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不论是王朝还是仙门,培养世家公子时,历来奉行君子远庖厨。

  “是以前和清落姐一起生活学会的吗?”

  越之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顿了顿解释说:“风雅总是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想的东西。”

  湛云葳忍不住点了点头,所以越之恒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她在灶火前坐了一会儿,帮他添柴。很快全身烤得暖烘烘,越之恒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面条做好。

  外面太冷,好在厨房也有桌子。

  几个月前,湛云葳不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越之恒一同在厨房吃一碗简单的面条。

  那双被世人唾骂杀人的手,竟然也会为她做吃的。

  她碗里卧了两个鸡蛋,越之恒的厨艺出奇还不错。湛云葳本就饿坏了,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

  越之恒发现,湛小姐神奇之处在于,她做什么都能品出几分幸福的滋味来。

  他今日原本只饮了一壶酒,这会儿看她吃,却难得觉得饿了。

  待到两个人都吃完,越之恒看一眼湛云葳,她的改颜丹已经失效,变回了自己的脸。

  几个月不见,她明显清减了好几分。

  原本无暇的白皙脸蛋上,依稀还看得出一道浅浅的伤。

  看上去还不如当时被他这个王朝佞臣“监禁”时的模样。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也没多说什么,顺便替她烧好了梳洗的水。

  待到两个人折腾完,湛云葳跟他回到房间,雪也渐渐变小。

  越之恒走在廊下,发现湛云葳和自己一起回去时,就不由顿了顿。

  习惯有时候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湛小姐似乎……已经忘了,两人如今不再是道侣。

  他略微别过脸,掩住唇角那一缕浅浅笑意。

  其实越之恒清楚,湛云葳为什么会回来,湛小姐大抵还是不死心规劝他脱离王朝之事。

  但她能在他生辰这日归来,已经足矣。

  他原本还在想,若湛小姐提出来,她今夜宿在哪里,他便问她去哑女的屋子还是客房。

  可湛云葳明显在想别的事,越之恒沉默着,也就没有提醒。

  屋子里暖烘烘的,湛云葳在想越之恒和越清落生辰贺礼这回事。

  糕点早就凉透,不好再吃。

  湛云葳给越清落的贺礼是一方漂亮精致的锦帕,她在里面倾注了御灵术,能祛除邪气,也可做安神之用。

  她拿出锦帕,越之恒便知道是给哑女的。

  “越大人,你说清落姐会喜欢吗?”

  越之恒看了一眼:“会。”

  湛云葳放心了:“今日天色太晚,我只能明日给她了。”

  她面上带着几分犹豫,越之恒便知道,以湛云葳的性子,想来在纠结给他的贺礼。

  屋子的明珠光不算很亮,她裹着新的披风,坐在桌案边,神色略微迟疑。

  越之恒安静地等着。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他什么都不缺,今夜已经收到了最好的贺礼,湛小姐大可不必如此纠结犯难。

  好一会儿,她下定决心似的,从身上拿出一块玉。

  那是一块粉色的玉,色泽莹润,就算在灯光下,也隐约能看出价值不凡。

  比起男子常佩戴在身上的玉石,这块暖玉更像是女子所拥有的。

  越之恒不动声色:“给我的?”

  “嗯。”她递过去,“这是……我的命玉,你愿意接受吗?”

  越之恒骤然抬头。

  虽然他对御灵师很多东西都不懂,但亦知道命玉是什么。

  他沉默许久,声音略哑:“湛小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湛云葳轻轻点头。

  越之恒垂着眸,视线落在她的命玉之上。他终于猜到湛云葳这几个月做了什么,这块命玉原本是在裴玉京那里的。

  而今她取了回来。

  越之恒很早就明白,王朝这一场赐婚,湛云葳所在的仙门是不可能承认的。

  他们没有命玉的交换,亦没有喝过合卺酒,一开始就很荒唐,他最初也没有将湛云葳当做自己的道侣。

  可就在这一日,她于风雪中归来,将自己的命玉赠与他。

  何至于此?

  越之恒沉默着,眼前命玉犹如千斤重。他这双手,不畏烈火,能握剑挥鞭,却第一次对一块小小的玉佩,生出又甜又窒闷的浅浅涩意。

  他闭了闭眼:“我想接受,但是湛小姐,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是不会和你去仙门,仍旧会去做陛下要我去做的一切,你还会将命玉给我吗?”

  一室静默。

  越之恒知道这个答案,若是他最后还能活下来。这玉是他融入骨血,也不会弄丢的东西,可偏偏……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结局。他沉默片刻,想说无妨、让她收好命玉之时,湛云葳却无奈开口:“可是,若不送这个,我身上一枚灵石都没有了啊。”

  所有的灵石都买了越清落的礼物。要她再以旁的做生辰贺礼,也太难为人了吧。

  湛殊镜也说了,越之恒什么都不缺,作为王朝掌司,他大抵什么都看不上。

  再说,命玉不给越大人,湛云葳也不会再给旁人了。他若愿意来仙门再好不过,不愿来,有的路她也算走过。很早她就知道,世事并不一定有结果。

  越之恒垂着眸,心里那些闷痛的东西散去,前路不明,但就算不看她的神色,也能听出她郁闷的语气。

  他不禁想,湛小姐这段时日到底和谁在一起,这都穷成什么样了。

  若非知道湛小姐不会故意玩弄他,令他心绪起伏震颤,他几乎忍不住气笑。

  好,原来令他闷痛不已,犹豫不决的东西,在湛小姐眼中,最大的根源问题是穷。

第58章 叨扰

  他也不会耽误她太久

  夜风吹动树梢,不断有积雪落下。

  越之恒垂眸看着那块命玉,额上的伤隐隐作痛。

  越老爷子心里,他大概是永远是那个和世家公子格格不入的疯子。

  他确实不知道灵帝会留他到什么时候,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活下去,甚至明白湛云葳给他命玉,并不像世家定亲那般正式,满怀爱意。

