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那我们真是太巧了!”她注意到了我的脸上有打架的痕迹,“你脸上怎么了?”

莫妮卡说中文有些怪,再加上她那混血儿的外表,想必是在美国长大的。

“哦,没事…没事…”

喝了两大杯凉水,依然无法冲淡血液里的酒精,脑壳难受得要爆炸,又感觉胃里正剧烈地搅动,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

未消化的浑浊晚餐连同啤酒和胃液,一同被我吐在了酒吧地板上。莫妮卡先惊讶地躲开,然后扶住我的肩膀,叫服务生来收拾。

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羞愧难当,居然在公司总裁助理面前出丑!还差点把秽物呕吐到美女身上,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了。

“OK!看来你不适合来酒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

莫妮卡和服务生一起把我扶起来,记不清怎么走出酒吧的了,好象是她把我塞进出租车。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地址,脑袋搁在冷冷的车窗上,看不清身边那张脸。特别的香水气味,伴随微微湿润的发丝,飘荡在我的鼻息之间。脑中塞满糨糊,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兰…陵…王…兰…陵…王…”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回头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重新钻进出租车远去。

次日,上午。

早上起来已彻底清醒,再次为醉酒后悔不已,浑身的肌肉关节酸痛。我向父母道歉:昨晚不该扔下他们独自逃走,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我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让父母担惊受怕。

坐在地铁上打开手机,我有睡前关手机的习惯,刚打开就看到一条新短信,发信人居然是方小案。他的这条短信很长——

“高能,对不起,我很后悔2006年的秋天,在海岛的月夜听到了你的秘密。我更后悔最近再次卷入了这件事。对于上个月海岛培训的那个夜晚,请接受我真挚的道歉。陆海空的自杀是他咎由自取,严寒恐怕也已化作了幽灵,接着我也将奔赴另一个世界,永别了!”

看完这条长达一百多字的短信,我几乎要把手机扔在地上,方小案究竟想干吗?

立刻给方小案打电话,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人?

再反复看这条短信,发信时间是凌晨四点,似乎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悔恨的眼泪。

心神不安地来到公司,进门时低头掩饰脸上的伤痕,却被候总叫进了办公室里。

“你真是个白痴!”

以往候总训人都关着门,这次却把房门打开,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到。

“对不起!”

我只能默默地低头,想必候总已知道了昨晚的事。

“就算客户千错万错真是个畜生,我们销售员也绝对不能和客户动手。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能,你知道吗,这种不是人的客户,我每天都要碰到一大堆,你以为我不烦心?你以为我不想揍他们?每个晚上我都在幻想,把这些王八蛋塞进马桶,用大便清洗他们的嘴巴!”

候总出了几口恶气,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他话锋一转:“就算你心里真想请客户吃大便,可是为了你的销售额,你还是必须得请他们吃大餐!就算你心里想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为了你的工作业绩,你还是必须得拍他们马屁!就算你天天计划着把他们的脑袋打烂,可是为了你的年终奖金,你还是必须得热面孔贴他们的冷屁股!”

这就是销售之道?我听得有些恶心,但违心地频频点头,“是!是!”

“客户的脸皮是很厚,但我们的脸皮必须比他们还厚!客户的心肠是很黑,但我们的心肠必须比他们还要黑!这就叫厚黑学,你们大学里没有教过吗?你得要好好学习!”候总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说,“高能,如果这个烂摊子你搞不定,那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突然抬起头,从候总轻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内心的话——

“没见过比你小子还要傻的人,果然是个傻B!快点去吃大便吧!”

