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打谁?”

身后响起一个骇人的声音,我迅速将双手藏到桌子底下,回头只见那张鹰与狼结合的脸。

“没…”我的眼神不断闪烁,“没有,只是随便活动一下筋骨。”

“你在看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书,皱着眉头念道:“《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是。”

“你能读英语诗?”

我谦虚地低头道:“只能看懂大意。”

“可喜可贺!”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读的那一页,讶异地问,“你在读《Invictus》?”

“是。”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印第安狱警不用看书,竟背诵出了最后的诗句,这回轮到我惊得说不出话了。

除了管理员外,图书馆里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了。

“你喜欢William Ernest Henley的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是,但只读过这一首。”

“我也很喜欢!”他把书还到我的手中,“为了共同喜爱的诗人,我们握个手吧!”

原以为狱警们的阅读喜好仅限于《花花公子》,却没相到这个豺狼似的阿帕奇,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并率先伸出右手,虽然心底极度厌恶,但我还是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和他轻轻地握了握,竟和死人一样冰凉!僵硬得像块金属,我迅速将手抽回来,半边身子似乎麻木了。

“1914,显然你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着我。

“因为,我感到有些不安。”

“原因?”

寂静的监狱图书馆,我沉默了十几秒,突然鼓起勇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冷冷地抛出一名话:“掘墓人…掘墓人要来了!”

第二天,放风。

狂风夹着无数沙石横行霸道,许多囚犯不敢出来,比尔与华盛顿也放弃了打球。只有我顶风走在操场上,手掌遮挡面孔,眯着眼睛艰难前行。沙子无孔不入地钻入眼睑,刺激得我泪流满面,就像父亲刚自杀的时候。

冲过一片黄色沙障,指缝间依稀可辩一个高大身影,直到他将我拦住,说出一句亲切的汉语:“喂!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是,可偏偏碰上了这种鬼天气。”

说中国话的感觉真好!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风沙,让我看清了这张中国老男人的脸——童建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白昼下。

“我知道有个避风港!”

“什么?”

“跟我来!”

狂风中说话都很困难,只能连对口形带打手势。

跟着童建国向大楼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脑袋挡风,平时被狱警看到一定会挨打,但现在狱也都戴着防沙眼镜,躲在很远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跑到车库的墙壁角落下,果然风沙弱了许多,张大眼睛嘴巴都没关系,原来这就是“避风港”。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里不出来的吗?”趁着四下无人,我丝毫不给童建国留面子,“怎么对操场地形那么熟悉,发现这个避风港呢?”

“哈哈!”他再度放声大笑,反正大风是最好的消声器,没人能偷听我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聪明,你知道是我让老杰克故意泄露秘密给你的?”

“是,因为你想要帮我?”

“自作多情!”

中国老头对我兜头倒了盆冷水,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像观赏难得的风景,看着漫天风沙的奇观。

“对不起,我——”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出神地盯着天空,“我在东南亚丛林里度过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我强迫自己耐心等了几分钟,再大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

“什么?”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会帮我办到。”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绝不会自食其言。”

“真的吗?”

好像我对他的怀疑是一种侮辱,童建国怒目圆争道:“当然!你要试一下吗?”

“好!我相信你!”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伙子。”

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他没有骗我,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故事,从不到两年前说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童建国着急地插话:“你活到二十多岁了,却只有两年的记忆?”

“是,其中超过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美国的看守所与监狱里度过的。”

“难道——你在两年前失忆了?”

这个老家伙果然不简单,一语中的而猜中了!

“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别人为我安排好的。”

“有趣!你怀疑这不是你本来真实的人生?”

“一开始深信不疑,但后来渐渐怀疑,最后疯狂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于是,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从发现杭州的车祸事件,遭到裁员走投无路,父亲自杀使我发现血缘秘密,接着是古英雄和蓝衣社,踏上美国的土地,落入白虎节堂式的陷阱!

童建国用了三十分钟,聚精会神地听我的故事,中间没有插入一句话,直至他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死灰。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们更可怜,或许将在这里慢慢变老等死——不,这不是我的命运!

“信不信由你。”

说完自己漫长曲折的故事,我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看着头顶呼啸的狂风黄沙,眼眶中已饱含泪水——这次不是被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