  可那又如何,总归,他死之前,会把属于她的还给她。

  灵修的一生那么漫长,就算这辈子是耽误,他也不会耽误她太久。

  冲着她这一分风雪夜来他身旁的傻气,越之恒接过那块剔透的玉,低声道:“我没有这样一块玉给你,明日给你一个值钱些的东西。”

  越之恒收好了命玉,又看她一眼:“你等等。”

  没一会儿,他拿了一盒药膏过来,在明珠光下给她上药。其实脸上的伤已经好几日了,因着不严重,湛云葳一直没有管。

  御灵师的灵体就是这样,伤愈合得格外慢,看上去便有些触目惊心。

  空气中带上些许药膏的香气,感受着越之恒指腹上的温度,她忍不住抬眸看他。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她一抬眸,几乎能看见越之恒清晰的面部轮廓。

  最后她半张脸几乎在他掌心之中。

  轻轻触碰她脸颊的手指也开始变味,上一次离别还是在鬼鹤背上,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

  湛云葳这几个月一直在奔波和修行,到了现在,才有种“原来过去这么久了啊”的感觉。

  越之恒缓了缓呼吸:“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

  她也不知道这样正常一句话,为何会让她的脸隐隐发烫,她收回目光。

  过了会儿,越之恒的语气听上去也正常多了:“快三更了,休息吧。”

  仿佛刚才古怪的氛围只是错觉。

  湛云葳这时候才意识到,从她回到王朝那一刻起,其实就算不得越之恒的道侣了。

  二婶也替她洗去了灵丹内的道侣印,她似乎不该睡这里?

  可越之恒神色淡淡,仿佛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

  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该不该提,提了就像自己心里有鬼一样。

  越之恒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亦知道湛小姐是回来做什么的,总不至于是想和他发生什么。虽说如今王朝糜乱,但仙门还是奉行那套可笑的高风亮节。

  前两次意缠绵,一次湛云葳连记忆都没有,另一次……不提也罢。

  她那几分懵懂的情愫,越之恒几乎一眼就能看穿。真睡在一起,以前没发生过什么还好,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该看的不该看的,看过也碰过,湛云葳倒是心大,一直能安眠,他却不一定睡得着。

  因此越之恒也不用等她纠结出答案,拿出另一床褥子,在她身侧的地面躺下。

  这下倒是不用想东想西了,湛云葳收回视线。

  时隔几月,湛云葳再次躺在仙玉床上,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难得高床软枕,舒服得简直想在上面打个滚。

  身下软得像云朵,窗外是刮风下雪的声音。

  汾河郡的冬日并不像夏天那般热闹,更像一只随时准备吞吃人的巨兽,可她感觉到十分安心。

  但这样冷的时节,湛云葳知道睡地上并不好受。

  她的到来才导致了这个局面,过了一会,她趴在床边,居高临下看越之恒。

  越之恒闭着眼,克制平静道:“又怎么?”

  她眨了眨眼,就好像这几个月的别离并不存在,越之恒还是先前的模样。

  “你冷么越大人。”

  越之恒顿了顿,睁开眼,因着这次两个人都没封印灵力,暗夜里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

  越之恒说这句话时,其实并没有对湛云葳抱什么期待。他觉得以湛小姐偶尔气死人的性子,她大抵会说,冷的话我替你再加一床被子。

  可湛云葳说:“要不你上来睡?”

  越之恒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去看她。

  你确定?

  湛云葳的回答是,往里面挪了一点,给他腾出一个位子。

  虽然两个人都明白,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邀请之意,但走到这一步,命运有时候也很奇妙。

  最早越之恒冷冰冰让她睡地上。

  后来湛云葳为了分床睡,甚至不惜算计幼年的他,让他发魂誓。

  可现在,越之恒不会再冷淡为难她,她也开始在意他冷不冷,痛不痛。

  很快,身边微微塌陷一块。

  湛云葳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泰然处之,可很快她发现很难做到。寒潭洞里,她自始至终清醒,也就没法像以往一样自欺欺人。

  她能感觉到越之恒也没睡。

  以往越大人不管睡没睡,呼吸轻得仿佛不存在,冰冷冰的模样。

  可如今,她竟然能在静谧的暗夜里,听见他明显略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越之恒坐起来。

  他语调还算平稳:“你先睡,我出去吹吹风。”

  说罢,他连外套都没披,就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很久没回来,湛云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仙玉床本就暖和,后半夜她甚至觉出几分热意。

  觉察到身边有股凉爽之意,她下意识靠了过去。对方顿了顿,良久,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

  石斛一大早就慌慌张张找哑女去了。

  昨晚她起夜回去,看见风雪中大公子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子。联想到昨日有人往府中送了一个美人,石斛心里很是忐忑,几乎一夜没睡好。

  她本来就是少夫人才留下的,也因为湛云葳才过上了如今的好日子。

  这么久以来,湛云葳一直没有音信,而越之恒仿佛也不再惦念少夫人。

  王朝的仆从没有什么安全感,石斛亦然。

  她知道若是府里有新夫人,历来容不得前夫人留下的贴身婢女,好心一点的会赶走,坏一点的甚至会寻个由头打杀。

  石斛心中惶惶,不知找谁倾诉,只好去同越清落说。

  越清落也很诧异,怎么可能呢,阿恒会带美人回来?

  她第一个念头是担忧。

  前两年,不乏有人给越之恒送人,可谓花样百出,但大多数是出于戕害越之恒的目的。

  最严重的一次,有个权臣甚至在宴会中给他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