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那样啰。”

“那么,怎么样?”她压低音量。“你是不是差不多该考虑具体的事情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具体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不禁发出一阵低吟。

由希子在电话的那一头噗嗤地笑。“你在嗯个什么劲儿啊?”

“我还没有想通。不,不是说她哪里不好,而是我一想到自己的未来,总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你的心情我懂,可是你也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吧?毕竟女人的青春有限。”

“我知道。”

“算了,这种事也轮不到我催促。……啊,你等一下,他有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仓持,就在我心中冒出一股烦闷的情绪时,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嗨,你好吗?”

“嗯。”我发出了既不高兴也不难过的声音。

“由希子好像做了不少鸡婆的事。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就老实告诉她。她不知道是不是太闲了,老爱插手管别人的事情。”

我听到由希子不知道在仓持身后讲什么,内容听不清楚,但仓持嘻嘻地笑。

“没有那回事。”

“是嘛,那就好。我担心会不会你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而由希子却自己一头热。”

“我也没有抱着玩玩的心态在交往。”

“是哦,这样啊。”仓持的语调变得平静了些。“那么,你在考虑将来的事了吗?”

“也不是没有在考虑。”

“嗯。”仓持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低声说:“我是觉得,还没有必要着急。”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结婚的事呀。像你这种个*的人最好慢慢找对象。你还年轻,今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没必要着急。”

他用“着急”这两个字,让我感到很不愉快。

“我当然没有在着急,像我这种个*的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仓持说。“你的个*一板一眼,又没什么跟女人交往的经验。像你这样的人突然被爱情冲昏头是很危险的。”

“我才没有被爱情冲昏头哩!”

“是吗?”

“我认为自己很冷静。正因如此,我才会对由希子小姐说,我还没有真实感。”

“我认为没有真实感和冷静是两回事。不过算了,既然你不会草率下结论,我就放心了。我从之前就在想,等你年过三十,比较稳重之后再组家庭比较好。你现在要考虑婚事,还嫌太早。”

“你跟我不是同年吗?”

“可是就很多方面来说,我和你不一样。”

“你想说你善于和女人打交道吗?”我讽刺地说,但仓持却不觉得我在酸他。

“嗯,可以那么说。”他竟然恬不知耻地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我也跟由希子说过了。美晴小姐是不错,不过我想替你找个更好的女人作为结婚对象。总之,你记得好好斟酌。”

我想说:“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但在我话还没说出口之前,电话就换人听了。由希子向我道歉:“我自作主张帮你们牵红线,他不太高兴。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好好跟美晴相处唷。”

“我当然会。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真是个怪胎。”

“就是啊。”由希子在电话里笑了。

我之前一直很介意我和美晴是在仓持家认识的这件事,但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淡了。讲起来,介绍我们认识的人是由希子,跟仓持一点关系也没有。别说是凑合了,我反而觉得他不希望我和美晴的感情有所发展。这件事让我感到痛快。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如果他觉得一切都能如他所愿,就大错特错了。而且,被他说成是一个对女人晚熟的人,也让我觉得很不愉快。

或许是逞强好胜的缘故,和仓持通完电话之后,我将和美晴的婚事视为一个现实问题来思考的次数越来越多。要是自己和她安然抵达终点,顺利地同组幸福家庭的话,不知道他会作何表情。光是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开心。

到隅田川看完烟火回家的路上,我搭计程车送美晴回家,到了她家公寓之后我也下车。她惊讶地抬头看我。

“我不太会讲话,”我拿出放在口袋里一整天的东西。“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那是一只镶着0.4克拉钻石的白金戒指。钻石的等级并不算高,但对于一个领死薪水的上班族而言,这已经是卯足了劲。

美晴睁大了眼睛。“这,该不会是……”感觉她在调整呼吸。“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向我那个吗?”

“不是那个还能是什么?”我脸上浮现一抹害羞的笑。“你愿意收下吗?”

美晴看着戒指和我的脸,最后低下头,嘴角露出笑意。“我希望你好好亲口对我说……”

“啊……”我浑身发热了起来。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用舌头舔舔嘴唇,我感到口干舌燥。“你愿意嫁给我吗?”我的声音有点沙哑,总算说出了这一句话。

她隔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我感到全身无力,差点当场蹲下来。

“谢谢你,我,一定会,让你……”当我话说到一半,美晴对我伸出手掌,要我等一下。“好像要下雨了。剩下的我想要进屋子听。”

“方便吗?”

