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先生笑问:“如果那刺客扮作捕快的模样,暂且潜伏在屋内,趁着众人拥入的时候借机混入,再伺机逃脱,如何?”说着,蒲先生指了指厚厚的赤色窗帘。
但蒲先生却忽然低头沉吟起来:“但即便如此,也恐怕刺客将匕首插入床楣之后,难有机会在李县令察觉他之前,躲回床帘后藏身,如此冒险的计划,实在不妥。”
槐兄也从旁搭话道:“况且,若是刺客一开始便潜伏在李如松县令的屋内伺机而动,他大可直接动手害命,又何必仅仅将匕首插在床楣上?”
蒲先生托着下巴答道:“或许只是打算威吓,并不准备杀伤?不过如此看来,在室内潜伏已然不成。那让我们转向刺客是在屋外实施刺杀的推测吧!”话音刚落,蒲先生捋起袖子,沿着墙壁又走了起来。
行经床边,蒲先生煞有介事地问槐兄道:“魏槐兄,当时匕首的伤痕在哪里?”
槐兄点点头,轻轻拨开窗帘,只见一个一寸有余的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蒲先生打量一番,啧啧道:“匕首插入床楣竟有一寸深,刺客也真是臂力过人。”言罢,他对槐兄点点头,继续沿另一边的墙壁走着。
忽然,蒲先生如见了宝藏,惊叫着,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连忙追上去。只见蒲先生伸手一指:赤红地毯的一端,空出了一角。那是个如同半个脸盆一般的浅凹槽,几块弧形的砖顺向被打通的底部,穿出屋外。我见得此处不由暗自懊恼,竟然在进屋环顾的时候,没留意到如此重要之处。但想来这房间内仅有几扇朝向东侧的窗户,屋内确实不甚明亮,我也姑且在内心为自己的疏忽寻个借口。
蒲先生看看“脸盆”底部的排水口,又扭过头看看身后,笑道:“这排水口竟直指床榻方向,有趣!”
而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如此的设计,究竟有什么意义?”
槐兄起身环顾,随即指着一旁,架在镀金架台上的盆道:“大概是为了倾倒洗脸水而设计。”
我点点头,紧盯着排水口,托起下巴说道:“莫非匕首是从这排水口进来的?”
槐兄和王御使两人一听大惊,蒲先生则笑道:“直觉犀利,飞。那请各位与我一同到墙外看看另一侧的状况吧。”
话音未落,我们四人争先恐后地小跑到了南墙的外侧,只见排水口两侧的砖墙上,无端地插着两根锈得厉害的钉子。
蒲先生见得这两根钉子,登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的雕虫小技!看来这魅影刺客,也并不难做!”
我隐约感觉这排水口的大小,似乎的确可容纳一个短小的匕首,只是……
此时槐兄早开口问道:“蒲先生,若是匕首从此进入,却要如何飞到床楣上?”
蒲先生笑笑:“看来正如推论,刺客根本不曾踏进房间一步!至于手法,各位可曾玩过弹弓?”
说着,蒲先生指了指排水口一旁的两根钉子。他俯下身,用力拔了拔,却见那锈迹斑斑的铁钉纹丝不动。蒲先生笑道:“果然够瓷实。魏槐兄,四年前打在李县令床楣上的匕首,可有保存?”
槐兄点点头:“李县令虽坚持要我们丢弃,然我与府内的几位捕快商议后,一致认定这是重要的证物,便瞒着李县令,始终保存在仓库的角落里。”
蒲先生连忙对槐兄一抱拳,槐兄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仓库取匕首了。蒲先生连忙喊道:“魏槐兄!险些忘记了,请再找来一根结实的弓弦。”
槐兄连连抱拳回应,小跑着离开。
听蒲先生索要弓弦,我又看看排水口旁边,煞是不寻常的两根钉子,猛地反应过来,忙道:“蒲先生,你的计划,是用弓弦连接这两根钉子,当作一张横卧的弓来使用?”
王御使听得,也开口问道:“蒲先生打算借此将匕首射入屋内?”
