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一辆银灰色轿车从黑暗中钻出来,进入他的视线。
司机从驾驶位上看到一个年轻男人。
他脸上爆发出得到救赎的喜悦,赶紧停下脚步,呼救。
谢天谢地,车在他跟前停下了。
车窗降下。
司机激动得眼含热泪:“小兄弟,咱快离开这里,前面去不得,有,有脏东西!”
他这会儿都不敢把“鬼”字吐出来。
说话时,他下意识回头忘了眼刚才跑过来的方向。
脸上的激动僵住。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刚刚还一片浓墨一样的黑色消失。
道路两边的绿植,散发着莹莹光芒照亮城市的路灯重新出现。
再低头。
脚下踩的是坚硬的柏油地面。
我这是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出来了?
“上车吧。”
他懵然中听到青年平静的嗓音。
司机赶紧拉开后座车门,抬头发现后座有个低头的大爷。
这会儿人越多他才越安心,忙不迭地钻上去。
还给大爷打了声招呼。
大爷没理他。
“你刚刚过来的是哪个方向?”苏时若问司机。
原本是跟在出租车后面的,也能看到出租车顶小孩儿的身影。
就一个眨眼的功夫,视野里失去了出租车。
保镖们说,可能是那鬼开启了鬼域。
这年头鲜少有厉鬼能修出鬼域。
顾名思义。
在自己修出的领域里面,鬼的各方面能力可能得到大幅度提升。
被鬼域纳入范围的“生物”,都是鬼主的猎物。
鬼主在领域里不仅能提升自己的实力,还能让猎物虚弱。
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操纵鬼域就能将猎物吞食殆尽,不留半点残渣。
苏时若合理推测出司机是被小孩儿“拎”出来的。
五位保镖中,嫁衣女鬼透露它也有鬼域。
只是它的鬼域能力比较鸡肋。
总归是有。
外加一个僵尸老李。
如果能找到鬼域入口,他不进去拖后腿,但可以让保镖们和老李进去帮忙。
……
然而司机给不出好的回答。
他刚才站的地方是路牙,所谓过来的方向,是护栏。
他还以为年轻人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吓着,反而生出好奇心理,想见识见识“脏东西”。
司机刚要说先赶紧跑路,离开这里再报警。
岂料还没开口,驾驶位的人居然推门下去了。
司机:“!!!”
然后旁边的大爷也下去了。
司机:“……”
你们这么虎的吗。
他一脸抓马地望着这一幕,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拦下一辆车离开。
偏偏这会儿除了这辆车,没有其他车辆经过。
司机见那两个站到他刚才站的区域范围,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看到影子,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鬼是没有影子的。
——他看他们半点不害怕,且还感兴趣的样子。
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鬼窝到了另一个鬼窝。
还好还好。
……难不成是专业的?
司机转而又想起另一种可能。
回想这车有如神降地突破黑暗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准确。
一瞬间青年和大爷在他心里的形象嗖嗖拔高,成为大师。
胡思乱想中的司机,没有听到外面苏时若和老李的交谈。
鬼域的存在断隔了右右和他们的联系。
但是,右右和老李以及保镖们之间都是有契约存在。
它们隐隐能感觉到右右就在周围。
只不过无法准确定位,“信号”比较弱,无法“蓝牙配对”。
这时,老李提出一个可以试一试的方案。
司机是从鬼域里出来的,他身上会沾有鬼域的气息。
一般来讲,开启鬼域的鬼主最不喜欢纳入领域的猎物逃跑。
所以,它事后依旧会凭着鬼域残留的气息,找到逃脱的猎物。
也就是说,让司机当下“诱饵”。
此时鬼域开启,察觉到逃脱的猎物,一定会重新将猎物纳入。
而他们和猎物在一起,九成概率会被同样吞进领域里。
于是乎,司机被叫下车,苏时若回到驾驶位。
车上是安全的地方。
或者说整个车里因为有右右的气息,鬼域反而循着本能,不会纳入。
司机稀里糊涂地下车。
听到苏时若对自己说:“需要请你帮个忙,放心,会保证你的安全。”
司机茫然:“我能帮什么忙?”
