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法阵哑声大喊:“苗苗!”
不多时,人影蠕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走到前面。
少女打扮得很朋克风,一头小脏辫,细看她化妆的五官,和付杰与轮廓极为相似。
无视付杰与胸口的血洞,她朝付杰与人性化地挑了挑眉梢。
紧接着面色一变,神情慌乱无助,眼眶中迅速盈满泪水:
“爸爸,这是哪里呀?我怎么在这里?
“爸爸,我害怕,你快救救我。”
“我这就救你,马上救你!”
付杰与嘶吼着就要扑进法阵,被大长老阻止。
付杰与对上师父苍白的面容,他愣住,旋即条件反射地缩起肩膀,眼泪流了出来。
“对不起……师父。”
“我只是,只是想救我的女儿……”
付杰与是孤儿,在婴孩时期被大长老捡到,收为关门弟子。
他天赋不算好,但勤奋刻苦,在如今玄门年轻一辈中也算佼佼者。
现在不比过去,术法精修的同时,还得好好学习。
所以付杰与文化课从没落下,高考还考了个不错的大学。
打工,创业,创业失败。
给人算命定风水挣钱,再创业,再失败。
后来意识到自己没有当老板的命,便不再折腾,老老实实进公司给别人打工。
放假拿着工资买许多东西回龙虎山,孝敬师父师兄师姐。
谈过几次恋爱都黄了,他便歇了心思。
想着等年纪大了,就像师父那样,回龙虎山。
偶然之下遇到离部长,邀请进入特殊部门,时不时出点任务,生活倒也挺充实。
直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大学时候甩了他的初恋病重,临终前,拉着一个十岁的瘦弱小姑娘,说是他的女儿。
几乎不用验证,二者相似的容貌足以证明初恋说的是事实。
付杰与茫然地看着苗苗。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有个女儿呢。
当初和初恋苗心悦在一起,付杰与怕自己天师的身份会让她害怕。
于大多数人来说,天师就是捉鬼的。
所以他没有告诉苗心悦自己的身份。
想等着后续找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只是还没来得及,苗心悦便甩了他。
理由是他太无趣,刚开始还新鲜,久了才发现他闷得要死。
在一起也不懂浪漫,不会说情话,不会哄人。
这哪是交的男朋友,分明是根木头。
付杰与无比慌乱,可他是那种不会表达感情的人。
想挽回,又发现女孩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
遂觉得:和自己在一起不开心,那就不勉强她。
他唯一能做的是给她祈福。
送给她平安符和护身符,以后如果有事可以找他。
不久后苗心悦交往了另外的男朋友,后续不知为什么退学。
付杰与再也没有见过她。
但有听到她的消息,她结婚了,丈夫是个富二代。
她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再一次联系,是她生命最后时刻。
……
苗苗告诉付杰与,苗心悦是抑郁症发作自杀的。
她生下苗苗之后,身体受到损伤,无法再孕育。
他的丈夫光明正大出轨,把小三带回家——要生儿子。
她没有离婚,丈夫也算大方。
毕竟苗苗是他的女儿,他对女儿很疼爱,不吝啬给钱。
——他在外面小三小四很多,一个都没怀孕。
随着苗苗长大,五官长开,苗心悦越来越心惊。
苗苗没有一点长得像丈夫的。
丈夫倒没有多想,只是偶尔嘀咕一声女儿怎么不像我。
后来苗心悦下定决心悄悄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苗苗果然不是丈夫的。
她是谁的,不言而喻。
苗心悦慌了,如果丈夫知道苗苗不是他的。
别说她豪门太太的头衔保不住,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苗苗。
她太清楚丈夫的凉薄。
绝不能让这件事曝光出去。
然而在小三的运作下,丈夫最终还是知道了。
毫无疑问,母女俩被赶了出去。
苗心悦多年来早就患上重度抑郁症,打击之下自杀了。
经过抢救,勉强留下一口气。
望着从前活泼可爱的女儿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沉默阴郁。
苗心悦终于想起:如果自己死了,女儿怎么办。
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找付杰与,哪怕知道女儿是付杰与的,也没想过。
然而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必须给年幼的女儿找到照顾她的人。
没有比她的亲生父亲更合适的人选。
她知道很无耻。
谢天谢地,付杰与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这让她少了些愧疚——如果结婚的话,肯定会影响他的妻子。
她自己受够了小三小四的苦,尽管她和付杰与不是这样的关系。
可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孩子……没有哪个妻子会大度。
同时她也多了喜悦和放心——付杰与没有结婚没有孩子,那他一定会疼苗苗,对苗苗好。
苗心悦知道自己无耻且自私。
但她马上就是死人了。
……
付杰与确实如她所想那般,十分疼爱苗苗。
最初的茫然和震惊过后,他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当一个父亲。
他自己是孤儿。
天生的血脉亲缘使得他本能地爱着自己的女儿。
只是苗苗经过家庭巨变,性格大变,抗拒付杰与的存在。
她不明白为什么疼爱自己的爸爸不是爸爸,事发后暴打了她和妈妈。
她认为一切都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才导致所有一切的发生。
同时她也非常清楚,她只有付杰与了。
……
付杰与拿出所有的耐心面对十岁的半大孩子。
打算等苗苗情绪稳定下来,便带她回龙虎山拜见师父。
告诉师父,他有个女儿。
后来苗苗慢慢接受他,也知道了他天师的身份。
她提出给苗心悦复仇,被付杰与拒绝后,她不理解。
付杰与向她解释,她安静听完,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
“所以,我只能看着害死我妈妈的那些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对吗?”
