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葳俯身触地。

  那些树根觉察到她的存在,纷纷破土朝她而来。

  她视线沉静,不曾闪避,树根破土触到她手指那一瞬,却仿佛被什么拽住,动弹不得。

  根茎本就盘根错节,一时之间,由一条而起,无数绿色灵力朝她身体中涌去。

  曲揽月震惊不已。

  禁制之中,竟然有人能用出灵力?

  旋即她发现不对,湛云葳用的并不是灵力,她竟在借用那妖物的妖力!

  盈盈绿光中,少女抬眸,弯了弯唇,因着吸取了妖力,她瞳中带上几分妖异桀骜之色,翠如碧玉。

  她单手结印,无数绿色灵力如藤条,将六十余村民捆住。

  “烟海之灵,破土皆陨。”

  妖力将远处桃林砸出一个巨坑,湛云葳抬眸,她的眼中是一片碧色,神识却分外清醒。

  藤条拖着被困住的村民,将他们砸入坑中,顷刻活埋。

  这一幕许多年后曲揽月依稀都能记起,天阶控灵术带给自己的震撼。

  世人依赖却又瞧不起御灵师,可这难道才是……世间御灵师本该有的样子?

  洞中,大师兄也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数百树根枯萎,连同村民竟然就这样一齐被解决了。

  那些村民确然能复活,但他们如何挣脱藤条,又如何解活埋之局?

  越之恒身形顿了顿,却不曾回头看,他已经逼近了那妖物藏身之地。

  眼前妖物,身形若半座山高,盘踞在蜂巢中。

  它并未化作人形,而是一只巨大的妖蜂。对上越之恒视线时,它森然露出口器,额间一枚金色印记。

  难怪这样棘手,原来得了上古大妖传承,成为了此处地灵,能造空间,定法则。

  地灵走正道为仙,邪道便是魔。

  他手中冰棱飞出,朝它额间金色印记而去。

  妖蜂身子庞大躲不开,金色印记破碎之时,它怒吼一声,身形瞬间涨大数倍,金色扩散开来。

  那一瞬,禁制破除,所有人都发现灵力回来了。

  可还不等众人心中一喜,桃源村坍塌,整个地界如巨口,硬生生闭合,天旋地转,这魔物竟然试图将他们困死在它体内。

  湛云葳和曲揽月都跌入洞中。

  无数白茧竟然不受控制般,朝着那蜂口而去。

  真让它完成祭祀,灵力暴增,今日谁也活不了。

  裴玉京的神剑祭出,斩断蜂尾,那魔蜂张口瞬间,越之恒将它口中的众人用鞭子卷出,扔在一旁。

  湛云葳立刻用控灵术制住那妖物。

  “破它内丹!”

  许是清楚自己今日注定身陨于此,魔物眼露红光,断尾如数千利剑,朝一旁虚弱无力的几人刺去,她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本是产卵再造村民的日子,却栽在一群黄口小儿手中,死也要拉上陪葬的。

  离得最近的便是明绣。

  她本就吓得不轻,全身虚弱无力,下意识叫:“裴师兄救命!”

  裴玉京蹙了蹙眉,掠身到她身前,挡住那断裂尾针。

  越之恒的冰棱刺穿魔物内丹,巨大山洞嗡嗡作响,开始坍塌。

  地灵之陨,结界无用,只能硬扛,砸在身上无异于万斤之力。

  所有人都知道不妙,灵修兴许都得严重内伤,更别说御灵师。

  裴玉京收回神剑,下意识要往湛云葳那里去。

  越之恒顿了顿,遥遥看湛云葳一眼,拎起方淮沉默不言。

  明绣瑟瑟发抖,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裴玉京走,谷主疼她,她平日疏于修炼,裴玉京若不护自己,她也顶不住这万斤巨力。

  就算她是灵修不会死,可她不想残疾。

  她流着泪,在山洞坍塌那一瞬,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抱住裴玉京。

  她亦爱了裴师兄很多年,就算今日被他一剑杀了,死在他怀里,也好过看着他走向湛云葳,自己被埋在洞中!变成难看又残疾的废物。

  裴玉京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眼中一冷。

  神剑知他心意,也盛怒不已。

  明绣不想残,难道湛云葳就想死?他想起自己进来前,在桃树下对着那少女说,他必以命相护。

  裴玉京几乎眼尾通红:“放开!”

