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而从狰狞而扭曲的嘴角发出一种不知道是语言还是呻吟的声音。他边咕哝着,边向我走来。刀子的光芒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时候,我的脚总算可以动了。我开始向后跑。

但是,有东西勾住了我的脚。等我察觉那是倒在地上的脚踏车手把时,已经太迟了。我向前扑倒,膝盖和下巴猛力撞向地面。

我慌忙起身,藤田就在此时向我袭来。与其说我闪避他,其实是身体失去平衡,向一旁翻滚而去。霎时,我的左肩隐隐作痛。我一看,藤田的刀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左肩。

“啊……”我发出尖叫。原本隐隐作痛突然成了剧痛,宛如烈火燃烧般向四处扩散。数秒后,身体左半部疼痛不堪。

藤田拔出刀子,好像打算再刺我一刀。我已做好了就死的心理准备。说也奇怪,比起死亡,反倒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想象更令人害怕。

然而,藤田没有再刺我一刀。他一个转身,突然跑开,消失在脚踏车停车场的黑暗深处。

我感觉有人冲了过来。只有感觉,而听不到声音,仿佛听觉麻痹了。

我倒在地上,有一张脸盯着我瞧,不知道在叫喊些什么。

“……作!”我突然又听得见了。“你还好吗?”

我点头。左半身热热麻麻的。

四周好像不只一个人。有人扶起我的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小衫的脸。

“田岛,振作!”我听见了他的叫喊。我想点头,但脖子不太能动。

这个时候,某处传来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

医生诊断我的伤势要一个月才能痊愈。还好手臂没有残废,我总算安心了。要是那时候几个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同事没有赶来的话,我一定会被刺死吧。

据说藤田行凶之后翻过宿舍的围墙逃走,强行穿越六线国道,被一辆大卡车当场碾毙。据说是当场死亡。于是,我只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向刑警述说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开头就说:“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为什么,藤田先生好像认定我加入了穗积国际。他好像对只有他遭到处分,我却没有受到任何责备感到非常不满。”

“所以他为了泄愤,拿刀刺你是吗?”年纪大的刑警问我。

“我是这么认为。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原因。”

大概是因为嫌疑犯已死,我从刑警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干劲。他听完一遍我对于案情的陈述后,马上就回去了。我不太清楚警方在那之后怎么处理。

伤口的疼痛日渐减缓,然而,有些事却无法随着时间淡去。

那时藤田绝对是抱着置我于死地的决心而来的。他浑身上下充塞着一股杀人的气势。

即使伤痛不再,那股令我全身动弹不得的杀意和令人厌恶的记忆,恐将永远不会消失。

十八

原本说伤势痊愈需要一个月,然而我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出院后我休息了两天,隔周的星期一就到公司上班了。

我回到工厂时,大家的态度很冷淡。所有的同事都避免和我的四目相交,即使我主动加入大伙儿的谈话,他们也会故意各自走开。虽然我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但是实际看到大家的态度,还是很受挫。

他们一定很在意我招来藤田的恨意这件事。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怕,是个双面人。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宁可避开我,明哲保身。我回去做原本搬运资财的工作。

午休前三十分钟左右,组长来找我。组长像是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似地,一脸灰败,要我跟他过去一下。

他带我到离生产线稍远的一处休息区。一旁立着一块黑板,可以挡住来自通道的视线。身穿白色制服的课长坐在那里抽着烟。我和那位课长几乎不曾交谈过。

组长要我和课长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落座。

“你是田岛吗?”课长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的名牌说。“发生了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嗯,差不多好了。”我含糊其辞地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惶惶不安。

“那件事之后,警察也来找我问了一大堆事情,真是累死了。噢,警察也去找过组长吧?”

组长突然被课长点到,一语不发地点头。

“给您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先道歉再说。

“嗯,那没什么。问题是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课长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脸。

“毕竟,加害者是藤田吧?而遇刺的人是你。同一个工作单位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个问题。生产线上重视的是团队合作,对吧?要是小组内出现纠纷,组员就会无法集中精神上工作。”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课长想要说什么了。“我会被调到其他工作单位吗?”

