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簪子刚刺过去,那人就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冷笑道:“怎么,湛小姐想杀我?不是警告过你?,安分点,别不自量力。”

  越之恒白日睡得?太久,夜里没有睡意。

  身上的旧疾总是在夜里更加难捱,但?是他不太在意。

  他只是听着风雪的声音,阖上眼?,在孤零零的天地间,沉寂得?像随时会化去的一抔雪。

  旁边的人已经?睡熟了。

  她梦里似乎很?不安,翻滚了好几次,险些撞到头。越之恒毫无所?动,直到她开始说梦话。

  用过去无数次,躺在他身侧,令他不得?安眠的语调。

  少女嗓音清甜,在夜里轻轻地嘟囔。

  “越之恒……仙门绝不会……败给你?这样……”

  越之恒骤然睁开眼?。

  纵然他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仍旧在这样的黑夜里,精准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的眸子幽黑一片,晦暗难明。

  柴火猛地炸了一下,湛云葳惊醒过来。

  她从?地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有追兵,发现外面安安静静,只有风肆虐而?过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第二反应则是看向越之恒。

  他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在这样的夜里,令她无声打?了个寒颤。

  她抖了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越之恒那双眼?睛,一直充满死寂,那层阴翳显得?灰暗冷漠。却在此刻,他眼?中倒映了火光,似怒、又似悲哀,百转千回,令她一时之间打?了个颤,觉得?不妙。

  她清了清嗓子,用男子的嗓音问他:“怎么?”

  许久,久到风都小下来了,越之恒闭了闭眼?:“无事。”

  他好像正常了,不再那样古怪地盯着她。可是偏偏这样才更不正常,越之恒竟然开口?同她说话了,虽然语气同样不善。

  但?是比起?前两日像个没有生气的死人,他越发像个活人。

  第二日,湛云葳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

  以往每日清晨,她都会给他擦一擦身子,换一次药。

  他往往像个死人,无波无澜,可是这次,他冷漠地拒绝了她:“不用。”

  这倒稀奇了,她忍不住看他几眼?。

  可是除此之外,越之恒看上去很?正常,她喂他吃东西,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睑,还是吃了,只是避开了她的手。

  不让自己唇触碰到她的手指,吃完就将脸别到一边去。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偶尔不经?意间,湛云葳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上他出神的眼?,不知道他一言不发地“看”了自己多久。

  是不是有病啊,她靠近他的时候,他一副厌弃她的样子。等她不注意了,他又对着她出神。

  在如厕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几日下来,湛云葳都有些麻木了。

  那东西……多看几次,好像也不是长?得?那么奇怪。

  可今日她脱越之恒裤子,他神色古怪,半晌没尿出来。

  湛云葳本来不想看,但?两人在雪地中,像两个树桩子,又冷又蠢。

  她回头,避开他光着的地方,不得?不问越之恒:“怎么了?”

  他脸色沉冷,抿了抿唇,也不答话。

  莫名其妙!

  这件事湛云葳本来就不喜欢,愤愤给他将亵裤穿回去,恹恹道:“之后有需要再给我说。”

  他脸色几变,声音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冷淡:“嗯。”

  严格说来,越之恒的改变不是坏事,至少一个身上有生气的活人,比一个毫不动容,什么都不在乎的“死人”好。

  他莫名其妙有了求生意志,以九重灵脉的灵体,哪怕没了灵丹,要活下去也不算难事。

  但?也不是算好事,他拒绝她擦身的次数多了,类似如厕这种尴尬的生理需要,也染上一丝古怪。

  几日下来,湛云葳终于忍不住再次和他谈谈心。

  她戳戳他:“你?怎么回事,想死还是想活,给个准话。”

  越之恒别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湛云葳还是觉得?他这双眼?睛生得?凉薄又摄人。

  依他过去冷淡成那样的性子,湛云葳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嗓音冷然开口?。

  “你?想我死还是活?”

  这话就问得?奇怪了,她的回答难不成还能影响他?

  反正他又不认识自己,湛云葳干脆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希望你?活着。”

  他默了默,微不可查地抿唇:“嗯。”

  嗯?

  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更古怪,念及自己最初的目的:“这几日你?想通了吗,越家藏宝之地,到底告不告诉我。”

  这句话一出,他神色莫名冷了几分。

  “你?要哪个法?器。”

  湛云葳顿了顿,这好像也不是不能说:“长?命菉。”

  他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

  “你?什么态度。”湛云葳这几日习惯了他的冷淡,如今难得?见他“发火”,不得?不说,还有几分好奇,“你?既然想活,不求我就算了,还敢给我脸色看。”

  他睁开眼?,背对着她,冷冷道:“你?要长?命菉救谁。”

  这回她沉默下来,想必是不能说,但?就算她不说,越之恒也知道。

  “你?道侣?”

  她皱了皱眉。

  “不救。”越之恒冷漠道,“我没让你?救我,你?可以杀了我,可以离开。”

  他闭了闭眼?,不愿承认心里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冷怒和悲哀。她前几日的问话还历历在耳,她也说了和自己有仇,落到她手中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他死了不够,凌迟不够,她留着自己,是想到了别的折辱法?子?

