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我猛然一惊,连声问道:“依着蒲先生的手段,刺客倒有寻仇的可能。如果刺客不时在夜里寻着机会发石击床,将李县令连连惊醒,却也是个可行之策?”
蒲先生、槐兄和王御使三人听到,顿时纷纷瞪大了眼睛。蒲先生忙道:“有理!”随即转向槐兄:“魏槐兄,卷宗上其他的行刺,可有李县令再听得声响而醒来的记载?”
槐兄摇了摇头:“也确曾有得,但两次之后,李县令便在每晚强令十五名卫兵首尾相顾,团团围住厢房,整夜相守。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声称有人行刺,听到床响。在戍卫监视下,刺客靠近排水口只怕是没有可能。我想随后那些遇刺,当真只是他的臆想罢了。”
蒲先生恍然大悟,说道:“魏槐兄所说有理,不只是十五名戍卫,你也曾提起前几月,李县令在午睡打盹时,竟也惊醒高呼有刺客?”
槐兄点点头。不等蒲先生再开口,一旁的王御使早咂咂嘴,不满道:“这李如松县令当真窝囊至此,真是辱没了前朝名将的美名!”
蒲先生苦笑起来,说道:“那么,既然刺客只在第一次刺杀中实际行动,我们便从周遭的变化入手,进而揣测刺客的意图便好。”
王御使听得忙问:“这要如何调查?”
蒲先生笑道:“要挟县令,怕是为了要他改判某些案件,而从中获利。我等不妨从四年前发生案件之时的卷宗入手,调查在刺杀发生前后,究竟有哪些案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要查证在遇刺之前立案,遇刺之后李县令断案的案件。”
听得此言,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连连拍手称妙。接着,槐兄便起身查点身后书架上的各式卷宗,一本本地翻看寻查。
趁着稍有的空闲,蒲先生惬意地向椅背上一躺,说道:“这刺客使用的诡计,也真是十分新颖。并未直接下手,而是通过极具暗示性的假象,让被害者通过自己的联想,认定了自己生命遭了威胁。”说着他微微一笑:“若世界上有最高明的刺客,定是依照这种方法来行动的。如有机会,我倒想和他攀谈几句,交个朋友。若是哪天我有了非解决不可的仇家,也能借鉴他的手法。”
王御使笑道:“敢问蒲先生有何高招?”
蒲先生大笑两声,接着抱起双手,低头沉思片刻,道:“这需要飞的协助,我先在仇家必经的街道上,寻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和飞两人埋伏好。见他将要走近之时,假意对飞破口大骂,飞也当毫不示弱回骂。接着飞须得说出‘莫要动刀,饶命’之类。随后,往自己身上泼些鸡血,惨叫一声倒在街头。那仇家见到,必会幸灾乐祸地报官缉拿,那时我再与飞一同反手告他诬赖。”
我听了笑道:“蒲先生报仇之事,也要拉我下水么?”
蒲先生却咧嘴笑道:“那是自然。”
王御使闻言哈哈大笑,道:“蒲先生此计实在妙,恐怕即使我日后查起,也只能证实确实是仇家诬赖而已吧!”
话音刚落,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
打诨的工夫,槐兄已寻着卷宗,为我们展在了案上。
“依着蒲先生的意思,我找出了记述四年前衙门受理案件的卷宗。上边符合条件的,一共有三件案子,请看。”顺着槐兄的话,我扫向了泛黄的卷宗,快速浏览起来。
第一件案子,是南边村头,一位姓王的农户失了牛,他怀疑这牛被邻居张家偷走了,于是前来投案。邻居张家的当家,被广平衙门当即捉下狱审查。然而,却丝毫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导致两家一时相持不下。过了不久,张家的儿子凭借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南山寻着了一头失散的牛犊,报了官。但王家人一口咬定,自己走失的是力壮的耕牛,张家寻回的牛犊却不是自家丢失的。
正在这节骨眼上,李县令遭遇了刺客的威胁。
事后的第二天,县里的衙役将王家的老牛牵来了衙门。那小牛犊和老牛一经相见,登时连声啼叫,相互依偎在一起。目睹这情景的王家哪敢再加抵赖,乖乖相认。
浏览完毕,我见此案末尾处签着魏槐的大名,忙问:“槐兄,此事莫非是托了你的福,才得解决的?”