蒲先生见我和王御使二人开了窍,笑道:“正是。所以要拜托魏槐兄找来当年的匕首,重新布设机关,验证这设想的可行性。”
交谈间,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槐兄双手托个深棕的木匣,手上缠着光亮的弓弦,小跑回到我们近前。
蒲先生连忙起身道谢。他接过弓弦,麻利地缠在了排水口两端的钉子上,接着又轻轻拨动几下,自言自语道:“这响声不错,果然是好弦!”
说着,蒲先生小心翼翼地取下木匣盖子,我伸脖子向里边窥去,只见一把寒气逼人的短小匕首闪闪而现。蒲先生取出匕首,握在手中打量一番,道:“这也是好刀!”说着,蒲先生便趴在地上,一本正经地扯起了弓弦来校准。留下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在他身后屏息注视。
少时,蒲先生右手满满扯开了弦,左手从匣子里摸来了匕首,搭在弦上。他右手一松,短匕果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我屏息听着动静,却只听见蒲先生长叹一声:“不行,匕首落在地毯上了,这力量不够。”
正要搭话,蒲先生却一骨碌起身,说道:“不要紧,看来我要采用特别方案来增强力道了!各位请在此稍待片刻。”话毕,他噌地蹿了出去。
正在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面面相觑时候,蒲先生已提着匕首,小跑着回了墙边,笑道:“豁出去了,看我的。”说着,他坐在排水口外的草地上,两只脚分别抵住两根钉子,用尽浑身力气,一手扣着弦,将全身舒展开,尽可能扯开弦,又伸出另一只手取匕首。
我见蒲先生拼命的样子禁不住心中直犯嘀咕:要如此费力的手法,刺客当真用过?但是,比起手法过于复杂可行性低来说,我反倒更担心蒲先生,会不会扯断弓弦狠狠向后摔去。以及搭在弦上、距离排水口足有几尺距离的匕首,究竟能否准确射入排水口,飞到床楣的位置。
蒲先生大叫一声,松开死命扯开弓弦的手,匕首瞬间便飞进了屋内。
即刻,我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只见蒲先生连滚带爬起身,招呼着我们随他一同进门查看。
我跟在蒲先生身后绕过墙,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门,连忙向床铺的方向张望。
但身前却传来蒲先生的一声长叹。只见匕首依然掉在地上。蒲先生上前,拎起匕首,又看看床板,说道:“即使用尽全力,这短匕却仅能戳中床板落在地上。这力道,距离插进床楣一寸可未免差得太远!”
我、槐兄和王御使三人则默默站在蒲先生身后,一言不发。
王御使上前,轻轻拍了蒲先生的肩膀,对他鼓励了几句。蒲先生连连拱手称惭愧,却也无计可施,我们四人只得暂且返回书房,再作计议。
蒲先生满心郁闷地坐在藤椅上,摆弄着手中的短匕,怔怔说道:“这匕首确实有些分量,插进床楣一寸,着实需要大力气。看来要在行刺中做些手脚,的确需要不寻常的方法。”
王御使眉头紧缩,点头附和道:“蒲先生说得没错,刺客竟能在府内完全消失,也是神奇。”
蒲先生听到,却笑道:“这不足为奇,倘若当真有人换上了衙役的装扮,在半夜三更黑灯瞎火之际,蒙混过关也并非难事。”说着,蒲先生坐直了身躯,“甚至,说不准是衙门府内的人监守自盗,玩出的把戏呢。”
我听得,连忙问槐兄道:“槐兄,四年前当晚,在府内可有人举动异常?”
见槐兄满脸尴尬,蒲先生连忙对我摆摆手:“飞,不要强人所难。怎能忘了当晚是县令第一次遭刺?恐怕守备并没有多少防备,也不曾留神吧。”
槐兄惭愧地连连拱手:“老实说,当晚我原本在熟睡,还是被府内的卫兵叫醒,才去李县令处查看究竟。”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这四年间,衙门府内的人手变动如何?”
槐兄微微叹气,答道:“大约有三分之二都调离了本府,只有三分之一,也便是十人左右这四年间始终在此。”
王御使听了一惊,忙道:“竟有如此数量之人离职?”
槐兄叹道:“实不相瞒,不少人是被李县令连连遇刺之事吓走的。衙门内,关于李县令厢房里闹鬼的传闻素来很是盛行。两个月前,李县令病亡后闹出前朝诅咒之际,更有不少胆小的纷纷辞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