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正听见她认真说:“我不会哭的,我快十七了。”

  说真的,这话在别人说来智障,可她身上只看得见热烈的真挚。好像觉得柏正说什么都应该认真回答。

  柏正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杏眼,说不定还真哭起来好看。他没见过这样的少女,像张脆弱的白纸,可是转眼又折叠成努力扑腾的纸蝶。

  柏正厌恶这份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纯然,简直和他那个伪君子穷表兄一模一样。

  柏正意味不明看一眼喻嗔,弯了弯唇:“成啊,那就来。”

  搞不死伪君子,这妞儿自己送上门,他手痒得很。

  柏正轻轻松松将她拽到门边,故意曲解她意思。

  “会所有个规矩,第一回 进去的人要脱一件衣服。不是玩得起吗?脱啊。”

  喻嗔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柏正不耐烦道:“要进去就脱,别浪费时间。”

  乔辉皱眉,明明没有这样的规矩。他刚想上前,被庞书荣一把拉住,庞书荣叹息一声,小声说:“你还没看明白么,正哥故意为难她,不让她进去。别过去了,柏少什么脾气你不了解?疯起来谁也拉不住。”

  乔辉只能站在原地。

  喻嗔想了想,轻声问柏正:“那我在外面等你们可以吗?”

  小声的请求,明明该怯弱,却不但没有半点退却之色,反而也没丝毫对他的埋怨。

  柏正莫名有些烦躁。

  “你要等就等。”

  柏正扔了口香糖,头也没回走进会所。庞书荣没办法,只能把乔辉也拉了进去。

  秋天已经很冷了,尤其是这样的夜晚。会所前时不时有名车开过来,喻嗔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她对T市不熟悉,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左右看看,发现这附近根本不能坐车。

  片刻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恩人会是这样一个人。她抱住膝盖躲进墙后死角,这里对于她来说会安全许多。

  恩人带来的落差感太大,喻嗔未免有些失落。

  然而小时候奶奶告诉过她一个道理。

  纯然的人很少,他们往往没有经历过磨难,简单幸福。而人们身上长出尖锐的刺,是因为经历过剧烈的伤痛,身处深渊。

  就像自闭症的哥哥喻燃,也如名声极差的恩人柏正。

  才来一天,喻嗔就看出来,大家都讨厌柏正,害怕柏正。既艳羡他的肆意张狂,又瞧不上他强横易怒,桑桑甚至说他是疯狗。

  今年的春寒之时,柏正曾从废墟的漆黑和绝望之中把她拯救出来,喻嗔欠他一条命。

  那么这回换她,让他快乐温暖一点。

第4章 烦人精(修)

  晚上十二点,会所里的乔辉起身。

  柏正翘腿坐在沙发中间,冷不丁出声:“做什么去?”

  乔辉挠挠头:“正哥,人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吧?”他人虽然混,可是也不至于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去害人。

  柏正漠不关心。

  “你还真觉得她现在都没走?”

  庞书荣开了窗,一股寒浸浸的冷风吹进来,乔辉当场打了个摆子,惊讶道:“不是吧,外面这么冷?”

  不仅冷,还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不同于夏天的闷,一场秋雨一场凉。

  乔辉想了想,说:“那喻嗔多半走了。”

  毕竟没人这么傻,说等着他们就等着他们。他记得前不久有一回丁梓妍和同学去旅游,回来的路上让正哥开车去接她。

  路上堵车,柏正和乔辉他们到的时候晚了半小时,丁梓妍早就等不耐烦走了。

  乔辉一看手机,都两个多小时了,外面还那么冷。喻嗔肯定也早就走了。

  乔辉不再忧心喻嗔,转眼便嬉皮笑脸:“正哥,喻嗔比丁梓妍好看多了啊,人家还那么乖,看你那眼神,啧。”

  要是今天的事情换成丁梓妍,估计都闹翻天了。

  柏正点了根烟,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喜欢你就追。”

  乔辉耸耸肩:“我倒是想,但是喻嗔这种女生,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人家认真得很,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开黄腔。”

  她身上那种独特的纯然,竟然会让人有种欺负她都罪恶的感觉。

  也不知道柏正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柏正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随手按开。

  庞书荣很有眼色,关了包间音乐。电话那头丁梓妍哭得伤心委屈:“阿正,现在全校都在传我昨晚的事,他们说得好难听,说我被那个中年男人……”

  柏正闻言,眼里的懒散不见,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男生们:“谁说的?”

  被他冰冷视线扫到的人打了个寒颤。

  “不是我啊正哥,我哪敢!”

  庞书荣和乔辉对视一眼,说道:“不会是我们的人,谁也不敢干这事。”何况无不无聊啊,他们又不是八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外哔哔。

  那头丁梓妍抽噎得快要断气。

  柏正听得心烦:“别嚎了,老子帮你出气成了吧。”

  丁梓妍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抽泣声小了些,犹犹豫豫开口:“昨晚包间还有个人呢。”

  这句话让众人一下子想起昨晚那个被他们笑过的少女。

  柏正不知道为什么,一瞬想起那双剔透的杏眸。

  乔辉疑惑道:“不会吧,是那个女生干的啊?”