然而,课长却没点头。他用手指抵住眼睛的正中央,调整位置。

“嗯,这也是一个方法。”课长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卤蛋,咕哝地说。“但是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间工厂,这么一来,我们可能很难继续用你。”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他们真正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们要我辞职吗?”

“不不,”课长挥挥手。“我们没有要你辞职。只是,你再待下去也很辛苦,再说你还年轻,还有本钱从头开始……我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心想:“这跟要我辞职有什么两样?”但我没说出口。

我看着组长。他脱下工作帽,抚摸帽缘的地方。深蓝色的帽缘表示职位是组长。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困扰。虽说藤田已经辞职,但同一个工作单位的员工发生杀人未遂的案件,直属上司当然会被追究管理责任。设法处置田岛和幸很可能是公司的指示,而不是他们的本意。

然而,我实在无法点头同意。我举目无亲,要是被赶出单身宿舍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再说,要找到下一个工作谈何容易。我唯有留在现在的公司里才是生存之道。

“我不能辞职。”我老实说,“课长说的我懂,但我一旦辞职了,不知道接下来要靠什么维生。而且重点是,我算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我一点也没有……”

这个解释虽然不得体,至少强调了错不在我。课长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但没有反驳我。

“我知道了。那么,今后的事我再好好想想。”课长从椅子上起身,对组长使了个眼色。组长重新戴上工作帽。

我不认为事情就这么落幕。我很在意课长打算怎么重新思考。我看着组长闷不吭声走在前头的背影,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脚底虚浮,摇摇晃晃了起来。

在那之后过了好一阵子,什么事也没发生。工厂里依旧没人开口跟我说话,不过也没有人作弄我。即使如此,我每天还是过得很不安。

另外,香苗的事也一直搁在我心上。

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小衫和奈绪子来看我的时候,奈绪子说她也通知了香苗,所以她应该知道我受伤。我打过一次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她母亲只是淡淡地说她不在家。我请她母亲告诉她我来过电话,但是否确实传达就不得而知了。出院之后,香苗也没和我联络,我这才慌了起来。有一天夜里,我拜托小衫,能不能请奈绪子帮我问问香苗怎么了。

“她没跟你联络吗?”小衫问。

“对啊。”我回答。气氛极度尴尬。

“请奈绪子问问是无妨,可是……”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我说。

过没多久,组长又在工作时找我。这次他叫我去办公室。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我的预感是对的。之前见过面的两个人事部的人就坐在桌子的一边等我。瘦小男子发现我来了,轻轻地抬起手。

“伤都好了吗?”瘦小男子问我。

“嗯。”

“那就好。”瘦小男子简短说完后,随即看着手边的资料夹。“废话不多说,我想要大概整理一下这起事件的内容,所以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

“总之,我最不清楚的是,”瘦小男子看完档案夹抬起头看我。“动机。为什么藤田想要杀你?”

“这我已经跟警方说过了。”

“嗯。你是说,不知道为什么,藤田认定你也参加了那个买卖宝石的老鼠会,对于只有你没有受到处分感到不满,是吗?”

“是的。”

“那么,藤田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这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去说明会是事实,藤田在那里遇到我,就认定我也……”

“认定你也入会了,是吗?”瘦小男子打断我的话。“可是啊,就算再怎么误会,会到想要杀你的地步吗?”

“这种事你问我也没用。”我低下头,却依然感觉到瘦小男子的视线。

“其实,之前和你谈过之后,我们又和藤田见了一次面。”

他的语气稍微加重,我这才抬起头。他的脸上不见平常的笑容。

“他一口咬定,你绝对不可能没加入穗积国际。”

“他骗人。我没有加入。”

“可是,他说他亲眼看到你加入所以才想加入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

那个瘦小男子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在场,微微地点了个头。

“藤田先生讨厌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入会?”

“但他说,他不想让你一个人独得好处,所以就加入了。”

“他骗人。”我摇头。“我没有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