苏时若:“站在你刚才过来的地方就好。”
司机只好搁那儿站着,吸溜着冻得通红的鼻子,然后偏头。
——大爷陪自己在这儿站着,还站在风口,似乎在给他挡风。
司机有点感动,一感动,脑海里刚刚成形的某个念头瞬间滑过去。
见大爷那瘦巴巴的样子,冻感冒了可不是小问题。
“大爷,咱俩换个位置。”他身强体壮,扛冻。
“不用。”老李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司机很倒霉——倒霉在他被选中接上田景。
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可同时又很幸运——得到了解救。
好比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是那只飞掉的鸭子。
司机以为大爷在和自己客气,他也不多说,决定往大爷另一边站。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就在这时,一阵于司机来说极为诡异的冷风突然席卷,将他整个人吹得一个趔趄。
眼前的画面一暗,再亮起来时,所处的地方已然不是城市街道。
这是一个村子。
村子各处张贴着大红喜字,空气中充斥着喜庆的鞭炮声。
司机哆嗦着欲哭无泪:脏东西又特么来了。
不过让他没那么害怕有些欣慰的是,大爷和车上的青年就在自己旁边。
“哥哥~”
司机眼前一花,视野里多了一个软嫩可爱的小女孩。
“我已经弄清楚啦,坏鬼鬼强行和护士姐姐结婚,杀掉坏鬼鬼,护士姐姐也会死掉。”
把一人一鬼分离,护士姐姐也会死掉。
一人一鬼结婚,那是契约所在,外力无法破除。
救田景的唯一方法,阻止这场婚礼。
然而一人一鬼早结完婚,已成定局。
这就陷入了死循环。
所以在感知到右右存在,察觉到危险的“丈夫”开了鬼域,仍然不敌右右后,却并不惊慌。
它如同阴沟里的耗子藏在暗处。
让田景对付右右。
……
在右右司机叔叔“赶”出鬼域后,出租车副驾驶上的田景便抬起头,柔声和右右打招呼。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苏主任呢?”
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关切询问。
“护士姐姐,右右是来找你哒。”小姑娘软呼呼地说。
田景一怔:“原来你叫右右。”
然后和颜悦色地夸赞这个名字好听又可爱。
小姑娘乐滋滋地接受夸赞。
夸完的田景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呀?”
右右还没回答。
鬼域主人就巴巴开口,嗓音一声比一声急切。
并蕴含着浓烈的深情:
“阿景,她不是普通小孩,是玄门中人。”
“你不要被她的外形骗了。”
“她是来拆散我们的。”
“她还要杀我。”
“阿景,你先走,我来拖住她。”
……
田景温柔的神色凝固,所有表情从她脸上褪去。
她幽深的瞳孔扩大,死死盯着右右,冷冷道:“右右,你要杀我先生?”
“不呀。”小姑娘斩钉截铁的摇头让女人一愣。
紧接着她脆生生地补充:“我要让你和坏鬼鬼……”
思索几秒,找出一个合适的词:“离婚!”
说完自己还肯定地点点头,小手一拍:“等离婚了,再送坏鬼鬼去西天!”
在右右说出“离婚”二字时,田景呼吸有一瞬间变得格外急促,瞳孔收缩。
很难辨认她的一系列反应,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以说是愤怒——为什么要让她和深爱自己的丈夫离婚。
也可以说成是喜悦——被迫结婚后,她的一切意志都以丈夫为主,个人意志在消亡。
离婚就意味着她能恢复自由身!
鬼主在暗处冷笑。
婚约已成,规则之下,想离婚?