  神剑翁鸣,当真刺向明绣,大师兄见他竟生出杀意,不得不拦:“师弟!”

  无论是顾着仙门,还是师弟的道心,他都不能看着裴玉京当真用神剑杀了明绣。

  大师兄抬手咬牙,去拦那神剑。

  眼见剑要斩断他的手臂,硬生生顿住,漫天沙尘掩盖了裴玉京视线。

  他心中生出无尽颓然绝望,知道他再一次晚了。

  湛云葳也没想到还能遇到地灵坍塌这种事。

  她本也没指望任何人,眼见湛殊镜手脚虚软都要朝她而来,却也来不及,她脑海里疯狂想着自救之法。

  地灵之力下,套结界没用。

  旁人都是硬扛,她显然硬扛不了,灵体构造都不一样,就没听过哪个御灵师能扛万斤巨石的。

  她只能手触地面,强行吸取地灵残力,以形补形强韧灵体,聊胜于无。

  然而此法不通,指尖光芒黯淡,天生短板很难弥补,灵力如同泥牛入海。

  眼见巨石坍塌而下,她不由挡住头脸,出于活命的本能,她也想叫救命,可所有人自顾不暇,谁会不要命救她?

  下一瞬,漫天嘈杂震颤之中,周身几乎天翻地覆,等待着她的,却并非被地灵压成肉饼。

  身上及时覆上来一人,将她护在身下。

  冰莲香气弥散,碎石翻飞。那人抬手,将她死死按在怀里。

  嗅到熟悉的冰莲香气,她竟难得生出久违的委屈和安心。

  她下意识抬手抱住他的腰。

  越大人。

第48章 安眠

  亵裤穿反了

  夜色下,水面铺满了白色的梨花。

  地灵崩散,整个桃源村消失不见,湛云葳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路下坠,最后落入水中。

