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汤川伸出中指,扶了扶眼镜,“科学家一心想要探求的东西,就只是真理罢了。你明白什么叫真理吗?”

  “应该算是明白吧。”

  “物理学家当中,有不少人都在坚持研究宇宙的形成。你听说过什么叫中微子吗?那是一种超新星在爆发时放射出的基本粒子。通过分析这种基本粒子,人们就可以掌握远在天边的星辰的模样。但是,如果有人问起这种研究到底有什么好处的时候,物理学者就只能回答说:对日常生活基本没有任何的影响。”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搞这种研究呢?”

  “因为他们想要弄明白。”汤川斩钉截铁地说,“你手上不是还有一份这里的地图吗?就是靠着那张地图,你才没有迷路,一路来到这里的。人类也一样。要让人类走上正确的道路,我们手里就必须要有一张能够准确地告知我们这个世界的详细状况的地图。可是,眼下我们手里的这张地图却还没有画完,基本上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即便已经跨入了二十一世纪,人类也依旧会犯错。就是因为我们手里的这张地图到处都是缺陷,所以战争才会从未停止过,而人类也才会不停地破坏着环境。而我们这些搞科学的人的使命,就是去填补地图上那些至今未能解明的空白。”

  “嗯,感觉挺无聊的啊。”

  “为什么这么说?哪里无聊了?”

  “因为赚不到钱。换作是我的话,肯定坚持不下去的。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喜欢理科。那玩意到底有什么用?我说,做科学研究,有意思吗?”

  “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意思了。你只不过还不知道科学到底多有趣罢了。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各种的谜团。即便只是其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谜团,如果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去把它给解释明白,心里的那种愉悦感,就是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恭平丝毫不为所动。他扭开头去,斜起了身子。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美国总统,人类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与我有什么干系?”

  汤川哼了一声,苦笑了一下。

  “‘人类’这两个字感觉可能帽子扣得太大了,那么换成‘人’来说也行。在做出任何行动之前,人都会面临着各种的选择。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呢?”

  “还没决定。昨晚姑父倒是说过,今天打算带我去海边玩玩,可眼下遇上了事故,估计这事也就泡汤了吧。”

  “那么,咱们来作个假设。假设姑父跟你说,今天一样可以带你去海边的话,你会怎么办呢?首先,你面临的道路就有两条:第一,就像昨晚和他约好的一样,出发去海边玩;第二,暂且不去。”

  “怎么会不去?只要姑父他能带我去,我肯定会去的。”

  “下雨也要去吗?”

  恭平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天气会变?”

  “不知道。可能你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但没过多一会儿,就会下起雨来。”

  “那,还是先看看天气预报再决定吧。”

  “对了。天气预报其实就是气象学这种科学的产物。但是,如今的天气预报却还不能说很准确。你希望看到的,其实是更加详细更加准确的预报。说得具体一些,你想要知道的,是玻璃浦海水浴场一小时后,或者两小时后的天气状况吧?”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啊。”

  “那你就去找这里的渔民问问吧。他们肯定会详细地跟你说清楚的。他们每天早上都要算定当天的天气,之后再决定是否出海。因为如果大海卷起狂风巨浪来的话,他们就会葬身海底的。不光只是天气预报,他们还要参考昨天的天气、天空的颜色、风向、空气的湿度等情况,展开更为准确的预测。毫无疑问,这就是一种科学。学理科没用?等你先学会了怎么看天气图再说这种话吧。”

  恭平默然不语。或许是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的缘故,汤川站起了身。可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恭平。

  “你不喜欢理科,那倒也无所谓。不过你最好记住一点。如果你还是觉得‘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的话,那么迟早一天,你会犯下大错的。”

9

  距离玻璃警署最近的车站——中玻璃站,是整条线路上最大的车站。不管转到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车站的大楼,而且整个车站还是螺旋上升式的。即便如此,在东京人眼里,这也同样只是一处乡下的车站吧。西口心想。每年,他都会去几次东京,东京的任何一条街的车站,都会让他觉得叹为观止。

  “应该快了吧。”元山看了看表,喃喃说道。西口也跟着他看了一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下午的两点二十分了。再过不久,特快列车就该到了。

  两人在检票口外等候着车子的到来。虽然忙了一早上,两人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但两人却都没有脱下外衣。甚至就连领带也没松开过。

  很快,警方便联系到了冢原正次的家人。他们依照登记簿上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冢原正次的妻子早苗正好在家。听西口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早苗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漫长的沉默,已经如实地传达出此刻早苗脸上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早苗才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冷静得让人感觉难以置信。

