他弯下腰,开始往上拉尸体。维拉紧依在他身边帮助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拉又拽。隆巴德气喘吁吁地说:“这活儿可不轻松。”

最后,他们总算把尸体拖到潮水冲刷不到的地方。隆巴德直起身来说:“满意了吧?”维拉说:“非常满意。”

她的语气使他一下警觉起来。他转回身,把手放进口袋里,他一下全明白了,口袋已经空了。这时她已经站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面对着他,手里举着手枪。

隆巴德说:“原来这就是你对死尸也要施恩的原因,你为的是掏我的兜。”她点点头,牢牢地、毫不动摇地举着枪。

死神现在逼近了隆巴德,他明白他从来没离死神这么近过。虽然如此,他还没被打倒。他命令道:“把手枪交给我!”维拉笑了。

隆巴德说:“听见了吗?递给我手枪!”

他敏捷的大脑开始迅速地活动起来。怎么办——用什么方法——说服她——稳住她,使她安心——或者快速一击——隆巴德在全部生活中一直是采用冒险的手段。他现在又这样干了。

他一字一板、用讲道理的口气说:“听着,亲爱的姑娘,听我说!”就在这时他一跃而起,敏捷得像一只豹子,或者其他任何一种猫科动物一样…维拉机械地扳动了枪机…隆巴德跳起来的身躯在半空中静止了瞬间,之后沉重地摔在地上。

维拉警惕地走上前去,手里的枪随时准备放第二下。但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菲利普·隆巴德被击穿了心脏,已经断了气了…

维拉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松懈的感觉。再没有恐怖了——再不会有神经绷紧到马上就要断裂的时刻…她一个人在岛上——独自一人,此外就是九具尸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居然活着…坐在那儿——极度幸福——极度安宁…没有恐惧。

直到太阳沉入大海的时候,维拉才想到要活动一下。自从刚才发生的这一件事后,她一直瘫软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她心中除去幸福和安全感之外,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东西了。

现在她意识到饥饿和困倦了,主要是困倦,她想扑到床上睡一大觉,睡个足兴…也许明天他们会来援救她…不过这也无所谓,待在这儿她也不在乎。如今岛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哦!幸福,幸福的安宁…她站起身来,望了那座别墅一眼。没有什么再令人害怕了!没有恐饰在等待她。在她眼中那个建筑物重又成为一座时髦、华丽的别墅,同别的建筑物没有什么不同了。可是不久以前,她只要看一眼那所房子还止不住发抖呢。

恐惧——恐惧是一种多么古怪的东西…啊,它现在消失了。她胜利了,不仅凭借着她的机敏和果断,逃出了鬼门关,而且把危及自己生命的人置于死地。她向别墅走去。太阳正在落下,西边天际上现出一条条澄红色的光道…一切都那么美丽、那么宁静…维拉想: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梦…她多么疲倦——简直是精疲力竭。她的四肢痛疼,眼皮也直往下沉。再不用担惊受怕了…睡觉,睡觉,她只想睡觉…既然岛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只留下一个印第安小人了。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走进前门,房里也充满了奇特的宁静。维拉想:照常理一个人是不愿意在一所每间房里都停着一个死人的房子里睡觉的。

是不是该到厨房去吃点什么?她犹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吃了。她太累了…她在餐厅门口站住,桌子当中还有三个小瓷人。维拉笑了,她说:“亲爱的,你们过时了。”

她抓起两个从窗口扔了出去,听见小瓷人在石阶上摔碎的声音。她抓起第三个握在手里,说道:“你可以跟我来,我们胜利了,亲爱的,我们胜利了!”大厅在暮色中变得昏暗起来,维拉捏着小瓷人开始上楼。因为两条腿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走得很慢。“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个,形影孤单。”结尾是什么来着?哦,对了!他结了婚,结局非常圆满。

