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葳还惦记着一件事,便是解决越清落的药引。

  她本就想救越清落,也希望越之恒不再因此被灵帝掣肘。

  “你知道世间哪里还有佛衣珈蓝吗?”

  湛殊镜皱了皱眉:“你是说灵帝手中的灵草?”

  湛云葳点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据我所知,只有灵帝手中有。”

  湛云葳不意外,因此也不失望。

  他不清楚,消息最灵通的知秋阁却可能知道。但要知秋阁办事,灵石少不了。

  湛云葳再一次感叹自己的穷,要是离开越府之前,将自己的报酬带走就好了。

  湛殊镜自然也没钱。

  湛云葳不可能去动长玡山留存的财物,不能将自己的命玉卖了,也不舍得卖洞世之镜。

  思来想去,她只能回长玡山一趟,将自己幼时天真埋在凤凰木下的生辰贺礼挖出来。

  怕惊动王朝之人,她一路上有意用控灵术隐匿了自己和湛殊镜的气息。

  湛云葳发现,自从上次在地宫中吸纳了那些残魂,自己识海几乎充盈了一倍。

  原本她的灵力又细又密,如今更多了一层韧性,以前只能操控活物,如今连死物都能操控了。

  最后竟然真的在重重驻守兵丁之中,如履平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湛云葳卖了法器,向知秋阁打听消息,好在这次有了眉目,知秋阁说,传闻有人在渡厄城北部见过佛衣珈蓝。

  看来去渡厄城势在必行。

  湛殊镜见她为这么几个破珠子回来一趟,几乎气笑了。而佛衣珈蓝,很少有人会用到这样的东西。他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咬牙道:“你就为了这些?你难不成真的对那狗贼动了心。”

  下月主杀菉的事不便提前和他说。但策反一事,湛云葳无意瞒他。她想起地灵坍塌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半晌,点了点头。

  不管越之恒信不信她的真心,她这次的确希望他好好活着。

  湛殊镜有时候恨死了她的坦诚。

  “却也不全是为此,”湛云葳解释道,“我总觉得越家投诚王朝另有隐情,我想查清楚,也想试试能不能令越家脱离王朝。”

  就算无关情爱,九重灵脉的灵修欸,你不替仙门馋吗?

  湛殊镜面无表情,一点都不馋,越之恒最好一辈子烂在王朝。

  “别折腾了,不可能的。”湛殊镜说,“连你爹都说过,此子薄情寡性。”

  湛殊镜这几日可谓经历大喜大悲。

  他不遗余力对湛云葳道:“他不可能多喜欢你,就算他在秘境中救了你,也不意味着对你真心,你问过他了吧,你看他愿意离开、舍得如今的滔天权势吗?”

  实际他心里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已经入秋,他和湛云葳折腾一路,最后她连身上的首饰都卖了凑灵石,就为了买这样一个破消息。

  作为御灵师,她鲜少这样狼狈。

  浅色布裙,素白小脸上还有一道避开守卫不小心剐蹭的划伤。

  这幅样子若是被越之恒知道,就算那狗贼只有一分真心,也顷刻变十分。

  湛殊镜觉得,要是有人愿意为自己这样,别说脱离王朝,让他去杀灵帝都有动力。

  他庆幸越之恒不知道,也愿越之恒永远不知道。

  天气转凉,越府又到了做新一季衣裳的季节。

  自湛云葳离开后,越清落到底还是拾起了识字的玉牌和账本。

  她不愿辜负弟妹的苦心,和湛云葳好不容易经营得井井有条的一切。

  起初这确然很难,近来总算磕磕巴巴能看懂一些。

  快十月,这几日越之恒很少回府,自从走动多了,越清落得知的消息也多了。

  她知道越之恒前两日又带人屠了一个入邪的村落,今早河中发现了咒杀越之恒之物。

  汾河郡的百姓都在背后唾骂他,虽然越清落知道,越之恒兴许早就习惯了这些,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自小阿弟得到的关怀便不多,如今别说是关怀了,咒骂声倒四处都是。

  湛云葳离开已有一段时日,越清落忍不住向沉晔打听,她如今会写字,便在纸上写。

  ——弟妹还会回来吗?

