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不动声色道:“对,会很有意思。”

郡主却又踌躇了:“可皇帝堂哥不许我随意出宫的。”

三殿下似乎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郡主就很沮丧:“可我不告诉他,也有可能被发现的,若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三殿下顿了一顿:“若是那样,便推到我身上。”

郡主微讶:“那推到你身上,皇帝堂哥就不会怪罪了么?”

三殿下淡淡:“不会怪罪你,但会怪罪我。”

郡主担忧:“那……”

三殿下不甚在意:“我会推给国师。”

兀自揉着耳朵的国师跌了一下,扶住窗台站稳,鼓励自己要淡定。

一路尾随着连三和成玉出行宫来到夜市最繁荣的宝楼街,国师寻思着自个儿还得跟多久这个问题。

多半个时辰前,三殿下领着小郡主出春深院时,国师想着梨响被他困在西园的假山群中,不到明日鸡鸣时分不得脱困,仅为回禀这事在此时去打扰三殿下,似乎不太合适。三殿下他总不至于要将小郡主带出去一整夜,那禀不禀的可能也没什么,国师就打算撤了。

不料季明枫却跟了上去。眼见季世子神色不善,国师担心出事,只好也跟上去。

平安城今夜极为热闹。

天上一轮娥眉月,人间三千酒肆街,此处张灯彼处结彩,瞧着就是个过节的样子。

街中除了寻常卖野味果食糕点的小摊,还多了许多卖应节之物的小摊,呈出的都是这几日才有的趣致玩意儿:譬如以金珠为饰的摩睺罗土偶、用黄蜡浇出的“水上浮”、拿红蓝彩丝缠出的“种生”,择各种瓜果雕出的“花瓜”等。

连三犹记得数日前他在街上偶遇成玉时,她对着街边的趣致小物一派痴迷的模样。今夜她虽也走走停停,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但她今日看着这些小玩意儿的模样却同当日判若两人。她的目光中并无那时候的神采。

前头有个卖“谷板”的小摊。成玉随着人流站在摊边打量其中最大的那块上头做了小鸡啄米的谷板,看了半晌。她今夜散淡,话也不多,连三率先打破了静默,问她:“想要这个?”

她却像是自梦中突然被惊醒似的,愣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唔,逛逛其他的。”说着已转身离开了谷板小摊,随波逐流地站到了另一个摊子旁。

三殿下瞧着她的背影双眉微蹙,良久,唤她道:“阿玉。”

站在隔壁摊子的成玉懵懂回头,见连三抬手:“手给我,别走散了。”

街上人虽多,但远没到不牵着走便要走散的地步,成玉却也没什么疑惑,乖巧地走回来主动握住了连三的手。

便在握住连三的一瞬间,长街中突然有狂风起。

成玉迷茫地抬头,入眼只见连三白玉般的脸,和那一双明亮的眼。

那琥珀色的双眼深邃却不含任何情绪,嘴唇自然地微抿,他的面目是平静而漠然的。与他的平静相对的却是他身后席卷整个黑夜的狂风,那狂风有着吞噬一切的威势和武勇,有些可怕。成玉突然想起太皇太后宫中供奉的那些玉制神像,便是那样美,那样庄重,又那样无动于衷。

越过连三的肩头,她看到整个夜市仿若变成了一片深海,远近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欲明欲灭,似海上若隐若现的渔灯。她的脑子一片昏沉,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夜在顷刻之间浑浊了。她和这夜、这深海却融为了一体似的。昏夜中有什么潜进了她的思绪,她的身体中仿佛出现了两个人,她不由得感到害怕。“可怕。”她有些发颤,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连三琥珀色的双眼却蓦地一敛,他伸手揽住了她。“我在,别怕。”他在她耳边轻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那张俊美的脸是否一如方才那般漠然无情,但他的声音是安抚的,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让她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前,令她感到了安全。

可她不知道的是,是他令她感到安全,却也是他令她感到害怕。

因在这狂风大作她牵住他的转瞬之间,是他潜进了她的思绪之中。通过禁术藏无。那些令她失常的事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便用了自己的方法。