候总的嘴巴并没有动过,而是通过他的眼睛,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我已对这种语言麻木了,默默承受对我的侮辱,低头走了出去。

同事们都在看我,表情大多兴奋,又看到了一出好戏——只要挨骂的不是自己。

我的脸涨得通红,看着两只可怜的小乌龟,最近才知道它们两个都是公的。今天它们很活越,不停地往鱼缸上面爬,又不停地滑落下来,回到鱼缸的最底部。忽然苦笑一声,将其中一只抓出来,放在手心爬来爬去。

它和我有什么区别呢?一样在鱼缸最底下,一样梦想爬出这小小的牢笼。它想要去大自然,想要找到心爱的母乌龟,找到属于它们的那片天地,我也想要爬出这小小的办公室,爬到真正施展拳脚的地方,爬到属于我的大房子和好车子里,爬到一个漂亮女孩的身边…

将小乌龟放回到鱼缸,旁边传来老钱的聊天声,田露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几乎要挤爆我并不大的脑壳。

我将今天的MSN签名改为“在鱼缸里”。

今天,方小案没有来上班。

在公司打电话到他家前,他家人先打电话到公司了——昨天半夜方小案接到一个电话,就立刻匆忙地出了门,到了早上还没回家,再找他已音讯渺茫。

原本出事的是销售六部,经理陆海空自杀,销售员严寒失踪。现在又像瘟疫传染到了销售三部,原本老实本分的方小案也失踪了,情况竟与严寒如出一辙。

销售部再度陷入恐慌,无论公司裁员压力多大,再也没人敢晚上留下来加班了。

时针已走到晚上九点,我独自徘徊在街头,不停给方小案打电话,可听到的永远是关机。

不知不觉到了田露的小区门口,身边开过一辆尼桑轿车,看着有些眼熟。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灯光照到他们脸上,一个是田露,还有一个却是?

确实是他——候总!

他揽住田露的肩膀,笑着低头去亲她。田露顺势倒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亲热,宛如热恋中的情人。我的牙齿不停哆嗦,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眯着眼睛看清楚。候总的手甚至伸到了田露衣服里,接下来的动作难以启齿,接着两人走进大楼。

候总明明是有妇之夫,怎么一眨眼就和田露勾搭上了?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相比那晚田露的表情,她现在更像一个荡妇,丝毫不加遮掩的那种。怪不得这些天销售部人人自危,唯独田露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原来抱上了候总的大腿。

我忘了田露住在哪一层,站在楼下不知所措。阴冷的晚风袭来,心反而像烈火一样燃烧,固执地在黑暗里徘徊许久,幸好这里的保安形同虚设。

一个小时后。

候总与田露走出电梯,候总钻进尼桑车扬长而去。

田露回到电梯门前,我突然从旁边走出来,“我都有看到了。”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碰到强盗了,靠在墙边不敢发出声音,四周张望着保安。

“是我,高能!”

田露这才认出我是谁,依然惊讶:“你!怎么会是你!”

“我!”我尽量压低声音,以免真的引来保安,“我倒想要问你,怎么会是他?”

“你是说候总?”她的语气也平静下来,“我和他已经有两年了。”

“你——”

真想说一句“无耻”,但看着田露无所谓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想问你,凭什么偷偷跟踪我?你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以为我们真有什么吗?”

面对田露不屑的表情,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一年之前,我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

“哎!”她叹了口气,“高能,你真执著!我不过是偶尔感到寂寞,就把你抓到我身边来玩玩而已,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有过的几个晚上,都是在候总出差的时候。你不要感到奇怪,我从来都不会负责的,也不需要谁对我负责。我有很多男朋友,而你连第十号都排不上。”

我浑身战栗不已,愤怒地盯着她的眼睛。

是的,看到了,从田露冷漠的眼神,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读到她真正的内心——

“高能,你不过是一条谁都看不上的公狗。不过谁都有发情的时候,我找不到男人的时候,也可以找一条公狗来陪我happy happy!”

打死她也不会说给我听的,却被她的眼睛悄悄泄露了。

同时,她的嘴里却在说:“对不起,高能,也许我一度喜欢过你,也许有过一些美好,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普通的朋友。”

她的心里话与嘴里话,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和版本,而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在撒谎。

美丽的谎言无法让我相信,心里话却给我莫大的侮辱。气血冲上头顶,我一把将她推到电梯门口。她恐惧得什么都喊不出,我却将刚举起来的拳头放下了。

这样的女人,何必呢?我转身冲出大楼,在她大声叫喊保安之前,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