  秘境的春季尚且还有一丝凉意,饶是她被人护在怀里,还是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

  这水寒如冰,一口进去五脏六腑生疼。

  血色在水中浅浅晕开,湛云葳觉察桎梏自己的力道被水流冲开。

  越之恒在无意识下坠,他已昏迷了过去。

  湛云葳顾不得呛水和这水过于寒凉,随着他一路下潜,追寻水中那一缕的墨色。

  半刻钟后,她将越之恒推上岸,自己喘着气,手脚虚软,好半晌才手脚并用爬上去。

  折腾一通她很是狼狈,衣衫尽湿,发髻散了。梨花被夜风吹着,不断飘散落下,缀于她衣鬓之间。

  湛云葳抬头,天幕漆黑,乌云罩顶,天上没有星子,这是一个山谷,山谷下是一片幽湖。

  到底还是在秘境,眼看就要下雨,湛云葳不敢多歇,缓了口气后,连忙去察看越之恒的情况。

  他的境况看上去十分糟糕。

  那地灵不知活了多少年,放在从前,无异于一个上古魔族自毁,顷刻能压塌数座青山之力,她身上却没什么伤口。

  而越之恒手上和脸上伤口遍布,数条石棱刺入体内,最深的一条,几乎穿透他肩膀。

  单看一眼就知道很疼。

  四处都是他身上的冰莲香气,湛云葳望着他,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

  好在灵力已经能使用,她避开越之恒的经脉,用灵力小心翼翼将他体内的石棱拔出,又撕下自己的内衫,帮他包扎好伤口。

  她并非医修,没法替越之恒止血和修复伤口,只能找出身上治伤的丹药,给越之恒喂下去。

  灵修强悍的恢复力在这时无异于救命,很快越之恒的伤口止住血,身上也不似结了一层寒冰般的冷。

  湛云葳松了口气,也终于敢搬动他,找今晚的落脚之地。

  对付了地灵,她已经精疲力尽,然而这时她不敢歇。

  越之恒的性命也在她身上,秘境中处处危险,上一场春雨已经给过警告,她必须在今夜这场雨落下之前,带着越之恒找到容身之所。

  湛云葳引灵力为丝,在空中穿行,很快织好一张网,将越之恒放上去。

  几乎没有御灵师会把灵力用得她这样古怪,但有用就好,否则她绝对也没法搬动身高腿长的越之恒。

  白色灵力无声铺开,在夜色中为他们探路。

  许是太冷,越之恒没有多余的气力温养本就受伤的器魂,湛云葳觉察有什么委委屈屈挨到自己脸颊的时候,一回头就对上了缩小数倍的器魂。

  湛云葳第一眼险些没有认出来。

  越之恒第一次将器魂给她的时候,器魂正常状态下,都有一个铜鼎大,还能笼罩画舫,如今身形小得可怜。

  她伸出手,器魂落在她掌心,竟然只有她一个手掌大了。

  轻飘飘又冷冰冰的。

  “器魂大人?”

  器魂轻轻碰了碰她指尖,以示打招呼。

  她没有安置器魂的经验,也没法给越之恒塞回去,见它哆嗦得厉害,干脆揣在怀中。

  好半晌,许是她怀里比越之恒身上暖得多,器魂总算不颤抖了。

  湛云葳险险在雨落下来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

  怀里的明珠早就在打斗的时候掉了,如今只得生火取暖。

  万幸洞中干燥,还有一些被风吹落散在地上的枯枝。

  器魂好些后,立刻从湛云葳怀里飘出来,卷着柴禾生火,又熟练地往火堆里添柴。

  若是湛殊镜在这,估计得气死,他还不如一个不会说话的器魂会照顾人。

  湛云葳见它十分熟练,也精神了一些,放下心来,顿了顿,去解越之恒的衣裳。

  方才在湖边,她虽然处理了一遍伤口,可他身上到底伤得多重,湛云葳没法一一检查。

  这兴许是她第一次清醒着解开越之恒的衣带。

  火光跳跃中,器魂生好了火,团在一旁看这总是让主人生气的少女救人。

  她只在解开越之恒衣裳的时候顿了顿,旋即手很稳,视线也沉静,很快将疑似内伤的地方,用灵力轻轻梳理了一遍。

  器魂见她没有继续再脱,提醒道——还有亵裤别忘了哦。

  湛云葳一时有些迟疑,器魂困惑着看着她。

  湛云葳心道,对不住越大人,是你器魂让我脱的,我并无冒犯之意。

  这种事她到底第一次做,虽说如今的情况下没什么杂念,但确实十分奇怪。

  说实在的,解意缠绵那一日匆匆,零星那点感受她想起来至今头皮发麻,当时只觉身不由已,越之恒退出去以后她也没敢看。

  尽管有意避开,可毕竟是真的治伤,难免匆匆一瞥。

  她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火光烤化,好不容易治完,她匆匆给越之恒穿好衣衫的时候,几乎长舒一口气。

  器魂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它虽然不太聪明,可是总算跟了越之恒这么久。

  亵裤是不是穿反了?

  因为不太确定,它也不好提醒湛云葳,趴在她肩头,等着越之恒自愈。

  山谷外风雨交加,她抱着膝盖,一眨不眨盯着越之恒。

  命运有时候真奇妙,如果上辈子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这样安安静静和越之恒相处,没有半分伤他厌他之意,打死她都不会信。

  越之恒其实也很少这样狼狈,毫无设防。

  他伤得太重,不论哪一道,若是出现在她身上,她今日必定没命。

  以前湛云葳并非没有离得这样近看越之恒,但前世只觉得他凶狠粗鲁,不近人情,讲话冷嘲热讽句句带刺,她如何看他,都觉得面目可憎。

  可显然不是这样的。

  纵然越之恒遍体鳞伤,脸上也处处是划痕,依旧能看出他容颜冷峻清隽,容貌出色。

  越大人其实生得十分好看,并不逊色任何人。

  她又不免想起自己方才脱他衣裳看到的,她并未看过其他男子躯体如何,但凭借女子本能的审美,她也知道他很是出色。

  不似符修和阵修的羸弱,亦不似刀修粗犷,他有器修的力量感,肩宽腰窄,腹部肌理分明。

  和她的好看不同,他是另一种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感觉。

  待湛云葳发现自己视线涣散之下,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她僵了僵,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脸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