他不是任她含糊一二便可糊弄之人,譬如所有那些待她好的凡人好友,什么小李大夫齐大小姐之类。如她自己从前总结,他挑剔自我,不容他人违逆。他的确如此。他是百无禁忌的水神,他想要知道什么,便总要想办法知道。

似成玉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内心该是什么样,迈过成玉的心防,三殿下瞧着展现在他眼前的碧云天青草地,以及草地上奔跑的鲜活灵动的小动物们,觉着同他设想的也差不离。

能看出这是春日。三殿下环视一圈,却未发现成玉,她不在这里。

前方隆起一座大山,转过隘口,日丽春和在此换了一番新模样,天上呈出烈日,地上遍植高木,有鸟鸣婉转,此是夏日。

成玉依然不在这里。

走出山谷又即刻迎来满目红枫,三殿下此时终于明白,这个女孩比他先前所想的要更复杂一些,她的心底拥有四季,四季并存。

万万年来,三殿下对他人的内心思绪其实从未有过兴趣,因此关乎藏无,也只是在他幼时初学这法术时为着实践施用过几次。

他瞧过元极宫中当差的仙使的思绪,瞧过彼时暗恋东华帝君的小仙娥的思绪,也瞧过被困在二十七天锁妖塔中的恶妖的思绪。跨越他们的心防是最大的难关,但一旦越过那道心防,便是最狡猾的恶妖,他也总能立刻在他们内心中找到他们的本我所在。比之成玉,他们的心防更难突破,似乎所有的意志都被用来构建那道防住别人的高墙。而成玉,她的心防就太好突破了一些,然而在那道敷衍的心防之墙后,她却描出四季来藏住了自己。

心防的存在本是为了防范别人,就像连三曾以藏无探看过的那些人,可成玉的心防,却似乎是为了防住她自己。

三殿下踏过眼前秋色,所见是秃山长河;行过秃山,便是白雪覆黄沙,此种萧瑟比之大雪封山还要更为凄冷,如此景致同成玉着实不搭,但这的确是她心中的景色。

此处依然没有成玉。

三殿下在封冻的长河旁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阿玉。”他找不着她,这里是她的王土,只能让她来找到他。

当他的声音散入风中,四季的景色瞬然消失,同现世中今夜一般的夜市似一幅长画在他眼前徐徐铺开。他终于看到了成玉。

她或许对他并不设防,因此她的潜意识令他看到了她此时真实的内心模样。

她孤孤单单地立在长街之上。街仍是那条街,灯笼仍是那些灯笼,节物摊也仍是那些节物摊,但拥挤的人群却不知去了何处,整条长街上唯她一人。

“今日过节啊。”她怕冷地搓着手小声道。是了,此时也并非夏日,在她搓着手的当口,有北风起,夜空中飘起了细雪。

“哦,是过乞巧节,”她一边走一边自个儿同自个儿唠叨,“乞巧节要做什么来着?是了,要在家中扎彩楼,供上摩睺罗、花瓜酒菜和针线,然后同爹娘团坐在一起奉神乞巧。”她絮絮叨叨,“乞巧啊,说起来,娘的手就很巧么,蜻蛉的手比娘的手……”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风似乎也随着她停下的脚步静作一种有形之物,细雪中飘摇的灯笼间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那声音近乎尖利地告诫她:“别去想,不能想。”是她的潜意识。

连三瞧见低着头的成玉用冻红的手笼住半张脸,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但似乎遵循了那句告诫,当她重迈出步子来时已开始同自己叨叨别的。眼圈红着,鼻头也红着,说话声都在颤抖,话题倒很天马行空,也听不出什么悲伤,一忽儿是朱槿房中的字画,一忽儿是梨响的厨艺,一忽儿是姚黄的花期,一忽儿又是什么李牧舟的药园子。

但她并没有说得太久。在北风将街头的灯笼吹灭之时,她抱着腿蹲了下来,他尝试着离她更近一些,便听见了她细弱的哭腔:“我不想想起来,所有离开我的,爹,娘,蜻蛉,都、都不想想起来,不要让我想起来,求求你了,不要让我想起来,呜呜呜呜。”那声音含着绝望,压抑孤独,又痛苦。