结婚…多奇怪,她怎么会又感到雨果就在她房间里…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是的,雨果就在楼上等着她。维拉自言自语地说:“别犯傻,你太累了,所以才出现这种幻觉…”她慢慢登上楼梯…在楼梯的尽头,一件东西从她手上落到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没有注意到手枪从她手中滑脱了,她意识到自己紧紧握住一个小瓷人。房子里多么寂静!可是…这仍然不像是一所空房子…雨果在楼上等她…“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个,形影孤单。”最后一句是什么?是写关于结婚的事吗?…还是别的什么?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前,雨果在里面等着她…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她打开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什么悬挂在天花板的钩子上?一条结好了活扣的绳套?还有一把椅子摆在下面,一把能一脚踢开的椅子…这就是雨果要她做的…当然也是那首诗的最后一行。“一个也上吊,十个小印第安孩子全都命归西天…”小瓷人从她手里掉下,它滚动了几下,撞碎在壁炉边。维拉机械地向前走去。这才是结局——这就是那只冰冷的湿手(当然是西里尔的手)曾经触到她喉咙的地方…“你能游到那块礁石去,西里尔…”这是谋杀——多么简单的谋杀。可是以后你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登上椅子,眼睛像梦游者似地茫然凝视着前方…她把绳套套在自己脖子上。雨果在那里注视着她,看着她走上这条她命中注定的道路。

她踢开了椅子…

尾声

托马斯·莱格爵士,英国警察厅派来调查这个案件的副专员,气恼地说:“这件事从头至尾简直无法相信。”

警官梅因恭恭敬敬地说:“我明白,先生。”

副专员继续说道:“十个人,死了十个,一个活的都没有。简直无法理解!”梅因警官愣头愣脑地说:“不管怎么说,事情明摆着就是这个样子啊,阁下。”

托马斯·莱格爵士说:“滚它的吧,梅因。一定有个人把他们都杀了。”“我们要侦察的正是这件事,阁下。”

“从医生的报告里能看出点什么来吗?”

“看不出来。沃格雷夫和隆巴德是饮弹而死,前者被击中头部,后者子弹穿透心脏。布伦特小姐和马斯顿死于氰中毒。罗杰斯太太是服用过量的三氯乙醛中毒身死的。罗杰斯的头部被劈开了。布洛尔的头部被碰碎了。阿姆斯特朗是溺死的。麦克阿瑟是被人击中后脑而死的。维拉·克莱索恩是吊死的。”

副专员的身子不禁往后一缩,说道:“干得可真野蛮!”他沉思了一会儿,又气恼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能从斯蒂克尔海文镇的人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恶,他们肯定掌握些情况。”

警官梅因耸耸肩膀。“他们都是正正派派的普通渔民。他们听说这个岛是被一个叫做欧文的人买去的。这是他们能提供的全部线索。”

“谁是欧文的代理人?”

“莫里斯,爱萨克·莫里斯。”

“他对这些事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说不了了,阁下,他死了。”

副专员皱了皱眉头。“我们对这位莫里斯先生知道点什么事情呢?”

“哦,是的,阁下。我们知道点儿他的事。他的名声不很好。三年以前和本尼托公司那次兜售假股票的案子有牵连——虽然我们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但这一点还是肯定的。他还参与过贩毒,但同样我们也没能抓住他什么把柄。莫里斯这个人办这种事非常小心。”

“他死在这个岛拍卖之后?”

“是的,先生,他一手包办了这项交易——虽然他声明他是替第三者购买的,他不肯泄露那个人的姓名。”

“我想从账面上肯定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你说呢?”

警官梅因笑了。“要是您认识莫里斯,您就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惯会做假账,连全国最好的会计师都能被他蒙骗过去。我们在本尼托那个案子里已经领教过了。他把他雇主的账面简直搞得天衣无缝。”

副专员叹了口气。警官梅因继续说道:“同斯蒂克尔海文联系、实排各项事务都是莫里斯。也正是他,作为欧文先生的代理人,向那里的人们解释,岛上正进行一场赌赛,看看能不能在这个荒岛上住一个星期。因此岛上如果发出任何求援信号,斯蒂克尔海文镇的居民都不要理会。”

托马斯爵士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问道:“照你的意思,镇上的人一点都没有起疑?当时也没有觉得这事有些奇怪?”梅因耸耸肩说:“阁下,您忽略了一件事:印第安岛本来是艾尔默·罗伯逊先生的财产。那个美国人什么样奇特的宴会都举办过。开始的时候,毫无疑问,当地的人看到岛上的事感到眼花缭乱,可是慢慢地他们也就习惯了。岛上再发生什么奇特古怪的花样他们也都熟视无睹了。您如果仔细想一想,阁下,这倒也是很自然的。”

副专员面色阴郁,承认这是事实。

梅因说:“弗雷德·纳拉科特——就是把这群人送上岛去的那个开摩托艇的人——他倒说了一件对我们有些启发的事。他说他看见这群人的时候大吃一惊,完全不像罗伯逊先生的客人。我想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很不起眼,所以在他听到求援的信号的事以后,才违背了莫里斯先生的指示,驾着船到岛上去了。”

“他和另外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到岛上去的?”