“嗯。”她迈开脚步,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那天,是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一个月后,我前往美晴位在板桥的老家。她的父亲以前是公务员,退休后进入一家制作学校教材的公司工作,母亲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胖女人,在日式糕饼店打零工。她还有一个在建材厂商上班的哥哥,不过据说住在札幌。她家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

到了她家我才一打招呼,她父母马上低下头说:“我们女儿就请你照顾了。”看似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我想,他们大概觉得女儿差不多该出嫁了。接着两老缄默不语,连这种时候必定会聊的女儿小时候种种话题也几乎没有提起。

“不知道你父母喜不喜欢我?”回家的路上,我问美晴。

“那还用说,当然喜欢呀。”她说。“所以才会连一句话都没嫌你。”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生分。”

“你太紧张了啦。毕竟,这是你的第一次嘛。”

“那倒是。”我笑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结婚前必须决定的事情堆积如山。预约婚礼会场也是其中之一,但最重要的则是莫过于住的地方。无论是我或她的公寓,要住两个人都嫌太挤了。

当我们两人前往房屋中介公司,接待人员问我们希望的房间格局时,我听到她说“如果可以,最好是两房两厅”,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事前商量时我们决定的是两房一厅。我提到这一点,她竟然耸耸肩,吐吐舌头说,“我觉得还是有客厅比较方便嘛。何况人家还想要摆沙发……”

“可是预算有限。再说有没有多余的钱买沙发都还不知道……”

“我爸妈好像会买沙发组给我们。他们说要在你的店里买。”

“可是我们的预算……”

“仔细找找,总会有符合我们预算的房子啦。……对吧?”她向接待人员抛了一个媚眼。

“我们找找看吧。”对方是一个中年男子,脸上露出谄媚的笑。他介绍给我们三间房子,其中两间是两房一厅,一间是两房两厅。符合预算的是前两间房子,但美晴面有难色,似乎还是比较中意两房两厅。只是,那间房间地段好,又是刚盖好的新房子,房租我们完全负担不起。

从那时起,每天就是在找房子,几乎每天到房屋中介公司报到,又因为觉得一天只看一间太少了,有时候甚至一天看个好几间。一有不错的房子,我就拿着传单找美晴一起去看,然而她怎么就是不肯点头,不是嫌房子太小、太旧,就是嫌离车站太远,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每间房子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可是既然我们的预算有上限,要满足所有的条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为了她四处奔走,走得脚都快断了。我的忍耐终有限度,最后,我终于对她发火:“你别无理取闹了!”“你也稍微替找房子的人想想!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的。你难道就不能忍耐一点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她变得面无表情,像戴着能剧(* 日本的传统技艺之一,自猿乐发展出来的歌舞剧。)的面具睨着斜下方,从鼻子呼出一口气。我感觉在她面前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布幔落下。从交往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那就算了。”她说。

“什么算了?”

“哪里都行。由你决定。反正房租是由你付。”

“你干嘛自暴自弃嘛。我只不过是说,你要做某种程度的妥协罢了。”

“对我而言妥协一点、妥协两点和全部妥协是没两样的,所以,由你决定就好。我并没有自暴自弃。”

“我们商量之后再决定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说哪里都行呀。是你问我想要怎样的房子,我才说两房两厅的,既然你说不行,那就没办法了。所以住哪里都一样。我会跟我爸妈说不用买沙发组了。”她将脸转向一旁。

我叹了一口气。“真的可以由我决定?”

“请便。”

“我知道了。”

我们不欢而散。然而,那天晚上她打了电话给我,开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不经意就说了任*的话,我觉得很抱歉。”

“不,我才要跟你道歉,对你大吼大叫的。”

“房子的事就交给你了。无论是怎样的地方,我都没有怨言。”

“可是,你还是想要两房两厅的房子吧?”

“是没错啦,但是……”

“我会再找找看。”

隔天,房屋中介公司要我做选择。可供选择的房子有两间;一是房租适中的两房一厅,一是房租勉强能支付的两房两厅。

她那温顺的道歉声言犹在耳。我指着两房两厅的图片。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察觉这是错误的第一步,不,应该说是踏进恶梦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