连宋不曾想过那会是成玉的声音。他只记得她的单纯和天真,快乐是为小事,烦闷也全为小事,明明十六岁了,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从不懂得这世间疾苦。

凡人之苦,无外乎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这八苦。三殿下生而为仙,未受过凡人之苦,靠着天生的灵慧,他早早参透了凡人为何会困于这八苦之中,然他着实无法与之共情。

因此今夜,便是看到成玉在噩梦中失声痛哭,他知道了她的心灵深处竟也封存着痛苦,但他也并不觉那是什么大事。他是通透的天神,瞧着凡人的迷障,难免觉得那不值一提。世间之苦,全然是空。

他的目光凝在成玉身上,看她孤零零蹲在这个雪夜里,为心中的迷障所苦,就像一朵小小的脆弱的优昙花备受寒风欺凌,不得已将所有的花瓣都合起来,却依然阻挡不了寒风的肆虐。他心中明白,成玉的苦痛,无论是何种苦痛,同优昙花难以抵挡寒风的苦痛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此时,他却并未感到这苦痛可笑或不值一提。

他看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在地上,她哭得非常伤心,但那些眼泪却像是并未浸入泥地,而是沉进了他心中。他无法思考那是否也是一种空,她的眼泪那样真实,当它们溶进他心底时,他感到了温热。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他愣了好一会儿,最终他伸出了手。

便在他伸手的那一刹那,眼前的雪夜陡然消失,冬日的荒漠、秋日的红枫、夏日的绿树和春日的碧草自他身边迅速掠过。穿过她内心的四个季节,他终于重新回到了现世的夏夜。

在这现世的夏夜里,她仍乖巧地伏在他的怀中,而她的左手仍在他掌心里。柔软白皙的一只手,握住它,就像握住雨中的一朵白雪塔,丰润却易碎似的。

他松开了她,可她的手指却牵绕了上来,她抬起了头,有些懵懂地看着他。他的手指被她缠住了,就像紫藤绕上一棵青松,全然依赖的姿态。他当然知道她只是依赖他,她被吓到了,但似乎无法克制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她鸦羽般的发顶,当她再要乱动时,便被他顺势揽入了怀中。“不要怕,”他抚着她的头发,温声安慰她,“风停了,没事了。”

风的确停了,长街两旁灯火阑珊,行人重又熙攘起来。她靠在他的肩上,右手覆在他的胸前。胸骨正中稍左,那是心脏的位置。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有些奇异地喃喃:“连三哥哥,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他几乎立刻便退后了一步,她的手掌一下子落空。她跌了一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向他:“连三哥哥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他飞快地否认。

“不是吧……”她不大相信,“因为跳得很快啊。”

前面的巷子里突然一声响鸣传来,七色的焰火腾空而起,成玉转头看了一眼,但因更关心连三之故,因此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放回了他身上,却见他侧身避开了她。这个角度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若无其事地:“你喜欢看烟花吧,我们走近看看。”话罢快步向巷子口而去。

成玉追在后面担忧:“不是啊,连三哥哥你别转移话题,你心跳那么快,你不是病了吧?”

国师和季世子跟在连三和成玉身后有段距离,因中间还隔了段喧闹人流,故而听不见他二人在说什么。国师在来路上已经弄明白了,连三和小郡主定然是有不一般的交情,但国师也没有想太多。

方才风起时,因前头堵得太过,他们就找了棵有些年岁的老柳树站了片刻。

季世子屈膝坐在树上,不知从何处顺了壶酒,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季世子喝了半壶酒,突然开口问国师:“大将军不是不喜欢阿玉么?”

国师静默了片刻,问:“你是在找我讨论情感问题?”季世子默认了。

国师就有点怀疑人生,近年流行的话本中,凡是国师都要祸国殃民,要么是和贵妃狼狈为奸害死皇帝,要么是和贵妃她爹狼狈为奸害死皇帝。国师们一般干的都是这种大事。没有哪个干大事的国师会去给别人当感情顾问,哪怕是给贵妃当顾问也不行。

国师没有回他,对这个问题表示了拒绝。

季世子一口一口喝着酒,半晌:“我是不是来晚了?”