槐兄连连拱手道:“区区雕虫小技,不值得在三位面前一提。”
我对槐兄一笑,便继续扫向卷中第二起案件。
第二件,是一位姓冯的书生,涉嫌谋杀了本县宋家的一家老小,被官府在南山抓捕下狱。虽然冯生矢口否认自己曾经杀人,但却有宋家的仆人见到凶手身着冯生的衣装,更因冯家素与宋家有仇,冯生又在事发当晚在南山被捕,疑似畏罪潜逃。
正在这节骨眼上,李如松县令的刺杀案发生了。
又过了三天,原本认定是冯生犯下的案子,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衙门府内的捕快,搜集到了新的证词,证明案发当晚冯生根本不在现场,而是在南山背着儿子赶路。又考虑到冯生本是个文弱书生,哪有飞檐走壁的武功去翻进宋家灭门?无罪的证据确凿,冯生便得以释放回家。
见第二案的证据充分,并无牵强附会脱罪之处,我便揉揉眼睛,浏览起第三案。
第三件,是关于村口酒店张掌柜的案子,正是我们抵达广平第二天中午所拜访的那间酒家里侃侃而谈的老板。一天,张掌柜酒馆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拿走一位客人的行李便往门外跑。张掌柜见了,奋起追出了酒店,却并没追上窃贼,空手而归。回到酒店,被窃走了财物的客人暴跳如雷,狮子大开口,称行李中有一笔巨款,威胁张掌柜尽数偿予他。甚至大叫张掌柜是和小偷两人串通一气,故意演出双簧偷了他的行囊。张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和那客人闹上了衙门,却被打入牢狱审查。
不久,李县令便遭遇了刺客的威胁。
没过几天,客人被盗的行李失而复得。打开行李,里边只有些零散的铜钱,哪有半分的银子?李县令将客人寻来对质,客人却依旧死不承认,说定是张掌柜的同谋偷了银子,而张掌柜哪里肯承认,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后经过捕快调差,证实刁蛮的客人果然趁火打劫。李县令得知大为光火,狠狠打了那客人几十大板才把他放了。
王御使览毕,问道:“魏槐兄,请问这第三起案件,是如何裁定的?”
槐兄笑答:“在下略施小计,用书中的方法逼他就范。实在要为各位同行耻笑。”
王御使却连连拱手道:“还请魏名捕道破其中玄机。”
槐兄这才答道:“我看交回的行李很完整,深深怀疑这客人趁火打劫,妄图捞一笔好处。可想到此人行李中原有的金额,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若是他坚决不承认,我们也没什么办法。这才是他有恃无恐的胆气所在。”
“那可要如何处置?”王御使忧虑地问道。
槐兄尴尬笑了笑:“说来也很是惭愧。我估摸无法用证据,便只好凭借神鬼的方法。我将客人和张掌柜二人一并带去了寺庙,唬他二人寺院的钟有神力,佛祖听得这两人的心声便会告知此事的原委。”
蒲先生听了大笑,“原来如此。我本以为这把戏只是在评书中才能一见,没想到当真可用来断案。”
槐兄更加惭愧起来,忙拱手道:“蒲先生见多识广,若那无赖客人认得这雕虫小技,恐怕真要束手无策了。”
我也笑道:“果然是早在钟上涂了墨,手净之人在扯谎吗?”
槐兄笑道:“正是,这把戏当真老掉牙了。”随即他继续道:“我为故弄玄虚引两人相信,还请同僚的衙役打扮成犯人,让另一位衙役押着进去摸钟。随后同僚在屋内大喊:‘尸首就埋在你家田里深五尺的坑中,还不如实招来?’那无赖当时就被吓得汗如雨下,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等害张掌柜染墨,真相便大白于众了!”
听了槐兄的叙述,我便在心中整理起这三件案子,简单罗列了共同之处:都是先有人遭刁民诬赖,而在县令遇刺之后很快翻案下了定论,并且证据全部确凿无疑。
“这样说来,这三案似乎并不需要威胁李县令,也可得以解决。”我狐疑道,“那么刺客却是出于什么目的威胁李县令,有何图谋呢?”
话音刚落,蒲先生点头答道:“说起这三案,我认为第二件极可能与刺客有关。”
我们三人不禁纷纷问道:“蒲先生如何下此定论?”
“第二案的量刑与第一、第三件完全不同。灭门之罪,倘若当真定了罪名,是轻则斩首于市,重则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更何况在刺客行刺之前,案件的风向明显对冯生不利,冯生可谓危在旦夕。刺客的确有必要通过恐吓稳住县令,暗示他不得轻举妄动,进而等待转机。”蒲先生说着忽然一拍脑门,问槐兄道:“魏槐兄,话说关于第二起案件中惨遭灭门的宋家,可曾缉拿真凶归案?”
槐兄摇摇头,面带愧色:“此事是广平衙门的一大耻辱!我作为衙门府内的一员,难辞其咎。”言罢,槐兄长叹口气,缓缓道:“刺杀宋家一家的真凶,时至今日仍然逍遥法外。我等衙役捕快,在排除冯生的行凶可能之后,竟然断了线索,无人可查。惭愧!”
蒲先生听了此言,道:“如此一来,我便有充分的把握推定,刺客对李县令的威慑是为了第二起案件了。”蒲先生胸有成竹地一笑,继而说道:“诸位试着从李如松县令的角度考虑,在南山抓捕冯书生归案之后,他定会料到如此一个文弱书生难以将一家人灭门,恐怕另有外人所为,甚至极可能是冯生雇来的刺客。接着,真正犯下灭门大罪的刺客又动手恐吓了李县令,警告他随时可以取他性命。于是李县令为求自保,担心冯生真雇了武艺高强的刺客。再追查下去,定会对自己不利!于是李县令便将冯生无罪释放。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