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说完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烁。

这样的对话该停止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读不出什么谎言——如果这一切都是教授的臆想,那他就是严重的妄想症精神病人,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杀人狂。

铁窗外的月光,已悄然隐去。

幽灵。

我的体内,有一个幽灵。

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要去何方,就像一条寄生虫,悄悄蚕食我的血液与灵魂。

读心术来自于这位幽灵。

清晨。

我还活着,是幽灵先生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清冷的光透过铁窗,刺痛微微睁开的双眼。对面的老杀人狂,不知何时已起床,坐在角落写他的“历史”。

吃完早餐,教授依然蜷缩在黑暗的牢房,而我跟随其他囚犯走向操场。每个人都忙着躲开我,不断用恐惧或疑惑的目光扫来。我拧着眉头想寻找另一个人,却被拥挤的人头淹没。

来到监狱的大操场,阳光明媚的天空,荒芜的高原愈加干燥,大多数人嘴唇开裂。茫然地在空地散步,我走到哪里,人们便散开,剩下以我为中心,半径十五米的无人区。

索性也落得个清净!我享受地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又靠近那片墓地。即将踏入乱石堆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接着身后一阵异样,冷汗竟也渐渐沁出。

“你又要表演给他们看吗?”

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让我颤抖着回过头:“又是你?”

没错,马科斯,肖申克州立监狱最酷的老头。

“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果然,那些囚犯们几乎排队观赏,在几十米外熙熙攘攘,大概还有人对我下注,看我今晚会不会死于非命?我是在干吗呢?像马戏团的空中飞人表演玩命游戏?

老头拍拍我的肩膀,带着我离开墓地,回到操场中央的阳光下。

“你不害怕吗?”

我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他摇摇头笑道:“是啊,你昨天去过墓地,现在所有人都害怕你,让你成了这里的老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害怕!”

老马科斯手搭凉棚看着太阳,晾着他那身接近古铜色的皮肤。

“你是这里的老大?”

“不,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老大另有其人,但你永远不会见到。”

我低头停顿片刻:“你在这里多久了?”

“八年。”

他搭住我的肩头,像父亲保护着儿子——其实老头年龄要比我的父亲大很多。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害怕这块墓地?”

“这座监狱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于此地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这片墓地。据说午夜刮起大风时,墓地会传来凄惨的呼号——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但我并不认可老头的理由:“只是些无聊的迷信传说,不至于让这些胆大包天的浑蛋们怕成这样吧?”

“不,这是真的。”

远离墓地,再眺望那片荒凉的乱石堆,背景是监狱围墙,再往后的雪山,构成一幅上古时代的画卷。

“用什么来证明?”

“年轻人,你真固执!我来告诉你‘掘墓人’的故事吧。”

这将是我在一天一夜内听到的第二个“故事”。

“大约八十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出现了一个有特殊能力的囚犯——他可以盯着别人的眼睛就看透别人心里想的秘密,当场戳穿人家的谎言,这种能力就叫——”

“读心术!”

我的嘴唇剧烈发抖,因为老头说的那个人不正是我吗?

“是!”他发现我的脸色有变,“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慌张地转过头,不敢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只是感觉很可怕,当你可以发现所有人的秘密。”

“确实非常可怕!这个具有读心术能力的囚犯,成为监狱里所有人的噩梦。那段故事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非常聪明又极度残忍,在这里制造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墓地里许多人都是那时埋入的。他有个外号叫‘掘墓人’,因为他入狱前的职业,是为马丁。路德市的公墓掘坑埋葬死人。”

“他也埋葬在墓地里吗?”

老头面色阴沉地摇摇头:“不,那场大屠杀结束以后,谁都不知道‘掘墓人’是死是活?反正没找到他的尸体,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唯一肯定的是他并未逃出监狱。”

“这里也有躲猫猫?”

“躲猫猫”是用中文说的,没想到老马科斯也领会了:“没错,这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数十年来无法忘却的禁忌传说——‘掘墓人’,依然游荡在监狱中的某个角落,不时夺去哪个倒霉蛋的性命,比如接触过墓地的囚犯。”

“我?”

老马科斯摇了摇头说:“放风快结束了,回去吧。”

阳光下的可怕故事终于结束,我紧紧跟随老头的脚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回到黑暗的监仓之中。

第六章 被Gnosis选定之人

一个多月后。

我终于适应了将要漫长的监狱生活。

肖申克州立监狱,阿尔斯兰州最后的地狱,除了海拔太高,气候太干,消除越狱可能之外,是个养老送终的好地方!一日三餐无忧,每周洗澡三次,可以累计通电话十分钟。我和远在国内的妈妈通了电话,她已伤心欲绝了半年多。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这里环境非常好,山河壮美胜过大峡谷风景区,待遇也相当于三星级酒店。

人人都要参加劳动,典狱长把我安排到洗衣房,一来认为中国人最适合干这个,二来洗衣房工作最轻松,只要搬搬衣服揿揿按钮,总比扫厕所好多了。自从我来到洗衣房,一同干活的几个囚犯,就像见到鬼似的颤抖。他们索性不让我干活了,搬张椅子让我休息看报,成了洗衣房的监工。

我多了一个朋友——看守所里的室友叫“比尔”那位,跑到阿尔斯兰州杀死老板的华尔街白领,最近被法院判处了三十年监禁。比尔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禁忌,整天跟我形影不离。每当他被那些恶贯满盈之徒欺负,我就挺身而出去解救,他们看到我都会躲开。我和比尔的这种亲密关系,使得教授用一种暧昧目光来看我们。

然而,每天放风的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格瓦拉式的冷酷眼神,带着多年的沧桑与神秘,穿越操场稀薄的空气,紧紧贴着我的眼睛。这目光让我不胜其烦,怎么也无法躲避和摆脱,硬碰硬地盯着他——萨拉曼卡。马科斯。

老头目不转睛,毫无畏惧地与我对视,我能读出他眼里的话:“Gnosis!没错,你是Gnosis选定之人!”

Gnosis是什么?

本想走过去问问,但他转身没入人群。

“教授”还是老样子,从不到阳光下放风,终日埋头远古邪恶的历史,嘴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单词,他说那是旧日支配者的语言,至今无人能准确破译。他那副吸血鬼的样子,还有精神深处的变态,让我深入骨髓的害怕,晚上也难以入眠——不,我不能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我会被慢慢同化,最后也变成一个妄想狂。

然而,我实在没有理由,向典狱长提出换房间。因为教授从没有暴力行为,而且如果换房的话,很可能到一个暴徒的房间。更要命的是,现在没人愿意和我住一间房,都认为我已沾上墓地厄运。

这是我目前最大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