付杰与不知道该怎么办。
答应了苗苗,便违背了师父的教诲——他可以瞒着不说,心里却过不了这关。
龙虎山的术法,是拿来救人除鬼用在正道上,而不是害人。
可最终……付杰与还是答应了苗苗。
一段时间后,苗苗原来的“爸爸”破产。
小三大难临头各自飞,卷起剩余款项跑路,却在路上遭遇抢劫,落得一场空。
苗苗知道后无比崇拜付杰与。
自此,付杰与便熄了带她回龙虎山的想法,甚至没有告诉师父有关苗苗的存在。
苗苗缠着他要学玄术。
他说什么都没有同意。
就这样三年时间匆匆过去,苗苗进入青春期。
打架斗殴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付杰与不知道该怎么管。
他觉得:什么都依着她,她开心了,就不会打架了。
直到一次苗苗玩笔仙,召来一只厉鬼。
幸好他在身上做了保护措施,她才没事。
那次他非常严厉地教育了苗苗,甚至动上了家法。
苗苗却没有被吓到。
她沉迷这种“异常”,崇拜父亲的强大。
她觉得无论自己召来什么,付杰与都能轻松对付。
然后,她看到了“我不是人”的灵异游戏。
当苗苗不再是真正的苗苗后,她清楚付杰与会发现不对。
遂直接离开。
苗苗失踪了。
付杰与用所有办法都没找到,当他试图求助师父时,苗苗忽然回来了。
原来“我不是人”忽然觉得,如果能把付杰与变成分身,是何等的美妙?
它的原则是不对修士动手——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而在网上传播的,其引诱力对玄术师根本不起作用。
不过,如果借助“苗苗”线下引诱呢?
让付杰与心甘情愿地玩“我不是人”。
失踪回来的“苗苗”哭诉着对付杰与说她玩了“我不是人”,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不知在做什么。
醒过来在一个陌生地方,赶紧回家。
经过她精湛的表演,付杰与如她所料那样,毫不犹豫地决定玩“我不是人”。
以知己知彼的方式来解决女儿身上的异常。
不知为什么,最后关头“苗苗”并没有吞食付杰与。
在这个游戏规则里,只要你主动完成游戏步骤,等同于和它签订契约。
无论你本身实力如何,都无法摆脱。
也就是说,它主动放弃了付杰与。
一旦它有了付杰与这个分身,它将更加如鱼得水——它会使用付杰与会的所有术法。
这个结果使得付杰与从内部得到“我不是人”所有情报,并且知道大佬要一网打尽所有传播者后,猛地意识到,苗苗还在。
否则他那次已经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无论如何,他要将苗苗救出来。
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
望着仅余一口气的小徒弟,大长老一瞬间连精气神都弱了许多。
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他竟不知道小徒弟有个女儿,还成为了这次事件的牺牲者。
“你应该清楚,她并不是人,真正的她已经……”
大长老话音顿住:
“所以,你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使用血祭之法,只为污染九龙伏魔阵,不让它生效。”
“进而她便不会出现在阵中。”
付杰与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其实已经是个死人,只是血祭之法让他多残喘几息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
老人指着阵内层层叠叠的人影:
“如果成功,它们多存在一刻,就会有更多无辜世人消失。”
“哪怕你死了,也会因果缠身,永世不得超生。”
付杰与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气息微弱道:
“师父,你忘了我用了血祭之法吗。”
“我咽气之际,便是魂飞魄散之时。”
“连下一世都没有,何谈永世。”
“对不起,师父,给您蒙羞了。”
付杰与艰难往“苗苗”的方向转动脖子。
最终还是没能再看到一眼。
大长老佝偻着枯瘦的身体,久久无言。
法阵内,仓皇害怕哭泣的“苗苗”停止所有动作,再次恢复面无表情。
她伸出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时,人影再次蠕动,崔玉玉走到最前面,隔着法阵面向离部长。
“离老师,好久不见。”清秀少年微笑着说。
“看来离老师很不欢迎我。”
他一脸难过地耸了耸肩,旋即露出回忆的模样:
“我记得在班上,离老师很关照我呢。”
“担心我心理问题,经常找我谈话,鼓励我。”
“看我脚上的鞋已经不能穿了,顾忌着我的自尊心,用合适的借口送了我一双新鞋。”
“离老师,您对我的照顾,我真的特别感谢,也特别感动。”
“您是一位真正的好老师。”
“不过没想到,您还是一个玄术师。”
他话锋一转,真心实意地发出疑问:
“您如此强大,为什么不知道我被其他人欺负呢?”
“别人叫我娘娘腔的时候,您只是制止,为什么不做一些其他措施呢?”
