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秘密蓝衣社的年轻社长,一个是兰陵王高氏家族最后的传人。他们原本是几代人的宿敌,血管深处盛满仇恨,至今还是水火难容。此刻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坟墓之中亲密无间融为一体。

这才看到命运是什么。一张嘲笑的大嘴,一个荒诞的小丑。

可惜的是,在我的墓碑上,并没有博客里那首郑智化的《别哭,我最爱的人》。

因为真正的古英雄还未死去。

如果我要留下遗嘱,不管在几十年后还是明天,也不管以古英雄还是高能的名义,都会把这首歌写在遗嘱里。

看着自己小小的墓碑,还有底下不到一平方米的基座,隔着几块石板就是“自己”的骨灰——真正的高能的骨灰,明天我就要以他的名字,飞去美国与他的叔叔见面,图谋天空集团价值万亿美元的产业。

是我杀了他吗?

想到这个危险的可能,身体便猛烈一晃,秋风秋雨中更见单薄,似乎风再大点就能把我吹到墓碑上。四周除了松柏就是坟墓,密密麻麻如同城市的万家灯火,这倒也没什么稀奇,这个世界的坟墓远远多过活着的人。

大胆伸手在墓碑上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刚好被洗去尘埃,干干净净地迎接我的到来。

这既是古英雄的坟墓,也是高能的坟墓,这个坟墓把我们两个人的过去一同埋葬。此刻站在墓碑前的我,就是两个人复活之后的统一体,既是古英雄也是高能,一个全新的灵魂,一个等待被拯救与拯救他人的灵魂。

不知不觉在雨中站了十几分钟,拿出布小心擦拭墓碑基座,当我要对自己的坟墓说再见时,却听到身后踩过雨水的脚步声。

墓地里听到背后这样的声音,任何人都会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有鬼从墓中爬出来了?

警觉地回过头去,却是一个撑着伞的老头,提着一个铅桶,穿过许多墓碑而来。

提前来给自己买阴宅的?

没想到老头竟走到我身边,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俯下身子掏出几叠纸钱,塞到铅桶里烧起来。

老头的伞挡住雨水,纸钱变成红色火焰,黑色的烟屑随风飞扬,飘到半空中又被雨打落,烟雾直冲得我流眼泪。

他在为我烧纸钱!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老头的铅桶正对我的墓碑。他在烧纸钱的同时,还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抚摸陶瓷相片上我过去的脸!

老头子看上去快八十岁了,留着一头银白的板寸,他的动作并不缓慢,皮肤与气色都还不错,尤其双目炯炯有神。

他是谁?

古家的亲戚吗?难道我还有爷爷在世?老人站在烟雾的上风口,并未被烟雾熏到,我只能躲到他的背后,从侧后方观察他的表情。

我看到了一个老人的忧伤,他的手指抚摸墓碑上“古英雄”三个字,随即从眼眶中淌出泪水。不敢打扰他的怀念,静静站在雨中,直到铅桶里的纸钱烧成灰烬,最后一团烟雾飘向天空,宛如我再也不会回来的记忆。

老人转头要离去,我才疑惑地问:“请问,你是古英雄的家人吗?”

泪水还未从眼中干涸,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

不是家人又会是什么呢?我拦在老人面前,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老人并不回答问题,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哦,我是古英雄以前的同学。”

“谢谢你还记得来看他。”老人提着铅桶从我身边绕过,“再见。”

不,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这个老人不可能是普通人!

我固执地追上去,大胆地问道:“对不起,请问你知道兰陵王吗?”

老人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停下脚步站在雨中,用冷酷的目光扫视我全身,看得我后背心直起鸡皮疙瘩。

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你在说谎。”

“什么?”

“你不是古英雄的同学。”

这句话一下子揭去了我的面具,让我无地自容地后退两步,只能故作镇定地苦笑道:“不,我没有说谎,我是他的同学,否则干吗来看他呢?”

“不,你是‘他们’的人!”

“他们?”

心里又猛晃了一下,抓着伞柄的手差点松开,所谓的“他们”是谁?

老人又打量我一番:“你不像是坏人,快点离开这吧。”

“坏人?谁是坏人?”

我仍固执地缠着他,老人厌恶地说了声:“别再跟着我了。”

一直走到墓地的出口,我大声地问了一句:“请告诉我,你一定知道,兰陵王!”

终于,老人回头看着我,雨幕里看不清他的目光,只听到他缓缓回答——

“兰陵王是个魔鬼。”

凌晨,我做了一个梦。

不再是那片黑色的湖水,而是一个个封闭的房间,排列在昏暗的长廊中。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轻轻打开每一扇房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直到最后一个——门里响起剧烈的争吵声,含混的英语无法听清楚,我恐惧地站在门外许久,还未等举手敲门,房门便自动打开。刹那间,我瞪大眼睛,看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接着一点火星闪烁,一枚子弹钻进大脑。

死亡瞬间,我带着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妈妈端着早餐进来,不到六点我就要出门赶航班——上周才明确告诉妈妈,我将去美国工作几个月。她非常惊讶与担心,但我说这是公司的任务,如果完成会提升为经理。妈妈也没法阻拦我,但经常悄悄流泪。我答应她会打电话回来,保证照顾好自己。

五点三刻,端木良开着他的奥迪A4来到我家楼下。

在楼下与妈妈告别,第一次亲了她的额头,擦去她的眼泪,尽管我并非她真正的儿子。

带着行李上了端木良的车,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飞速开上高架直往机场而去。

“昨晚我九点钟就睡了,就为了一大早起来送你去机场。”

“看得出。”我并不给他好脸色,抓紧把手,“小心别开这么快,我还想完整地去美国。”

“放心!”

端木良打开音响,居然放出美国的黑人音乐。

“现在,能告诉我具体的行程了吗?”

“对不起,I don't know。”

“什么?”我瞪大眼睛,要不是他现在开车,早就揪住他的脖子了,“到现在还不知道?等我一个人飞到洛杉矶,就在机场发呆?”

“会有人在机场接你的。”

“是常青吗?”

“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会有人接。”

这样的回答让我抓狂:“那么高思国呢?天空集团的大老板,我不是要去见这位所谓的亲叔叔吗?”

“是,会有人给你安排的,但具体只有常先生知道。”端木良用眼角扫了扫我,微笑着说,“别担心!这不是一个骗局,有谁会花几十万,来骗一个本来就没钱的人呢?OK!就算你到了美国,却发现什么人都找不到,至少你的卡里有几万美元——那都是我们打给你的,可以保证你不会在美国流浪,就当是免费旅游,尽情享受那个花花世界吧。不过,你要是去拉斯维加斯赌钱,那我就不敢担保你能平安归来了。”

我沉默地看着川流不息的道路,想象地平线尽头的大海,将在海的另一边发生什么。

端木良送我到达机场,一直陪我到边检窗口,说了声“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