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准备离开。“我把一切都交给范德姆中校来为你解释好了。我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工作。我相信这份工作非常重要。”
范德姆和他握了握手,向他道谢,然后年轻人就出去了。
范德姆对艾琳说:“给我说说你的情况。”
“不。”她说,“你给我说说你的情况。”
他抬起一边眉毛看着她,有点吃惊,又有点被逗乐了,突然之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古板了。“行啊。”片刻之后他说,“开罗到处都是知晓秘密的军官和士兵。他们知道我们的兵力,我们的薄弱环节,还有我们的计划。敌人想要知道这些秘密。我们能确定德国方面随时都有人潜伏在埃及,试图获取信息。我的工作就是阻止他们。”
“这很简单。”
他考虑了一会儿。“是很简单,但并不容易。”
她留意到他认真对待她说的每一句话。她认为这是因为他毫无幽默感,但她还是喜欢这种感觉:男人们通常把她说的话当成酒吧里的背景音乐,足够悦耳但基本上毫无意义。
他等着她答复。“现在轮到你了。”他说。
她忽然决定告诉他真相。“我是一个糟糕的歌手,一个水平马马虎虎的舞女,不过有时候我会找一个有钱人来替我付账单。”
他一言不发,但他看起来很震惊。
艾琳说:“很吃惊?”
“我不该吃惊吗?”
艾琳看向别处。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前为止他对她彬彬有礼,把她当成一位和他同一阶层的、值得尊重的女性。现在他意识到他搞错了。他的反应不难预料,但她还是感到几分苦涩。她说:“这不正是大多数女人结婚的时候所做的吗——找个男人来付账单?”
“没错。”他悲伤地说。
她看着他,淘气劲儿突然上来了。“只不过我迷倒男人的速度比一般的家庭主妇快了一点儿。”
范德姆大笑起来。忽然之间他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他头往后仰,胳膊和腿向两边伸展开来,他体内所有的张力都释放了出来。笑声响起来的短暂片刻,他是放松的。他们冲对方坏笑起来。那个片刻一过去,他就又把二郎腿架了起来。他们陷入了沉默。艾琳感觉自己像个在课堂上咯咯笑出声来的女学生。
范德姆又严肃起来。“我的问题在于情报。”他说,“谁都不肯和英国人多说。这正是要你帮忙的地方。因为你是埃及人,所以你能听到那些我永远接触不到的小道消息和街谈巷议。而因为你是犹太人,所以你会把听到的告诉我。我希望是这样。”
“什么类型的小道消息?”
“我对那些对英国军队好奇的人有兴趣。”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应该告诉她多少。“具体来说……我目前正在找一个叫阿历克斯·沃尔夫的人。他以前住在开罗,最近又回来了。他可能正在找地方住,他可能带着很多钱。他肯定在打听英国军队的情况。”
艾琳耸耸肩。“铺垫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会让我去做点更有戏剧性的工作。”
“比如?”
“我不知道。和隆美尔跳华尔兹,从他的口袋里偷东西。”
范德姆又笑了起来。艾琳想:我会迷上这个笑容的。
范德姆说:“好吧,虽然很无趣,你愿意做这份工作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想。我只是想把面试拖得长一点儿,因为我觉得很愉快。
范德姆俯身向前。“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芳塔纳小姐。”她的名字被他这么文雅地说出来听起来有点傻。“你观察力敏锐,你的身份是完美的掩护,你显然也很聪明。请原谅我如此直截了当——”
“别道歉,我喜欢听。”她说,“继续说。”
“我手下的人大多不太靠得住。他们是为了钱办事,而你有一个更好的动机——”
“等等。”她打断他说,“我也要钱的。这工作报酬怎么样?”
“那取决于你带回来的信息。”
“最低是多少?”
“报酬为零。”
“这可比我想要的少了一点儿。”
“你要多少?”
“你也许能绅士一点儿,把我公寓的房租给付了。”她咬了下嘴唇。这样说听起来太放荡了。
“多少?”
“七十五一个月。”
范德姆的眉毛扬了起来。“你住的是什么地方?宫殿?”
“价格涨了不少。你没听说吗?都怪那些急着找住处的英国军官。”
“胡说。”范德姆皱眉道,“你得非常有用才对得起那七十五一个月。”
艾琳耸耸肩。“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你是个谈判高手。”他笑了,“好吧,一个月试用期。”
艾琳试图不要表现出胜利的喜悦。“我怎么联系你?”