“当然,如果您觉得那些捉弄、嘲笑、乱编绰号不算欺负,那我无话可说。”
离部长陷入沉思。
“小子,别胡思乱想,这又不是你学生。”
一个贴着美甲的巴掌呼在离部长脑袋上。
暴躁的张奶奶另一只手指着“崔玉玉”,呸了一声:
“你个什么狗玩意儿在这给我谈欺负?”
“生了个灵出来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
老太太平时跳广场舞,和别人争场地时可从来没输过,嘴皮子溜得很。
一口气不带停地把现场气氛愣是弄得像骂街。
说完发现旁边的粉团小乖乖呆呆看着自己。
百忙之中抽出一句吼给苏三少:“捂她耳朵啊!”
苏三少:“……”
随后张奶奶抢过离部长手里的对讲机,中气十足地吼:
“那头的,给我炸!”


第106章
按照约定好的,峡谷内给出动手的信息、确认坐标后,五分钟内所有人撤离。
峡谷外暗守的军队便集火攻击。
“……嗞滋……”
对讲机里却发出信号被干扰的电流紊乱声。
其他所有通讯工具此时尽皆罢工。
法阵内的所有人影,视线都幽幽地落在老太太身上。
不多时发出笑声,由低到高,似浪声般层层叠叠。
“想炸死我们?来呀,炸一个我看看。”
“用什么炸啊,我好怕怕呀。”
“我还没见过炸弹呢,会把我们炸得灰飞烟灭吗?”
“好了,先别贫了,当务之急是破掉这鬼阵法。这里待得烦死了,我剧还没看完呢。”
……
它们如同正常人类般互相对话、交流。
单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它们其实都是同一个灵。
崔玉玉抬了下手。
所有声音消失。
被张奶奶指着鼻子骂了那么一通,他依旧笑吟吟的。
甚至比先前笑容更深。
“其实说得对,我确实不属于‘东西’。”
他微抬下巴,语气高高在上:
“人类这种凡物,如何与我等灵物相比?”
“怎奈天道不公,竟由凡物主导世间,灵物反倒成了异类,天理不容。”
“何其好笑。”
很显然,它们虽然因为千引符被困在九龙伏魔阵中。
但并不意味着会束手就擒。
单一一个确实没有反抗的必要。
可……不止一个啊。
即使身处阵中,它们也做到了屏蔽信号。
“既然我是异类,那只要把所有人类都变成我,这世间不就没有异类了?”
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出他的最终目的。
“本该畅通无阻,结果……”崔玉玉视线缓缓转向右右。
人影蠕动,李川泽走出来,接上他的尾音:“偏偏被你撞上。”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李川泽长叹一声,苦闷着脸说:
“不就玩个游戏吗,至于吗。”
“我们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对不对,大家伙。”
“就是——”人影齐声幽幽震耳。
“我们心甘情愿地玩游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反倒是我们不对。”
李川泽双手一摊,神情在暗影中诡谲难辨,语气似嘲讽:
“到底是谁在做恶啊。”
太嚣张了。
这下都不需要张奶奶带头。
众位大佬直接动手。
既然暂时军方联系不上,那就一个个收拾。
“大家凝神闭耳,它们擅噬人心,说话的声音是精神类攻击。”
放好小徒弟的大长老,嗓音沉沉地钻进每人耳朵。
大佬们朝法阵内扔各种玄术和符箓。
双方相接触,立刻便有人影如烟沫消失。
只是数量众多,乍看起来并没有减少。
照这个速度,配合着法阵,他们足够应付。
于是右右在哥哥的示意下没有帮忙,在旁边领了“坐镇”的位置。
李川泽的脸色变得阴沉。
他和同样面色阴沉的崔玉玉对视一眼。
忽然之间,所有人影仿佛冰块融化成水,整个法阵里只剩下一个“苗苗”。
那些融化的“水”全部涌入进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像是“消化”不良似的彭胀成一个巨大的球。
不堪承受般摇摇欲坠。
巨龙虚影携带着锁链缩小范围,不知什么原因,行至一半忽然停下。
与“苗苗”形成了拉据之势。
而大佬们落在她身上的各类符咒,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众人只得暂时停下动作。
法阵里的“苗苗”膨胀的身形渐渐回缩,重新变成未成年的小少女。
大佬们经验丰富,很快推算出原因。
此时的“苗苗”相当于融合所有分身。
好比一张纸,如果一直对折。
到得最后,本该轻易可以撕毁的、脆弱的纸,这个时候却坚硬得连刀都戳不开。
这就是符骂对“苗苗”不起作用的原因。
不是大佬们的攻击弱,而是她的防御呈恐怖指数的暴涨。
至于为什么最后保留“苗苗”的皮囊……
她抬手便抹掉脸上成熟的妆容,露出一张苍白稚气的脸。
没了妆容的掩饰,她的五官和付杰与更相似了。
“师公,应该是这么叫你吧。”
她视线遥遥望向大长老,泫然欲泣:
“不过我爸爸说他是你养大的,四舍五入,其实我也可以喊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