做梦。
冥王来了都无法撼动规则之下的婚约。
……
右右明白这一点。
所以,唯一能“离婚”的方法,是阻止婚约进行。
至于方法,她想啊想,找到田景和郑友宁结婚的那条因果线里,直接一把扯断。
旋即来到了两人结婚的情景里。
小姑娘无师自通:在这个场景里阻断结婚!
机会只有一次。
不能暴力破坏婚礼,必须要合情合理,符合因果逻辑。
……
右右拉着哥哥噼里啪啦一阵说。
……小姑娘能想到的阻止结婚就是把坏鬼鬼一通狂揍,暴力解决。
可这个方法不能用。
是以她转动小脑袋瓜,很快想出一个合理合逻辑的办法。
“抢亲!”
右右真是太聪明啦~
她扑闪着大眼睛,期待着哥哥夸自己。
“是个好办法。”苏时若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小姑娘眼睛一亮,兴奋道:“那哥哥快去呀~”
苏时若:“……?”


第090章
田景在噩梦中回应呼喊之后,眼前的画面瞬间闪烁。
然后她穿着一身新娘子的喜服,坐在一个铺着喜被的土炕上。
一个同样着喜服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微笑着告诉她,他叫郑友宁,他们现在结婚了。
她惊骇地望着郑友宁,在心里疯狂摇头。
可面上却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腼腆羞涩的神态。
……她回应的刹那,便已经在婚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随着时间推移,在婚书和郑友宁的作用下,她清醒的意识被影响。
在心里真正将郑友宁当成自己的丈夫。
从身到心听从于他。
但此时这段记忆发生之时,田景还没有被同化。
掌心里右右给元宝还在持续发烫,她发现郑友宁想触碰自己,但明显又在顾忌着什么。
她立刻意识到是元宝存在,它在护着自己。
这就是她自救的机会——至少田景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奈何郑友宁以丈夫的身份,用蛊惑的语气,让她把元宝扔掉。
田景拒绝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一挥,将边缘处已经泛黄的小元宝扔了出去。
所以,一开始田景试图自救过。
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
田景跟着郑友宁身边,被他拉着见了那些参加婚礼的宾客。
宾客都是郑家村的。
院子里摆放着宴席,食材十分丰富,四舍五入,称得上满汉全席。
那些宾客几乎个个都在狼吞虎咽。
不像在吃饭,更像一只只野兽在尽情啃食。
这些宾客见到新人相携出来后,倒是很礼貌地停下进食动作。
纷纷站起来,嘎嘎笑着向新人送上新婚祝福。
田景一边听着郑友宁彬彬有礼地回应着宾客,一边不由自主细细打量这些人。
这一打量。
凉气从脚底板升起,后背宛如被毒蛇游走,惊栗非常——
站起来贺喜的那些人,他们的身体尽皆往前微倾。
好像重心不稳似的,脚尖踮起,脚后跟离地城一个巴掌的距离。
脸上做着夸张的喜悦表情,嘴巴快咧到耳后根。
配着青白僵硬的肤色,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他们都不是人!
或者说不是活人!
田景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尽管内心深处受到惊吓,她表面上却仍然面不改色地端庄地站在郑友宁身边。
尽职尽责的做一位合格妻子,不在宾客面前失仪,给郑友宁赚足面子。
她从一名宾客和郑友宁的交谈中得知。
郑友宁父母早亡,原本在郑家村是不起眼的存在。
准确形容,是随意欺负的存在。
结果他长大后反而是整个村子最出息的那个。
去外面打工挣到钱,摇身一变成为大老板。
返回郑家村,要给村里做贡献——出钱修路,让大家伙儿盖新房。
这样的行为自然值得村民们感激和爱戴。
所以,带领全村致富的郑友宁在郑家村声望极高。
他娶媳妇,全村必须得敲锣打鼓,送上能送的最高贺礼。
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田景心里闪过一些疑问:
那郑友宁和这些宾客——郑家村的村民——又是怎么死的?