“给我留言。”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小本子写了起来。“我把家里和总司令部的地址和电话都给你。我一收到消息就去你的住处找你。”
“好的。”她写下她的地址,心想不知中校会对她的公寓作何感想。“如果你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有关系吗?”
“可能会有人问起你是谁。”
“那么你最好别实话实说。”
她坏笑道:“我会说你是我的情人。”
他把目光移开。“好吧。”
“但你最好扮演好你的角色。”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得带着大捧的鲜花和盒装巧克力来。”
“我不知道——”
“难道英国人不给他们的情妇送鲜花和巧克力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过情妇。”
艾琳想,我错了,我承认。她说:“那你要学的可多了。”
“我想是的。你还要再喝一杯吗?”
现在我准备走人了,她想。你有点太过火了,范德姆中校,你有一种特别的自信,你喜欢掌控局面。你的控制欲是如此之强。我也许会把你抓在手心里,戳一下你的虚荣心,让你吃点苦头。
“不了,谢谢。”她说,“我该走了。”
他站起来。“我会期待着听到你的消息。”
她和他握过手就走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并没有目送她离开。
范德姆为了盎格鲁-埃及联盟的招待会换了一身普通西服。他的妻子还在世时,他绝对不会到联盟去。她说这个俱乐部很俗气。他告诉她应该说“平民化”,这样她听起来不会像个乡下来的势利鬼。她说她就是乡下来的势利鬼,还让他不要继续卖弄他所受的古典教育。
范德姆那时爱着她,现在也仍然如此。
她的父亲相当富有,因为没什么事好做,就成了一名外交官。他对于女儿要嫁给一个邮递员的儿子这件事一直不太满意。即使当他得知范德姆靠奖学金上了一所公立预科学校、之后又上了伦敦大学、被视为同辈青年军官中最有前途的人之一时,他仍然不为所动。但女儿对此相当坚持,正如她对其他事一样,最终父亲不得不大度地接受了这桩婚姻。奇怪的是,当两位父亲在某个场合遇见的时候,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不幸的是,两位母亲讨厌对方,所以家庭聚会再没举行过。
范德姆对这些事并不介怀,他也不介意他的妻子脾气急躁、举止鲁莽、心胸狭窄。安吉拉优雅、自尊心强、美丽动人。对他来说,她是女人中的典范,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男人。
她和艾琳·芳塔纳对比起来,反差不能更强烈了。
他骑着摩托车来到联盟。这辆BSA350摩托在开罗非常实用。一年到头都能骑,因为天气基本上都还不错。堵车的时候,汽车和出租车只能原地等待,他可以在车辆中蜿蜒穿行。而它速度相当快,这给了他一种隐秘的快感,一种回到青春期的感觉,因为年少时他很喜欢这样的摩托车,但是买不起。安吉拉嘲笑这辆车,像她嘲笑联盟一样,说它俗气,但范德姆这一次坚决地反对她的意见。
当他在联盟门口停车时,天气已经变得凉爽。穿过俱乐部屋子的时候,他从一扇窗户看出去,看见一场球赛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他抵挡住诱惑继续前进,走到草坪上。
他接过一杯塞浦路斯雪莉酒,加入到人群中,点头、微笑、和认识的人交换趣事。主办方为穆斯林客人准备了茶,但他们的人来得并不多。范德姆尝了尝雪莉酒,心想不知能不能教会酒保做马提尼。
他的目光越过草地投向隔壁的埃及官员俱乐部,希望能偷听到那里的谈话。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他转身看见了女医生。他又一次需要想一想才记起她的名字。“阿巴斯诺特医生。”
“我们在这儿可以不那么正式。”她说,“我的名字叫琼。”
“威廉。你的先生来了吗?”
“我没结婚。”
“请原谅我。”现在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她单身,而他是个鳏夫,他们一周之内已经被人见到在公共场合交谈了三次以上:这会儿开罗的英国人们会以为他们实际上已经订婚了。“你是个外科医生吧?”他说。
她笑了。“如今我所做的不过是替人们缝补伤口,不过你没错,我在战前是个外科医生。”
“你怎么办到的?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