  西口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对方。其间,早苗就只是随口答应了几句,却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来。她一直听西口讲到了最后。

  西口告诉早苗,说警方希望她能过来认领一下尸体之后,早苗便立刻回答说她马上出发。西口又跟她说,等买好车票之后,希望她能告知一下自己,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早苗。他准备到车站去接早苗。但在跟早苗打电话的时候,西口是准备一个人去接早苗的。

  在和冢原早苗通过电话的一小时后,元山又给西口打来了电话。元山说,他也要和西口一起到车站去接早苗。

  据元山说,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多多良给署长打了电话,说是他也准备和冢原早苗一起过来。死去的冢原正次是多多良在搜查一课里的前辈,去年才刚刚退休的。

  从冢原的身上发现了警察共济组合的组员证之后,众人都已经明白,冢原应该是位退役了的警察。可是,警署里却没有任何人想到,之前他居然会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可西口却觉得,这事倒也还算合情合理。听到冢原正次死去的消息,早苗依旧能够如此镇定,必定是因为之前的她曾经无数次心怀着最坏的打算,送自己的丈夫出门的缘故。

  既然还有警视厅的管理官一同前来,也就不能光让一个小小的平头刑警去迎接了。股长元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啊,车子好像到了。”元山两眼望着检票口的对面。

  乘客们纷纷走下楼梯。自打盂兰盆节过去之后,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数便一直在急速锐减。朝着检票口走来的那些乘客,几乎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本地人。只要看看他们带的行李,就能够看出个究竟来。

  其中的一男一女,给人的感觉明显和其他人不同。女子身材苗条,一身灰色的连衣裙,脸上架着一副淡色的太阳镜。看年纪,她大概五十岁。男子身材不高,但肩膀却很宽,身上的灰黑色西服很适合他。男子的头发之间稍微混杂着几根白发,整齐地梳朝了两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就是那两人了。元山喃喃说道。“错不了的。那是一双久经战阵的刑警的眼睛。”

  两人走过了检票口。男子看到西口,毫不迟疑地向着元山和西口走了过来。女子紧随其后。

  “是多多良管理官吧?”元山开口问道。

  “是我。你们两位是……”

  “我是玻璃警察署刑警课一系的元山。这是我的部下西口。”

  “请多关照。”西口低下了头。

  多多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冲着身后的女子挥了挥手。

  “这位是冢原先生的太太。她的名字,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已经听说了。”元山转身面对着冢原早苗,深深地低下了头,“这次的事,实在是令人感觉遗憾。您此刻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西口也跟着上司一起鞠了一躬。

  “给你们添麻烦了。”早苗说。她的声音,感觉比电话里更加低沉。

  “我硬跟着来,真是抱歉。”多多良说道。

  “不不,哪里话。”元山赶忙圆场道。

  “听冢原太太说冢原先生过世了,我坐立不安。毕竟,冢原先生他不仅只是我的前辈,还是我的恩人。”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元山掏出手帕,擦了擦太阳穴上的汗。

  “冢原先生的遗体在哪儿?”多多良问道。

  “在警署的停尸房里。尸检已经结束,我们带两位过去吧。”

  “是吗?真是有劳你们了。”说完,多多良身旁的冢原早苗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西口驾驶着车子,把两人带到了玻璃警署。刑警课长冈本早已在玄关口恭候多时了。

  “两位不必客气,请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尽力去做的。”冈本稍稍有些驼背,看起来随时都会开始搓手。从警衔上来看,警视厅的管理官,和小警署的署长基本是同级的。

  西口和元山带着两人来到了地下的停尸房里。署里的人已经将冢原正次的尸体安放好,尽可能不让人看到尸体身上的伤口。

  只看了一眼,早苗便叫了起来:“是我丈夫。”虽然脸色铁青,但她并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慌乱。

  西口和元山两人上了走廊,让两人独自待在屋里。过了五分钟,房门打开,多多良一个人走了出来。

  “结束了吗?”元山问道。

  “我想让他太太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同时,也想找你们问问事情的详细情况。”

  “好的。那,咱们另找一间屋子吧。”说完,元山看了一眼西口,“你留在这里。等冢原太太出来之后,你就带她到第二会议室里来。”

  是。西口回答道。

  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等了十分钟之后,房门静静地开启,早苗从里边走了出来。虽然她的两眼里布满了血丝,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泪痕。估计她在出门之前,已经补过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