迷迷糊糊间,她本能觉得:了解更多,对自己的处境越有益处。
田景跟着郑友宁的脚步到下一桌敬酒。
她手里并没有酒杯,郑友宁倒是手握一只,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桌宾客八人。
田景发现,这一桌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对桌上的“满汉全席”动手。
反而格格不入地低垂着脑袋,略有些发福的身体簌簌发抖。
好似枯落的秋叶,被风吹着打卷儿。
看着怪可怜的。
郑友宁似乎也注意到他的不同。
但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接受这桌宾客一个一个的祝福。
他显然十分享受他们这种讨好的、卑躬屈膝的贺喜。
很快轮到那个发抖的。
他忽地抬头,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上面的碗碟都跟着震了震。
“老婆!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明明都嫁给我了,却背着我嫁给别人!”
“你这是犯法!”
“重婚罪知道吗!!”
他嗓门吼得很响亮,语气掷地有声。
凝视着田景的脸上表情融合了痛苦、愤怒、委屈、心酸等等复杂情绪。
周遭的声音瞬间隐形,所有视线齐刷刷落向男人身上。
——他自然是出租车司机。
片刻前,得知自己被小棉袄安排去抢亲的苏二哥,默然几秒后妥协,开始思索抢亲步骤。
结果小姑娘捣鼓一番,又说不行。
苏时若和老李之前没有被拉入鬼域。
他们俩无论谁出现在郑友宁面前,都会被对方立刻发现他们是“外来者”,从而警醒。
司机不一样。
他被拉入过鬼域,被标记过,是郑友宁的猎物之一。
他出现在这里,郑友宁不会把他当作是外来者。
因此,由司机抢亲最合适。
搁旁边听了个稀里糊涂司机:“……”
前因后果他还不怎么懂。
但是,让他去抢亲,足够从表面理解其意思。
跟鬼抢亲?
我是嫌命长啊!
司机条件反射就要丑拒。
但听完解释,又想起自己拉的那个姑娘——原来是被鬼缠住。
还那么年轻呢。
这来都来了,还有大师在旁边盯着。
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司机腮帮子一紧,咬牙应下。
是以有了此时的一幕。
近照那位小大师的解释,所谓的“抢亲”,是要在田景本来只属于郑友宁的身上,打上属于他的标签。
以这个为前提,剥夺郑友宁的唯一性。
是不是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符合逻辑。
并且让郑以宁产生愤怒和动摇。
这样相当于压得严严实实的地方有缝隙,方便右右进行操作。
郑友宁怎么盯上田景的,暂时未知。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田景身上一定有吸引郑友宁的地方。
……
司机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几十年,拉客载人见过各种面孔。
夸张点说,这位叔是个社交悍匪。
只不过这会儿场地太过邪门,限制了他的发挥。
在全都是死人的包围下,他能维持着表面平静,已经相当不错了。
那小大师说会跟着他保护他安全的。
他也不知道她搁哪跟着。
反正这会儿就按他自己编的剧本进行。
要在田景身上钉一个他的标签,他便直接定位在“老婆”上。
“还有你!”
他掉转目光落向郑友宁,伸出一根食指食向他,咬牙切齿:
“你特么抢我老婆!”
一上来,把性质不单单定成“抢亲”,而是把自己“老婆”找回来。
顺便再diss一下对方。
田景反应极快,这会儿毕竟刚签完婚书,影响对她还不是那么深。
她的自我意识清醒,因此瞬息间明白这个人是来救自己的。
她顾不上去想他怎么出现的。
在那股影响她的力量稍有滞涩的刹那,抓住机会。
配合司机的话,红着眼睛痛苦地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糊涂。”
“老公,你不要怪友宁,他是无辜的。”
“是我勾引的他。”
“你不要报警,我这就跟你回去。”
话落,偏头落泪,对郑友宁道:
“友宁,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之前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