国师有点好奇:“什么来晚了?”

季世子也没有回他。

在他们言谈间,异风已然停止,国师心知肚明这一场风是因谁而起。月夜是连三的天下。国师只是不知连三召来这一场狂风所欲为何。

一旁的季世子仰头将一壶酒灌尽,道:“来京城前,我总觉得一切都还未晚。”

国师觉得看季世子如此有些苍凉,且世子这短短一句话中也像是很有故事。但国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只仙风道骨地站在树梢儿尖上陪伴着失意的季世子,同时密切注意着前头二人的动向。

前方三殿下领着小郡主离开了人群熙攘的长街,过了一个乳酪铺子、一个肉食铺子、一座茶楼,接着他们绕进了一条张灯结彩的小巷。

国师默了片刻,向身旁的季世子道:“你知道我是个道士吧?”

微有酒意的季世子不能理解国师缘何有此一问,茫然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国师并不介意,自顾自道:“不使法术的时候,我其实不太认路。”

季世子依然没有回答。

国师继续道:“世子你来京城后逛过青楼吗?”

季世子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季世子:“……”

国师道:“京城有三条花街最有名,彩衣巷、百花街、柳里巷,皆是群花所聚之地,百花街和柳里巷似乎就在这附近。”

季世子:“……”

国师用自个儿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不过,带姑娘逛花街这种路数我在先帝身上都没有见到过……”不太认路的国师不确定地偏头向季世子,“你觉得方才将军他领着小郡主进的那条巷子,是不是就是三大花街之一的柳里巷来着啊?”

国师没有等到季世子的回答,柳里巷三个字刚落地,季世子神色一凛,立刻飞身而起飞檐走壁跟进了那条巷子中。

国师虽不擅风月,但侍奉过那样一位先帝,其实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懂的国师觉得自己能理解季世子,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季世子一边的而是三殿下一边的,国师陡然一凛,也赶紧跟了上去。

三殿下的确领着郡主进了花街,二人不仅入了花街,还进了青楼。

时而逛逛青楼,这于三殿下和郡主而言,其实就是个日常。

但国师初次遭遇这个场面,不由感到崩溃。国师感觉季世子应该也是崩溃的,因为他眼睁睁看着世子一路追着二人,有好几次都差点从快绿园的院墙上栽下去。这令国师感到了同情。

成玉坐在快绿园中临着白玉川的一座雅致小竹楼上,听着琵琶仙子金三娘的名曲《海青拿天鹅》,并没有觉得自个儿一身裙装坐在一座青楼中有什么不对。

方才她同连三在柳里巷看完焰火,一仰头她就注意到了一旁屋舍上的牌匾,见楠木匾上金粉刷出“快绿园”三个大字,她忽地想起来快绿园中有个琵琶弹得首屈一指的花娘叫金三娘,便问了连三一句,没想到就被连三带了进来。

她今夜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譬如方才在街上时,她瞧着那些应节的小摊,面上是有兴致的,但她的心思并不在那一处。又譬如此时,听着那铮然的琵琶声,她原该是专注的,却依然拢不住自己的心思放在琵琶上。

年节时分,一向是她的萧瑟时刻,何况今夜,那封印还解开了。

她闭上了眼睛。

她今年虽不满十七,但这已是个可以嫁人的年纪,其实不小了,她又聪慧敏锐,故而旁人如何瞧她,她其实心中有数。他们瞧着她,都只觉她身尊位贵,便是个孤女,有太皇太后的垂爱,烙在她头上的“孤”字也算不得什么,她的人生应是无忧亦无苦,活得就如她平日里呈在他们眼前那样的自在无拘。