  她就这样厌恨他吗。

第88章 番外五【if】

  湛云葳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他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不过这不妨碍她骂他,指桑骂槐。

  她戳了?一下火堆,让空气进去,火烧得更旺:“我哪来什么道侣,以前倒是有一个,脾气比狗还臭,他要是落难,我高兴还来不及。”

  仗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反正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我才不会用长命菉救他,没抽他几鞭子已经算我仁慈。”

  越之恒凉凉笑了?声?。

  湛云葳不满他,戳了?戳他:“你笑什么。”

  他垂眸,冷淡问:“你前……前妻,做什么了?,你那般厌他。”

  这话倒是问得湛云葳一愣,她不由仔细想,过去几年和这人的相处。

  他狂妄冷漠,手段诡谲狠辣,但整整三年,却不曾伤她,甚至她要杀他,越之恒当时冷怒,事后也从不与她计较。

  这个认知让她茫然了?一瞬,几日前的梦仿佛在此刻才迟迟烫到了?她。

  湛云葳不知为何?有几分?畏惧那个可能性,极力?找他的不是。

  “他……性情?不好?,乖张邪戾。”

  越之恒抿了?抿唇,本就灰濛濛的眸,更加黯淡。

  “是么。”

  湛云葳越想找越之恒的错处,越发现?他那些冰冷残忍,都是对着旁人。

  囚困她是灵帝下的令,湛云葳心里清楚,若非灵帝没有把自己指给越之恒,而是给了?三皇子这等淫邪之辈,她的下场更凄惨。

  引诱仙门中人来救她,不是他,也会是王朝其他人来做。这两件事,如果?不是越之恒来做,局面只会更糟糕。

  出于他意愿可以左右的、对湛云葳来说?最过分?的事,约莫是越之恒不顾她意愿,与她同塌而眠那些夜晚。

  说?来说?去,她竟然只能推到他性子上,说?他性情?不好?。

  湛云葳听他冷冷反问,更是面上挂不住。

  她拿了?一枝细柴,打在他肩上,像是说?服自己:“性情?不好?,不就足够招人不喜了?么,我的事,与你何?干。”

  被她打这一下,他像是忍无可忍,转过身来。

  对上他愠怒黑眸,湛云葳心里莫名一慌,许是昔日在他手中生?存,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此刻见他眸中沉沉,如风雨欲来,她回过神来发现?今非昔比,哼道:“怎么,生?气我打你,再不告诉我长命菉的下落,我日日抽你。”

  和她耍什么脾气,她不就树枝戳了?一下,他发什么火。

  先前那些百姓和黑甲卫,都快要将他生?生?打死了?,也没见他动一下眉梢,她这轻轻恐吓般的一下,到底哪里让他疼了?。

  越之恒像在努力?平息什么,半晌闭上眼。

  “随你。”

  这句话说?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倒是又像个活死人了?。

  湛云葳难得有种挫败感,这两次谈心毫无进展,她不由反省,自己从前该像越之恒学学逼问和套话的本事。

  她裹紧被子,冬日寒冷,他不说?话,她也不爱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快就抱着被子再次入睡。

  越之恒如今的状态,她也生?不出什么戒心。

  越之恒等她呼吸均匀以后,才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仍是她那句“性情?不好?,不就足够招人不喜”,他沉默地想,既如此,你回来做什么。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管他。

  他厌恨的并?非她这几句话,而是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何?等不切实际的期待,问出那个问题的自己。

  就算几日前,死在凌迟之下,也不会比如今更糟糕。

  这个冬日沉冷难捱,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如此。

  湛云葳很快发现?不妙。

  越之恒发起了?高热。

  她以往喂他喝水他会喝,喂他吃什么他也吃。前几日就算活得痛苦,一身的伤,他也在好?转,今日天气好?了?不少,他的病情?竟然恶化了?。

  越之恒本就是强弩之末,他们都说?他没了?灵丹,伤得这样重?,他根本无法自愈。

  她触到他滚烫的额头?,心中一沉:“越之恒,醒醒,起来喝水吃药。”

  然而她将灵丹化在碗中,给他喂的水,都无意识从他嘴角流了?出去。

  湛云葳有点心慌,他可不能死。

  那个荒诞的梦境,偏偏也是她的希望。他若连水都喝不进去,那便是真没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一狠心,以唇将丹药化的水渡过去。

  他唇齿紧闭,她不得不下了?狠手,捏他下颚,撬开他的唇,又不许他吐出来。

  好?不容易喂完药,越之恒的情?况总算好?了?些。

  她拧了?一把他的腰,满嘴都是丹药的味道,湛云葳面无表情?地跑出去,弄了?块树上的冰块,含嘴里,试图用麻木来忘记和他唇齿相触的不愉。

  八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用这种办法救越之恒,打死她也不信。

  越之恒这一病不轻,事实上,他能撑到现?在,还有向好?的趋势,本就是个奇迹。

  整整三日,他能自己喝的时候就湛云葳就灌进去,实在灌不进去,就强行用唇渡过去。

  许是她仗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和他“谈心”的报应。

  三日后的黄昏,她再次撬开他唇齿的时候,越之恒醒过来了?。

  她这几日怕他真的死了?,喂药已经和先前扶他如厕一样自然,一开始还没发现?他醒了?。

  直到身下那具躯体过分?僵硬,她喂给他的水,越之恒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被她推得下意识吞咽下去,才猛然狼狈别开脸。

  “你做什么!”

  湛云葳:“……”她可以解释。

  然而一看越之恒变幻莫测的脸色,反应过激的模样。她怀疑如果?他现?在灵丹还在,恐怕一掌就拍死她了?。

  在越之恒眼里,自己是个说?话粗犷的大汉。对他来说?,恐怕过分?刺激了?,难怪他一副回不过神,如遭雷击的模样。

  湛云葳本来也有几分?尴尬,但见他脸色古怪成这样,她心里瞬间平衡不少。

  总不能这几日的苦都被她一个人吃了?。

  她想想他觉得恶心,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不过见他醒过来,心里也算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