“信号是一群童子军在十一日早晨发现的。那天不可能出海。他们是在十二日下午风暴刚刚平息一点以后马上就出海的。他们一点都没耽搁,所以绝对不会有人在他们登岸之前从岛上溜走。暴风雨过后海上总是波涛汹涌。”

“可能有人会游泳逃走?”

“小岛距离海岸有一英里远。那天浪还很大。再说岸上还有不少人在观望,有大人,也有不少童子军。”

副专员长嘘了一口气,问道,“你从房子里找到的那张唱片怎么样了?从那里能搞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吗?”

警官梅因说:“我己经检查过了。那是一家专门供应剧场和电影公司道具和效果的公司制造的。是通过爱萨克·莫里斯送寄欧文先生的。说是一个业余剧团准备上演一出戏用的。原词已连同唱片一起寄回了。”

莱格说:“唱片的内容呢?”

警官梅因郑重其事地说:“我正要谈这个问题,阁下。”他清了清喉咙。“我尽可能详细地调查了那些控告。从最先上岛的罗杰斯夫妇说起吧。他们本来是布雷迪小姐的仆人,后来布雷迪小姐突然死了。给她治疗的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说这对夫妇肯定没有用毒药毒她这类话。但是他个人也认为其中有些耐人寻味的事——起码是他们没有尽到职责。但是他又说这类事完全不可能查清楚。

“接下去是劳伦斯·沃格雷夫先生。这个人什么问题也没有。他是判决塞顿的法官。顺便提一句,塞顿是有罪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证据是在他被处决后才发现的。他完全罪有应得。但在宣判时都议论纷纷,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认为塞顿是无辜的,认为法官是公报私仇。

“克莱索恩姑娘是位家庭女教师。这家人发生过一起溺死案。不过,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牵连。实际上她表现得非常勇敢,游到大海里去救人。如果不是及时被救上来,她自己也差一点儿送了命。”

“继续讲下去。”副专员叹了口气说。

梅因深深吸了口气:“阿姆斯特朗是位名医,在哈里大街有个诊所。职业方面无可指摘。没能发现唱片上指控的那种医疗事故。不过追溯到一九二五年,他确实在莱特莫尔医院给一个叫做克利斯的女人动过手术。她得的是腹膜炎,死在手术台上了。或许他当时对这种手术不够熟练——经验不多——技艺不精,终究算不上是犯罪。这里面肯定不存有动机的问题。

“再说埃米莉·布伦特小姐,比阿特里斯·泰勒曾经服侍过她,怀孕后被她赶了出去,投水自杀了。事情本身近乎残忍——但也算不上是犯罪。”

“这一点嘛,”副专员说,“似乎是个关键问题。欧文先生插手的正是法律无法触及的这些案件。”

梅因按照名单毫无表情地继续介绍,“年轻的马斯顿开起车来太鲁莽——执照被吊销了两次。依我看早就该禁止他驾驶。之所以控告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孩子被他在剑桥附近撞死了,一个叫约翰·库姆斯,另一个叫露西·库姆斯。他的几个朋友替他作保,他交了罚款以后获释了。

“没找到有关麦克阿瑟将军任何明确的线索。大战中表现得很好。平日也是这样。阿瑟·里奇蒙在法国时是他的部下,后来阵亡了。将军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旧怨新仇。事实上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战时免不了会出差错——司令官叫部下白白牺牲了这类的事——可能他也犯过这种错误。”

“很可能。”副专员说。

“我们接着说菲利普·隆巴德。他在国外干过几次不怎么名誉的勾当,有一两次差点就栽了跟头,但都被他逃过来了。人人都说他胆子大,而且非常鲁莽。保不准在那些偏远的地方有过人命案。”

“再说布洛尔,”梅因犹豫了一下,“他以前和我们同行。”

另一位又不觉一动。“布洛尔,”副专员一字一板地说,“不是个好人。”“您这么认为,阁下?”

副专员说:“我一直这么认为。但是他非常狡猾,让他逃脱了。依我看他在兰德那个案子里犯了伪证罪。当时我就很怀疑,但找不到证据。我派哈里斯去调查这件事,也没发现什么。我现在仍然相信,如果当时我们知道如何入手,肯定会发现一些线索的。这个人不正直。”

两个人有一会儿谁都没讲话。最后莱格爵士问:“爱萨克·莫里斯死了,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吗?他什么时候死的?”