但她六岁丧父七岁丧母,这个“孤”字并非只烙在她头上供人知晓红玉郡主乃是忠烈之后,她是为国而“孤”,此种“少年而孤”乃是勋荣。这个“孤”字更深是烙在了她自己心中,她自己知道无父无母是怎么回事,懂得合家团聚的年节时分,她却只能跪在宗庙中面对两尊牌位时心中的委屈和荒凉。

她长到十六岁,并非无忧亦无虑,悲为何、痛为何、孤独为何,她其实都懂。而后她遇到蜻蛉,南冉古墓中蜻蛉为她而死时她十六未到,说大不大的年纪,无法承受因己而起的死亡,悔为何、愧为何、自苦为何,她其实也懂。

脉脉七夕,何等良宵,如此佳夜,她心中却一片萧索,着实难以快乐起来。但所幸今夜是连三伴在她身旁。

她并没有思量过为何连三伴在她身旁于她是可幸之事,她只是感到,若非要有个人在今夜陪她一块儿待着,那个人必得是连三,她才能有此刻的平静。她也没有思量过这是为何。只是今夜,自她在春深院中睁眼见到他,她想,或许他也曾像往常那般待她严厉过、挑剔过、还戏谑过,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放在了心上。今夜他没有拒绝过她,哪怕一次,虽瞧着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但他待她格外温柔。

静水深流的白玉川旁,上有清月下有明灯,有色入目有声入耳,似乎身在人间至欢娱之地,但成玉全然没有这种感受,倒是在两支曲子后,被河川对岸乍然而起的另一场烟花吸引了注意力,便趁着金三娘收拨来为他们倒酒的空当,偷偷溜下了楼。

连三没有拦她,直待她跑出了小竹楼,他才抬起折扇随手一拨,拨开了半掩的轩窗,扇子从左到右轻巧一划,白玉川上陡生白雾。那雾并未升腾,紧贴着江面蔓延,很快便铺满了江畔的草地。

连三瞧着站在雾色中惊讶了一瞬的成玉,看到她觉得好玩儿似的伸腿踢了踢萦绕在脚踝的那些白雾,再看到她不以为意地在河边坐下来,他收回了目光,端起桌上的白瓷杯随意抿了一口。

眼看成玉在河畔落单,蹲在附近一棵榉木上的季世子立刻便要飞身而下,被同蹲在一棵树上的国师险险拦下。国师的右手握住了世子的左臂,而世子未出鞘的长剑横在了国师颈侧。

世子目光极沉:“此处是青楼后院,时而便有浪荡子弟流连,带她一个闺秀来青楼已是不该,任她一人落单,更是大大不该!”

国师感到今晚跟着三殿下出门是个很重大的错误决定,但此时再撤显然已来不及,连三多半就是因他跟在后头收拾,行事才如此没有顾忌。

国师遥望着郡主周围那以白雾为形,将土地公公都给逼出来了的霸道结界,有点想骂娘。若放任世子去接近郡主,当他发现他无论如何都入不了那白雾时,试问他该如何同世子解释这种神奇而玄妙的现象?

眼看季世子就要动武,国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捏了个诀将他给定住了。季世子难以置信,一脸愤怒:“你……”国师又捏了个诀封了世子的声音。

世界终于清静了。国师同一不能动弹二不能言语的季世子谈心:“我觉得郡主她此时可能就想一个人待着,你这样贸然出现,她生气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

没法言语的季世子根本没有办法说不是。

国师继续同季世子谈心:“你一路跟着她过来,我想你也是担忧她,而绝不是为了惹她讨厌的对吧?因此我是在帮你啊,世子,”国师语重心长,“你先冷静冷静,郡主的安危我来看着,”又喃喃,“我也需要冷静冷静。”

话罢国师蹲在树杈上开始沉思起来。他思考着三殿下和郡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他也不瞎,三殿下这一路的做派,全然像是喜欢极了成玉。可问题在于连三他并非凡人,他是个神仙。神仙怎会喜爱上凡人?

相传世间最早为了这玄天黄地洪荒宇宙而生的神祇们,其实并无七情亦无六欲,他们应天而化只是为了确立天地秩序,令四时错行、日月代明、万物并育。因此通透的圣人们形容神明,才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