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一下子紧张了,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低头轻声说:“今天,公司宣布我被裁员了。”

她停顿了许久才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我有些失望,身体随着列车而晃动,“对不起,我太冒味了。”

“不,谢谢你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可惜我没办法帮你。”

敏感的我更加尴尬,“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啊,这就好。”我傻笑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我理解。”

“对不起,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打扰你了,我——”

她打断了我不知所云的话:“你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做什么。”

“什么?”

“人总会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她站起来放下导盲杖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和我说话,再见。”

我为她撑开一条路,她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

十几分钟后,回到家里,天差不多快暗了。爸爸问我怎么带那么多东西回家,我只能撒谎:“公司要给我换个办公室,我就把过去乱七八糟的旧东西都带回来了。”

“换办公室?侯总要提拔你了?”

“哦,也许吧。”我将错就错,尽量不被爸爸看到我的眼睛,“我饿了。”

妈妈早就给我烧了许多菜,我坐下来大口吃起晚饭,吃到一半却再也吃不下了。妈妈立刻给我盛了点汤,关切地问:“能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

看着妈妈关心的目光,我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失业的我将只能依靠父母,二十多岁还要他们来养我吗?

“他吃不下就算了。”爸爸严厉的声音响起,“高能,我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会贴你二十万,这可是爸爸妈妈几十年的积蓄!”

“为什么?”

“今天,我去看了外环的一套房子,虽然地方远了点,明年才能交房,但离地铁终点站很近,房价还不到一百万,我们的二十万够首付款了,剩下的贷款就要靠你的工资还了。”

“我们要换房子?”

“是给你结婚准备的房子!爸爸妈妈会一直住在这里,二十万的首付算我们送给你的。”爸爸叹了口气,抓住我的手,“你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房价这几年又发疯似的涨,再等下去恐怕连卫生间都买不起了,还是现在先帮你买好吧。”

买房?还要贴我二十万——爸爸妈妈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

但我今天失业了,拿什么去还房贷呢?鼻子一酸,就连眼眶也红了起来,我看着爸爸的眼睛,没有发现任何秘密与谎言,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不,我说不出口,说不出“我失业了”四个字,我给他们的只能是谎言。

对不起,爸爸妈妈!

只恨我自己。

“今天上班太累了,眼睛睁不开了,我先去睡一觉。”

躺在自己的床上,没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涌了出来,热热地流淌,打湿了妈妈给我新换的枕头和床单。手不停地发抖,插上MP3耳机,调到赵传的一首歌——

“每一个晚上/在梦的旷野/我是骄傲的巨人/每一个早晨/在浴室的镜子前/却发现自己活在剃刀边缘/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呼来唤去的生涯里/计算着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我很丑或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就是我/我很丑右是我有音乐和啤酒/一点卑微一点懦弱/可是从不退缩…”

第十章 我是一个失业男

2009年9月19日,正午十二点。

哼着《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回忆曾经的迷惘与切夫之痛,只是地点换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午餐时间到了,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黑人狱警过来打开每一间铁门,所有的囚犯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有喇叭广播里传来的警告声。

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我跟着老马科斯来到囚犯餐厅。排队拿餐盘时,常有人挤过来插队,通常都是黑帮的人。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自然少不了大打出手,以至于招来狱警的电棍之灾。今天午餐还算比较顺利,我和老马科斯抢到了午餐,低调地坐到一个角落里。这顿午餐若放在平时一定难以下咽,但漫长的牢狱生活已让我习以为常。

忽然,老杰克端着餐盘坐到了我的对面,他看起来也有七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部秃光,老迈不堪地用最后几颗牙齿,嚼着那些难咽的食物。

虽然他看上去老得不成样子,完全及不上老马科斯精神,好象两个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但老杰克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人——在新来的狱警阿帕奇出现之前。

因为他的眼睛。

无论老杰克怎么虚弱衰老,他的眼睛却放射着狼一般的光,从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穿透空气射入我的瞳孔。

怪不得他叫杰克!

但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只有一个人不害怕老杰克,他就是“教授”。

对不起,其实不需要打引号,因为他就是教授,波士顿大学的正牌历史学教授,他编写的课程至今仍是许多美国大学的教材。

教授看起来五十多岁,居然在监狱里留着一头长发,他坐在老杰克身边,不动声色地享用他的午餐。

忽然,教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神精质地说:“Great old ones,就要来了!”

Great old ones?

我将其翻译为“旧日支配者”。

老马科斯却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问:“教授,这是真的吗?”

教授却仿佛一下子失忆了,恍惚地摇着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什么?”

也许,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某个隐藏在监狱角落里不屈的幽灵。借用教授的嘴巴传达信息?

草草结束这顿午餐,我和老马科斯回到C区58号监房。

从抽屉里拿出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曾经失业的日子——

失业的日子。

第一天。

周六,名正言顺地睡懒觉。整个上午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睡眠极其痛苦,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难道是我身体里的幽灵作崇?

起床后打开电脑,给自己写了一份求职简历——

高能,男,1982年7月4日出生。2004年毕业于S大本科,经济学学士。2004年起供职于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2008年6月因个人原因辞职。本人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四年,具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尤其在销售及产品推广方面业绩突出,积累了深厚的客户资源及人脉关系。本人吃苦耐劳,善于沟通,英语水平较高,有志于销售及企业经营领域,愿与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合作,共同开创美好的明天。

“善于沟通”?对自己嗤之以鼻一笑,硬着头皮把简历写完。不过,相比那种吹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算什么花哨,起码在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历还有些竞争力。打开最大的几家求职招聘网站,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找到几家比较合适我的公司,既有外企也有国企,还有初出茅庐的小私企,把简历分别投出去。

妈妈突然走进来,我立即把电脑翻到其他网页,绝不能被发现我失业了。妈妈给我倒了杯茶,关照不要把眼睛看坏了。我说最近公司很忙,周末也得在家处理业务。妈妈说忙也好,就怕整天没事闲着,但要保重身体。急着把妈妈送出去,回到电脑前趴下难过要哭,这样的日子要熬多久?

有人在MSN上叫我,是那个端木良,“你好,我的客户提前从美国回来了,他说周一就可以和你们签约,合作愉快!”

我苦笑着打字道:“非常感谢,但我已被公司裁员了,你可以找我的同事老钱。”

端木良:“裁员?开玩笑吧?”

“我的幽默感还没这么强,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我公司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