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巴德一直盯着布洛尔,突然对他说:“听着,我刚想起——”

法官举起了一只手。

“等等!”

“可我——”

“隆巴德先生,我们一桩桩来。我们现在正在弄清楚我们今晚是怎么到这里聚会的。麦克阿瑟将军,您说说?”

将军一边捻着胡须,一边低声说道:“来了封信——也是这个姓欧文的家伙寄来的——提到了我的一些老熟人,说他们要来这儿——便函邀请,不够隆重,希望我别介意。信嘛,我怕是没留着。”

沃格雷夫说道:“隆巴德先生?”

隆巴德的脑子里一直在翻腾着。是抖落出来,公开?还是不?他拿定了主意。

“也是这么回事,”他说道,“是邀请,还提起了彼此熟识的朋友们——没说的,我上了当。信,我撕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把注意力转向了布洛尔先生,两个指头拍打着上嘴唇,他的话客气得令人不安。

他说道:“就在眼下,我们刚有过一番多少有点使人不安的经历。一个显然是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声音冲着我们指名道姓地说了话,对我们提出了某些具体的指控,我们这就来清理清理这些控告。不过现在,有一个细节,我很想把它弄弄清楚:在提到的那些名字当中,有一个威廉·亨利·布洛尔。但就我们大家所知,我们之间并没有一个叫布洛尔的,而戴维斯的名字却没有提到。关于之一点,戴维斯先生,阁下有何见教呢?”

布洛尔沉下脸来说道:“露了馅儿啦。我看我还得承认我不姓戴维斯才过得去啊!”

“那你是威廉·亨利·布洛尔?”

“一点不错。”

“我还要补充几点,”隆巴德说道,“你到这里来不但用了假名字,而且今天晚上我还发现你是个头号的骗子。你自称来自南非纳塔尔港。恰好我最熟悉南非和纳塔尔。我敢发誓说,你这辈子根本没有见过南非。”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了布洛尔,怀疑,愤怒;而安东尼·马斯顿则向前跨了一步,走近布洛尔,双手自然而然地攥成了拳头。

“那么好吧,蠢猪,”他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布洛尔仰起脸,咬紧牙关。

“各位先生,你们误会了。”他说,“我带着证件,请诸位查看。我原是刑事调查局的人员。现在在普莱茅斯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我是接受委托,有任务来的。”

沃格雷夫法宫先生问道:“谁的委托?”

“这个欧文给我寄了一大笔钱,作为我按他指示办些公事的费用。他要我扮作客人模样,也参加这次宴会。他把你们的名字都抄给我了。要我对你们每一个人都进行监视。”

“说为什么了吗?”

布洛尔哭丧着脸说道:“就是为了欧文夫人的珠宝啊!欧文夫人算个屁!现在我才不信有这么个人呐!”

法官的两个指头又去拍打他那上嘴唇了,但这次神情怡然。

“我认为你的结论有道理,”他说道,“尤利克·诺尔曼·欧文!在布伦特小姐的信上,尽管姓氏签得糊里糊涂,可名字还是相当清楚的——尤纳·南希——你们注意到了吗,每个邀请,都用的是同一个字头:尤利克·诺尔曼·欧文——尤纳·南希·欧文——也就是说,每次都是U.N.欧文。也许可以稍微联想一下,就是UNKNOWN(和U.N.欧文谐音——译者注),就是无名氏!”

维拉喊叫起来:“这岂不是荒诞无稽之极吗——发疯了!”