  沉晔说:“属下不知道。”

  ——那阿恒找过她吗?

  这个问题沉晔倒是知道:“不曾找过。”

  以彻天府之能,想查探湛云葳的动向并不算难。沉晔都说没找过,那便是真的不清楚动向了,越清落难免有些低落。

  可中秋那夜之事历历在目,越清落明白,越之恒为何不探听湛云葳的消息。他身处王朝,不能再有更多的软肋了,不闻不问对于湛云葳来说,才是安全的。

  眼看秋色愈浓,湛云葳仍旧杳无音讯。越清落都开始忍不住想弟妹,她想,阿弟只会更甚。

  最糟糕的是,据沉晔说,湛云葳当日是与仙门那个剑仙汇合,再离开秘境的。

  越清落昨晚做梦,梦见弟妹嫁给那剑仙,再不回来了。醒来发现枯叶满地,秋日一片瑟瑟,她不禁叹了口气。

  今夜刮起了风,越清落知道越之恒穿得单薄,便琢磨着给彻天府送些衣物过去。

  旁人不敢贸然进他的屋子,越清落只好自己去找披风。

  她来到前院,绕过屏风,远远地便见塌上露出一抹粉白。

  看料子细腻,倒不似越之恒的衣物。

  越清落正待上前细看,却听见身后的声音冷不丁道:“阿姊。”

  越清落回头。

  越之恒道:“你来此有事?”

  越清落笑着摇头,比划着天冷,府里该做衣裳了。越之恒神色平静应下。

  越清落见他回来,披风便不必送了,念及昨晚的噩梦,她心里惶惶,不知若真是如此,弟妹还是喜欢那个前未婚夫,阿恒该怎么办。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她以往没念过书颇为天真,可如今发现,能和湛云葳在一起的可能太渺茫了。

  她犹豫一瞬,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她?

  越之恒抬起眼,眸色淡淡,他自然知道越清落说的是谁。

  越之恒沉默片刻,回答道:“还好。”

  越清落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问不出什么,只得先回院子。

  待她离开,越之恒神去沐浴换衣,回来后,才将目光落在床榻之上。

  那是件粉白小衣,若方才越清落再走近些,就能认出来是什么。

  入秋了,汾河郡再无萤火虫,也没有吵得人无法入睡的虫鸣声。仙玉床无人霸占,也没人再小心翼翼,做贼一样地悄悄沐浴。

  明明只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夜晚却静谧得如此漫长。

  越清落不安的事,他亦清楚。

  她是否还会回来,现在又在哪里,回去长玡山旧部身边了,还是与裴玉京在一起,破镜重圆重拾旧爱,这样的可笑戏码在王朝并不少见。

  这些全被他以淡漠心绪压下,这是他自己选的、必须要走的路。

  湛云葳在越府的东西本来就少,气息也一日比一日淡。

  只掌中柔软的东西,伴着记忆,能压下思绪,带来平静。

  他呼吸急促,良久微阖上眼,喉间轻滚。

第56章 归来【修】

  我回来了,越大人。

  十一月初,灵域下起第一场雪,湛云葳终于回到了汾河郡。

  她和湛殊镜换上了冬日的袄子,吃过改颜丹,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这两个月,他们从玉楼小筑再到长玡山,又从长玡山到知秋阁,湛殊镜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他俩实在太穷。

  做了二十多年的仙门世家公子,湛殊镜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买不起玄乌车,又不敢在王朝大肆御剑,连路上吃的灵果,都是湛云葳用涤魂玉牌赚的。

  众所周知剑修穷,湛殊镜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剑修多么不好赚钱,他总不能去给人家耍一套剑。

  湛云葳的涤魂玉牌倒是好卖,可仙门的玉牌从不卖给达官贵人,只以略低的价格卖给普通百姓,偶尔赠予穷人。

  湛殊镜第一次发现没了师门,自己根本照顾不好一个御灵师。

  他回头看湛云葳,总觉得近来她瓷白的小脸瘦了一圈。

  想到她赶回汾河郡的理由,湛殊镜的脸色更黑:“别看了,这摊子上的破玩意做生辰贺礼,那狗贼能看得上么。”