  丁梓妍咬唇开口:“你们都没认出她吗?她是今天转来我们班那个女生,叫做喻嗔。当然,这件事可能也有误会……”

  这句话让场面空前凝固,那头丁梓妍欲言又止,开始捂着被子哭。

  柏正挂了电话,摁灭烟头拿起外套,突然起身。

  乔辉连忙站起来:“正哥,别冲动啊,是不是喻嗔还难说。”

  柏正边走边穿外套:“不是她能是谁? ”

  他双眸冰冷,刚刚落拓慵懒全然不见,脖子上的刺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谁都看出他发火了,而且火气不小。

  在场只有乔辉家境挺好,敢拦他片刻让他冷静些,其他人噤若寒蝉。

  然而乔辉触及到柏正可怖的视线,也忙不迭推后了一步。正哥发火好他妈吓人。

  等柏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角落里打游戏的伊庆走过来喝水,他刚刚不敢动,游戏人物都死透了,憋了半晌伊庆突然问道:“正哥怎么了啊?从来没见他这么大火气。”

  以往也没见他为了丁梓妍的事失态啊。

  乔辉也搞不懂。

  只有庞书荣隐隐猜到什么。

  庞书荣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校门口三米高的栏杆什么时候修建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里看见惊骇,然后都不说话了。

  是一年前,柏正来衡越体校读书那一天。

  据说是他母亲牧沁仪夫人亲自把人押送过来的。

  栏杆像囚笼,高高竖起。那一天开始,T市臭脾气的太子爷、柏家唯一的继承人柏正,再也没有回过家。

  这传闻大多数人不信。

  毕竟柏正母亲仪夫人善良可亲,谁也不信那个柔弱的女人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她也出了名的漂亮,否则不会让T市首富柏天寇对她一见钟情。这么多年,许多当红一线都比不上她出色姿容。

  所以当初柏正放话说喜欢丁梓妍时,庞书荣一直不解。

  丁梓妍要气质缺气质,容貌虽还不错,但也不至于让柏正这样性格的人对她有求必应。

  庞书荣沉思。

  丁梓妍是哪里入了柏正的眼?

  而气质容貌都惊艳无比的喻嗔,又是哪点招柏正讨厌?

  *

  外面细雨扑面,柏正心绪却暴躁到了顶点。

  他就知道,越漂亮的女人心越毒。他的恨埋进了骨子里,在此刻猛地点燃。

  喻嗔既然凑上来了,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会所外面时不时有人从车上下来,那个认真说等他的少女早已不见人影。

  柏正眼里闪过一丝讥嘲。

  他迈步走进雨里,拿起头盔。

  丝丝缕缕的雨滴敲击在行人雨伞之上,一个清脆欢喜的声音响起:“柏正!你出来啦。”

  柏正抬眼,逼仄的偏角里,喻嗔吃力蹲在雨里。

  没有雨伞,少女用白色布书包遮在发顶,勉强挡住大部分雨。

  她很冷,唇色苍白,额发也尽数被小雨打湿。握住书包的手指纤细苍白,隐隐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早已体力不支。

  然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眼里什么东西被点燃。像是飞雪的冬天突然升起暖烘烘的壁炉,一瞬间温暖柔和起来。

  他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下一刻,夹杂的是突如其来更烦躁的情感。

  柏正扔了头盔,几步走到喻嗔面前。

  喻嗔站起来,柏正太高,目测比她高二十五六公分。喻嗔蹲太久,腿脚发麻,她忍住不适仰头看他。

  她笑着问:“你要回去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外表,才是世上真正淬了毒的糖果。

  她图什么?他的钱?

  柏正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宽大而款式陈旧的衣裙,确实半点也配不上这张纯得不行的脸。穷得不行了吧,才这么豁得出去。

  柏正盯着她眼睛:“你是昨晚包间里的人?”

  四目相对,喻嗔恍然有种被恶徒盯上的畏惧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诚实地回答他:“嗯。”

  乔辉他们担心柏正冲动,也连忙跟出来了,看见脸色苍白的喻嗔,有些不可置信:“喻嗔,你还在啊?”

  喻嗔早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轻轻点头:“抱歉啊,我才来T市,找不到回去的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而这个会所周围是没有公交站的,大多数都开车过来,不可能打得到车。

  乔辉也明白,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件事:“没事啊,我们带你……”

  柏正笑了笑,他嗓音凉凉的。

  “今天谁也不许管她。”他戴上黑色手套,转了转手腕,转头看喻嗔,“你这种人不是往往很有能耐吗?自己走回去啊同学。”

  乔辉想说什么,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深夜了,现在公交车停运,在打不到车的情况下,她得走三个多小时。而且下着雨,他才从室内出来都觉得冷惨了。

  庞书荣拍一下他头:“走。”谁不知道正哥丧心病狂时谁都拉不住啊。

  柏正长腿一跨上了车,引擎声划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声:“柏正……”

  他并不回头。

  柏正带了头盔,喻嗔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干这件事。

  然而当摩托车启动,喻嗔就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他对自己的恶意,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病态而疯狂。

  轮胎溅起水花,很快他们就驶向长街。

  喻嗔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她克服住无助感和对陌生城市的恐惧,跟着跑进雨里。

  *

  都市霓虹在雨幕里看不真切。

  乔辉哀怨极了:“荣啊,我把人载来的,人家已经淋了两个多小时的雨了。”

  庞书荣嘴角一抽,没吭声。

  乔辉:“人真不认路啊,今天第一天来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