法官慢慢地点着他的脑袋说:“啊!是啊,我的想法是已毫不怀疑我们都是被一个疯人,也许是被一个危险已极的杀人狂,请来的。”

第四章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静了好一阵子。因为大家都心慌意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来,还是嗓门细小但吐字清晰的法官把话茬接了下去。

“现在,我们进入询问的第二步。但是,在这之前,让我在我们这份名单里先添上我本人的证明信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摊在桌上。

“这玩意儿自称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康斯坦斯·卡尔明顿夫人写来的。我有多年没见到她了。她去了东方。信倒是完全像她以往写的那样:措辞含糊,前言不搭后语。她要我到这里来,提起了这里的这位东道主和东道主夫人,但语焉不详。总之,你们都看得出来,像给你们的信一样,还是老一套手法。我之所以提一提是因为这封信同其它的一些证据吻合——凡此种种,归结到耐人寻味的一点:且不管把我们大家弄到这儿来的那位老兄是谁,但他了解,或者说费尽心机地打听到了不少有关我们的事情。不管他是谁,总之,他知道我同康斯坦斯夫人的友谊,甚至熟悉她写信的文体。他知道阿姆斯特朗大夫的同行,包括他们现今的行止。他知道马斯顿先生朋友的绰号以及他习惯于拍发的那种电报。他确确实实地知道布伦特小姐两年前在哪里度的假,同哪些人打过交道。至于麦克阿瑟将军的那些老伙计,他也都知道。”

他停了停,又说道:“你们看,他知道得真多啊!然后,就他所知,对我们提出了某些具体而明确的指控。”

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了一阵喧哗。

麦克阿瑟将军嚷了起来:“尽是些胡说八道,诽谤。”

维拉也大声喊道:“居心不良!”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坏透了。”

罗杰斯粗声粗气地说:“撒谎——恶意的撒谎…我们从来没有干过——我们谁也没有干过…”安东尼·马斯顿咆哮起来:“真不明白这该死的家伙目的何在!”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用高举着的手止住了这一阵子纷乱。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希望说说这点儿。我们这位不知名姓的朋友控告我谋杀了一个叫爱德华·塞顿的人。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塞顿。1930年6月,他站在我面前受审。他的罪名是杀害了一个女长辈。他能言善辩,打动了证人席上的陪审团。尽管如此,罪证确凿,他肯定是有罪的。我依法结案,而陪审团也认定他有罪。根据定案,判处他死刑。他又上诉,但证据不足,理当驳回。结果按期处决了。我愿意当着你们大家的面说清楚,在这桩事情上,我问心无愧。我履行职责,如此而已,决无他情。我判处的是个是非有据、定了罪的谋杀犯。”

啊,现在阿姆斯特朗记起塞顿那桩案子了!当时如此定罪,对谁都是个极大的意外!记得审案期间,有一天在饭馆吃饭时,他见到王家法律顾问马修斯。马修斯很有把握地说:“无罪开释这一点实际上已经肯定了,只能这样结案,不容置疑。”后来,他听到了种种议论,说什么“法官一意同被告作对,操纵了陪审团,结果定为有罪。当然法律上还是有根有据的,沃格雷夫老法官这一套是不含糊的。”“这桩事情几乎可以说完全是他对被告的发泄私愤。”

这些回忆一下子涌上了大夫的心头,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好怎样问才更巧妙一些,他就脱口而出:“你一点也不认识塞顿?我意思是说,在办案之前?”

法官那双耷拉着眼皮的、鬼鬼祟祟的眼睛望着他,冷冰冰地明确地说道:“在这桩案子之前,我同塞顿素不相识。”

阿姆斯特朗大夫心里想:“这家伙在撒谎——我清楚,他明明是在撒谎。”

维拉·克莱索恩嗓音颤抖地说:“我愿意向大家说说,关于那个孩子西里尔·汉密尔顿。我是他所在托儿所里照料他的保育员。我们不许他游泳游得太远。有一天,我一不在意,他就游出去了。我游着赶上去…我没来得及赶上…确实可怕…但这不是我的过错。质询时,验尸官开脱了我。孩子的母亲——好心极了,就是她也没责怪我。那,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样可怕地说这些话?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说不下去了,伤心地哭了起来。

麦克阿瑟将军拍拍她的肩膀说:“得了,得了,亲爱的。当然这样说是不对的。那家伙是个疯子,一个疯子,精神错乱,完完全全纠缠不清,颠三倒四。”

他笔直地站着,平端双肩地大声吼道:“最好干脆不理睬它。当然,我想我也得说上几句——不对的——他说的那些事是不对的。呃——阿瑟·里奇蒙那小伙子!里奇蒙是我的一个部下。我让他去执行一次侦察任务,他被打死了,这是战争期间常有的事。我得说我是非常气愤的——往我夫人脸上抹黑。她是天底下最贤惠不过的妇女了。没话说的——凯撒的老婆(指克利奥巴特拉,以美丽著称——译者注)!”