  湛云葳不理他,从摊贩手中拿过两个糖人,一个递给湛殊镜,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入口很甜,她望着下雪的汾河郡,还好赶上了。

  湛殊镜没想到她是给自己的,他盯着手中糖人,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优点嘛,至少这糖人比其他的糖人眉清目秀。

  直到两人坐在茶肆中躲避风雪,湛殊镜才将糖人吃掉。

  “赵员外早早就在准备生辰贺礼了,也是舍得下血本,连祖传的血玛瑙都打算送过去。”

  一个笑道:“这算什么,听闻盛老爷还打算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彻天府去。”

  湛殊镜看湛云葳一眼。

  听见了罢,这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早就将你忘光了。

  湛云葳支着下巴,恍然又回到了前世越之恒赴死那一日。

  那日也是漫天大雪,她听旁人议论越之恒。

  可这次不一样,不论世人怎样看他,她更相信自己感觉到的。

  因着越之恒在王朝的地位,整个王朝和汾河郡都知道,过两日是他的生辰。

  越之恒一直挺有做佞臣的样子,就像他说的,既然好不容易得来这权势,便要做人上人。

  湛云葳以前听说,每逢这一日,越府收到的贺礼都能堆满整个库房。

  但她知道今年不会。

  想到朝堂将会发生的事,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第二日,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灵帝闭关已有数月,昨日苏醒,钦天监卜卦为“大凶”。灵帝冷怒不已,不仅迁怒了仙门自愿留在王朝那些御灵师,还在大殿内,怒斥打伤几个王朝官员。

  越之恒和方淮亦在其列。

  方家被惩处,因为无力修补结界。

  而仙门尚存,裴玉京未伏诛,神剑被纳化,哪一个都是令灵帝看越之恒不顺眼的理由。

  “废物!”

  越之恒被砸伤额角,他没有躲,亦不能躲。

  再抬眼时,鲜血顺着他额角流下,模糊了半张面容,殿中臣子噤若寒蝉。

  这无异于传递了一个信号,所有人都不由揣测,越之恒是否已失圣心。

  上一个失圣心的东方既白,白骨已经腐朽。

  以往下朝,不少人与越之恒攀谈,阿谀讨好他,今日却空空荡荡,越之恒一人走在王朝的大雪中,其他人退避三舍。

  侍从给大皇子撑着伞,大皇子勾了勾唇。

  “他也有今日。”

  大皇子清楚得很,灵帝能容忍奸佞之臣,但是不能容忍办事不力者。

  裴玉京不死,越之恒很难翻身重获圣心。

  这件事很快传开,越之恒生辰那日,连汾河郡都听闻了风声。

  湛殊镜有些意外,这应该是六年来越之恒第一次失势。最直观的后果便是,许多原本准备贺礼的臣子和达官贵人,生辰贺礼没有送出去。

  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开始无声和越之恒撇清关系。还有人在背地里揣测,彻天府什么时候换新一任掌司。

  湛云葳抬眸,看着眼前的越府大门,以往按理说越府会门庭若市,今日却门可罗雀。

  管家面带愁容,带着人在清扫府前积雪,湛殊镜道:“别看了,局势有变,灵帝疯了,如今连御灵师也容不下,你再去见他,危险得多。”

  那些当初自愿留在王朝的仙门御灵师,也在这两日尝到了苦果。

  为了表明态度,这些贵胄不仅开始疏远当初呵护备至的道侣,还有贬为奴仆取乐的。

  湛殊镜心里有几分唏嘘,也不知他们可曾后悔。

  如今的情况,湛云葳若还要管越家之事,风险太大,湛殊镜希望她知难而退,最好跟他去找长玡山旧部,乖乖等着山主回来。

  湛云葳跟他走到巷子深处,就在湛殊镜以为她想通,任由越之恒烂在王朝之时,湛云葳将怀里的灵石拿出来,一大半给了他,自己只留下小部分。

  “你说得对,阿兄,王朝确实愈发危险,你离开吧。”

  湛殊镜咬牙:“湛云葳,你有没有想过,若他还坚持为王朝卖命,越家也不愿脱离,你又待如何?”

  湛云葳道:“若有这一日,我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