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也很吃惊。”

她眨着诱人的大眼睛说:“我现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从小就喜欢游泳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游泳。虽然遗忘了记忆,却无法遗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头的感觉很舒服,我不禁也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困扰了我半年的梦——最近的梦里我总是跳到水中,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自杀倾向,但现在看来不可能,那个梦绝不是跳水自杀,因为我水性极好,本能会驱使我在最后时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决心自杀,也不会选择死在水里。

那梦中的情景代表了什么?

在美容院里躺了一个钟头,出来时焕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头土脸的模样。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说:“嗯,其实你还是有很大空间改变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情。”刚刚有了一些改观,我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来,“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没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必须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记忆,否则我的心病永远难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两个小时,她大包小包地采购了不少东西,有茶叶、丝绸等特产,也有大商场里的衣服鞋子,于是我兼职成了她的搬运工。

傍晚,我们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长途巴士。

车子驶入夜色弥漫的沪杭高速,我只看到远方的星空,在天际线上神秘地闪烁,心情与来时完全不同,那时是忐忑不安,现在却已发现了许多秘密,虽然不知离真相还有多远,但至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曾经诱惑并几乎毁灭我的世界。而坐在身边的这个混血女子,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谎言和真实呢?

“莫妮卡,你是怎么来杭州的?”

“奇怪,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我是坐火车来的。”

但在她的眼里,我读到了另一个答案:“怎么又提这个问题了?我是坐你后面的那班长途巴士来的,但这不能告诉你。”

“你在撒谎。”

“What?”

她明明就是在装傻,我看到她的心里在说:“我哪里说错了被他发现的?”

“你没有说错,但我确实发现了。”

这句话令她更加惊诧,摇着头说:“我,我听不懂,我确实坐火车来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里话:“他在发什么神经?难道他有帮手在暗中调查我?”

“不要乱猜,我可没有什么帮手,我从来是独来独往。”

这下她终于慌了,尴尬得一塌糊涂,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饰地说:“God!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话?”

“嗯,刚才说到现在,只有你这句话是真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高能,我承认我来杭州没有坐火车。”

“你坐的是长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辆后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踪我到了汽车站。”

莫妮卡仰起头沉默许久,立体的脸庞在黑暗的车厢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晰,“好吧,你说的没错——刚才我对你说谎了,SORRY!”

“昨天,你还对我说了很多谎。”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肯定还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我何必骗你?你才是第一个帮我调查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头想了想说,“那你再问我几个问题。”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读书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台湾人。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是台湾人。”

“你!”

她惊讶地看着我的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继续说下去啊,关于你的第一个男友。”我一下子变得那么沉着冷静,甚至有些阴险狡诈,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对不起,我对你以前的隐私没兴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刚才我骗了你,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台湾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长。”

但这句话依然是说谎,莫妮卡内心的话却是:“他是我在从台湾回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后来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学,我不相信高能连这个都能查到。”

我随即复述了她的心里话:“你们是在台湾去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又一起在哈佛读书,但你不相信我连这个都能知道!”

她又发愣了十几秒,“是,我绝对不会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你说出来!高能,今天从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让我感到吃惊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魔法或巫术?”

“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车厢,骤然照亮莫妮卡的脸,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许多个秘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那你的秘密呢?”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后再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夜依旧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阴影都在飞速后退,一如以往无边无尽的时光。

三小时后,大巴驶入了上海的汽车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则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当了一回总裁助理的助理。

出站经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个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独地弹着吉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来,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墓道。等《狼》凄厉的呼啸终了,她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来到马路边,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钱太大方了。”

“因为我喜欢那首歌。”莫妮卡难得地惆怅起来,仰头看着星空,“我想做一只自由的狼,却注定要不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打车送我回家,然后坐着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看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双眼,却发现只有他们的眼中没有谎言。

第八章 口是心非

真的没有谎言吗?

我却在小簿子的最后一句话,经自己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点。

西部的阳光在此时射入铁窗,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我的额头。

刚写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访了发生车祸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发现了某些秘密。但这并不能唤醒我的记忆,直到今天都没有唤醒,就像我仍然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蹲在这座美国的监狱里。

陪审团认定我有罪,一级谋杀罪;法官判处我终身监禁,永远关押在这间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场边的古老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