麦克阿瑟将军坐下了。他用那颤抖的手抚弄着胡子,说出这段话,可费了他老大的劲儿。

轮到隆巴德说话了,眼神还在逗趣儿呐。他说道:“关于那些当地土著的——”

马斯顿说道:“他们怎么啦?”

菲利普·隆巴德乐了。

“事情是真的,我甩开了他们,保全自己嘛。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我同另外一两个人把粮食全拿走,溜了。”

麦克阿瑟将军严厉地说道:“你抛弃了你的部下,存心让他们饿死?”

隆巴德说道:“是有点儿不够绅士味儿,我自己看也是。但是保全自己是人类的本能啊!而且土人们也不在乎死啊活啊的,你也知道,他们不像欧洲人把死看得那么重。”维拉把脸从捂着的双手中抬了起来,她瞅着隆巴德说道:“你就让他们——去死,啊?”

隆巴德回答说:“对,我让他们去死。”

他那双乐滋滋的眼睛直盯着维拉惊恐的双眼。

安东尼·马斯顿神情恍惚地慢慢说:“此刻我一直在想——约翰和露西·库姆斯,想必就是我在剑桥附近压死的那两个孩子。倒了一辈子的霉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酸溜溜地说道:“谁倒霉,你,还是他们?”

安东尼说道:“是啊,我正在想的是——我倒霉。当然,话又得说回来,你是对的。先生,对他们说来,是够倒霉的。当然,这纯粹是个意外。他们从屋子里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冲出来。我的汽车执照给吊销了一年。糟糕透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激动地争辩说: “车开得这么快是不对头的——是完全不对头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对社会简直是个祸害。”

安东尼耸了耸肩膀说:“快不快的问题,那得另说。倒是英国的路真是拿它们没办法,说不上开多快才合适。”

他四下里找他的杯子,一副“马大哈”的模样,结果在另一张桌上找到了。他又到靠墙的桌上倒了一杯白兰地苏打,回过头来说道:“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的错。顶多是一次意外而已!”

男管家罗杰斯一直在舔着嘴唇,搓绞着双手。现在轮到他毕恭毕敬地低声说了:“我能说一句吗,先生。”

隆巴德说道:“说吧,罗杰斯。”

罗杰斯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用舌头润润发干的双唇。

“是,先生,刚才,也提到了我同罗杰斯太太,还有布雷迪小姐。没有一句是真的,先生。我和我家里的一直伺候布雷迪小姐,直到她去世。她身体一直不好,先生,我们开始伺候她的时候,她身体就不好。那天晚上刮大风了,先生。就在那个晚上,她突然不行了。碰巧,电话又坏了,我们没法给她找大夫。先生,我是走着去找大夫的。大夫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确实想尽了一切办法,打算救活她,先生。我们对她忠心耿耿,实在是这样的,问谁谁都会这么说。她从来没说过我们一句半句的,从未没有。”

隆巴德若有所思地瞧着这个人紧张得歪扭了的脸,发干的嘴唇和惊慌害怕的眼神。他想起刚才失手落地的咖啡托盘。这些只是他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喔,是这样吗?”

布洛尔开口了——完全是一副神气活现的吃公事饭的派头儿。

他说道:“那老娘儿们完了,你们俩总弄到点儿油水了吧?呃?”

罗杰斯强打起精神,死板板地说道:“布雷迪小姐认定我们忠心可靠,服侍得好,所以留了一笔遗产给我门。我倒要请问,这有什么不对呢?”

隆巴德说道:“布洛尔先生,说说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

“那份起诉书上面也有您的大名。”

布洛尔的脸色发紫了。

“你的意思是说兰道?那是件银行抢劫案——伦敦商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