“我就知道您马上就要打听这件事,阁下。爱萨克·莫里斯是八月八日夜间死的。据我了解是服用了过量的巴比妥这类的安眠药。调查不出来是出于偶然还是自杀。”

莱格慢慢地说:“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梅因?”

“或许我能猜得到,阁下。”

莱格沉重地说:“莫里斯死得也太凑巧了!”

梅因警官点点头。他说:“我想您就会这么说。”

副专员的拳头砰地敲了一下桌子,喊道:“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可能。十个人被杀死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岛上——我们既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是怎么下手的。”

梅因咳嗽了一声说:“嗯,并非完全是这样,阁下。我们多多少少知道些为什么。某个对正义怀有怪异想法的人,一心寻找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人。他一共找到了十个人,也不管他们是真有罪,还是假有罪。他满不在乎…”副专员激动起来。他严厉地说:“不在乎吗?我可是觉得…”他忽然停住了,警官恭敬地等着他说下去。莱格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讲下去吧,”他说,“刚刚我忽然觉得有了点头绪,仿佛得到了些—线索。可忽然又都没了。继续说你的吧。”

梅因继续说道:“十个将被处决的人,姑且让我们用这个词——处决吧。十个人都被处决了。欧文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岛上脱了身,销声匿迹了。”

副专员说:“第一流的遁身术。不过你要知道,梅因,世上没有不可能解释的事。”

梅因说:“先生,您是不是认为如果这个人没到岛上来,自然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岛?据有关人的叙述,他从没到岛上来过。这么说来,惟一的解释是,这个人就是十个人中的一个。”副专员点点头。梅因热切地说:“我们早就想到这一点了,阁下。我们仔细考虑过。现在我们起码不像印第安岛案件刚刚发生时那样在一团漆黑中了。维拉·克莱索恩留下一本日记,埃米莉·布伦特也有日记。老沃格雷夫写了一些杂记——全是有关法律的,用词比铰隐晦,但内容却非常清楚。布洛尔也留下这样的一些杂记。这些证词情况没有什么出入。死亡的顺序是这样的:马斯顿,罗杰斯太太,麦克阿瑟,罗杰斯,布伦特小姐,沃格雷夫。沃格雷夫死了以后,维拉·克莱索恩的日记上记述了阿姆斯特朗夜晚离开了房子,布洛尔和隆巴德跟随他也出去了。布洛尔在他的便笺上也有这个记载,只这么一句话:‘阿姆斯特朗失踪了。’”

“阁下,根据这些记载,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可以解释这一疑案的结论。阿姆斯特朗是淹死的,这一点谅您还记得。假定阿姆斯特朗是疯子,他完全有可能杀死其余的那些人以后自己跳崖自杀。或者死于泅水游往陆地的途中。“这个结论看来还说得过去——但可惜它不能成立。是的,阁下,完全不能成立。首先,根据法医的检验结果,法医是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到达岛上的——这些人至少都死了三十六小时以上了,或许比三十六小时更长些。法医所能判定的也就是这个。但是他肯定认为阿姆斯特朗的尸体是在水中浸泡了八至十个小时以后才冲刷到岸上来的。由此可以推断,阿姆斯特朗一定是在十日至十一日夜间某一时刻掉进大海的。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找到了尸体冲上来的地方——尸体卡在两块礁石之间,石头上还挂着一些碎衣服和头发等等。他一定是在十一号夜间涨潮时搁置到这里来的,也就是说在十一点左右。在这以后,风暴就停了,后来最高的水印要比这里低得多。您也许会说,阿姆斯特朗首先干掉了其他三个人才跳进大海。可这就又有一点解释不通了:阿姆斯特朗的尸体是被拖到潮水冲不到的地方,而且笔直地停在地上——整整齐齐。这就不容置疑地证明了一点,阿姆斯特朗死后岛上还有人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件事究竟该怎样解释呢?十一日清晨的情况是这样的:阿姆斯特朗失踪(淹死)了,还剩下三个人,隆巴德、布洛尔和维拉·克莱索恩。隆巴德是被枪杀的。他的尸体也在海边。就在阿姆斯特朗尸体的近旁。维拉·克莱索恩被发现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布洛尔的尸体在露台上,脑袋被一大块大理石砸碎,大理石显然是从上面窗户里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