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人是懒虫山姆·威德里欧。他正抽着他的最后一根烟,以清醒的双眼看着他们。他的确是清醒的,而且还是这八年以来,第一次完全地清醒着。

他又重复一次:“有个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们。”

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

1

现在是上午七点半。他们全都围在一起,甚至就连死去的班尼·德瑞克那悲伤的、双眼红肿的母亲也是。阿尔瓦搂着艾丽斯·艾普顿的肩膀。

这个小女孩过去的鲁莽与勇敢如今全都不见踪影,当她呼吸时,窄小的胸口中还会发出明显的杂音。

等山姆讲完他要讲的话以后,四周沉寂了片刻…当然,只除了风扇那无处不在的呼啸声。

接着,生锈克说:“这么做太疯狂了,你们会因此而死。”

“难不成我们留在这里就能活?”芭比问。

“你怎么会想尝试这种事情?”琳达说,“就算山姆的点子有用,你——”

“喔,我觉得会有用。”罗密欧说。

“当然会,”山姆说,“那是有个叫彼得·伯杰隆的家伙在一九四七年巴尔港大火后告诉我的。彼得是个话很多的人,但从来不会撒谎。”

“就算这样好了,”琳达说,“那又为了什么?”

“因为有件事我们始终没试过,”茱莉亚说。此刻,她已下定决心,芭比也说他会跟她一起去,所以她十分镇静。“我们还没试着乞求他们。”

“你疯了,茱莉亚,”托尼·盖伊说,“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听见?而且真的会听?”

茱莉亚表情凝重地转向生锈克:“你的朋友乔治·莱斯罗普用他的放大镜活生生烧死蚂蚁时,你听见它们乞求了吗?”

“蚂蚁不会乞求,茱莉亚。”

“你说‘我突然想到,蚂蚁也是条小生命。’为什么你会想到这点?”

“因为…”他拉长了音调,接着耸了耸肩。

“或许你真的听见了。”莉萨·杰米森说。

“我很尊重你们,但这真是狗屁不通。”彼特·费里曼说,“蚂蚁就是蚂蚁,它们不会乞求。”

“但人类可以,”茱莉亚说,“我们不也是一条条小生命吗?”

没人回答。

“不这么试试看还能怎么办?”

寇克斯上校在他们后方开口。他们全都忘记了他也在场。外界与外界的人现在似乎已变得与他们毫无关系。“要是我就会试。别引述我的话,但…对,我会试。芭比你呢?”

“我早就赞成了。”芭比说,“她是对的。我们没有别的方法了。”

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

2

“让我们来瞧瞧那些袋子。”山姆说。

琳达把三个束口垃圾袋递了出去。其中两个袋子原本放着她与生锈克的衣服,以及两个女儿的几本书(现在这些上衣、裤子、袜子与内衣,全都胡乱扔在这一小群幸存者的后方)。第三个袋子是罗密欧提供的,里头原本装着他带来的两把猎枪。山姆把三个袋子全都检查一遍,在放枪的袋子里发现一个破洞,于是扔在一旁。另外两个袋子是完好无损的。

“好了,”他说,“听好了。我们就挑艾佛瑞特太太的货车到方块那里去,不过我们得先让那辆车保持密闭。”他指向那辆奥德赛货车,“你确定车窗是关着的?艾佛瑞特太太?你得确定才行,因为我们要活命就全靠这点了。”

“是关着的,”琳达说,“我们开着空调过来的。”

山姆望向生锈克:“你负责那辆车,医生,不过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空调。你知道为什么吧?”

“为了保护车厢里的空气状态。”

“你在开门时,一定会有些坏空气跑进去,这是一定的,但只要你动作够快,坏空气就不会进去太多。里头依旧会有好空气。镇上的空气。所以里头的人在前往方块时,可以轻松地呼吸。那辆旧货车之所以不行,不只是因为窗户是开——”

“我们逼不得已,”诺莉说,看着那辆偷来的电话公司货车。“空调坏了。爷、爷爷说——”

一滴泪水缓缓自她左眼流出,划过脸颊上的灰尘。

黑暗的天空中,不断有灰烬与烟尘飘落,微细得几乎看不见。

“没关系,亲爱的,”山姆告诉她,“反正这辆车的轮胎也不值半毛钱。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辆车肯定是从那个小混球的二手车停车场里弄来的。”

“所以如果我们还需要另一辆车,我想就是我那辆了。”罗密欧说,“我能理解。”

但山姆却摇了摇头:“最好是用沙姆韦小姐的车,因为她的车轮胎更小,更好处理。再说,那些轮胎是全新的。里头的空气也是新鲜的。”

小乔·麦克莱奇突然咧嘴一笑:“用轮胎的空气!把轮胎的空气放到垃圾袋里!自制的氧气罐!威德里欧先生,这真是太天才了!”

懒虫山姆自己也笑了,露出仅余的六颗牙齿:“功劳不在我身上,孩子。功劳是属于彼得·伯杰隆的。他告诉我,有两个人在巴尔港那场大火的火势散开、烧到树冠以后,便被困在火势后方。

他们人没事,只是没有能呼吸的空气。所以,他们把一辆纸浆卡车的轮胎充气盖拔掉,轮流吸着里头的空气,直到风势把空气吹干净为止。彼得说,他们说那味道糟透了,就像是放久的死鱼,不过这么做却救了他们一命。”

“一个轮胎够吗?”茱莉亚问。

“或许吧,不过我们得相信你那颗备胎,不是那种只能撑二十英里、好让人开下高速公路的紧急应变用品。”

“不是,”茱莉亚说,“我讨厌那类东西。我叫约翰尼·卡佛拿一个全新的给我,他也照做了。”她朝镇上的方向看去,“我想约翰尼现在已经死了,就连嘉莉也是。”

“我们最好还是从车上拆个轮子下来,以防万一,”芭比说,“你带着千斤顶对吧?”

茱莉亚点头。

罗密欧·波比的笑容里没有太多幽默感:“我跟你比赛看谁先回来,医生,你负责你家那辆货车,我负责茱莉亚的油电车。”

“油电车我来开,”派珀说,“你待在这里,罗密欧。你的状况看起来鸟透了。”

“这话出自牧师的嘴里还真棒。”罗密欧发着牢骚。

“你应该庆幸我还那么有活力,可以讲出这些垃圾话。”事实上,利比牧师看起来离有活力还差得远,不过茱莉亚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她。他们看起来全都没办法去外头好好狂欢,但派珀的状况的确更好一些,克莱尔·麦克莱奇就跟牛奶一样苍白。

“好了,”山姆说,“我们还有另一个小问题,不过首先——”

“什么?”琳达问,“还有什么问题?”

“现在先别担心。首先,让我们先把车子弄过来吧。你们想什么时候开始?”

生锈克看着磨坊镇的公理会牧师。派珀点了点头。“心动不如马上行动。”生锈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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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其余的镇民们全都在看着,但不止他们,就连寇克斯与将近一百名士兵也聚集在穹顶的另一侧,仿佛网球比赛的观众一样,专心而沉默地看着。

生锈克与派珀在穹顶那里用力吸气,让肺部吸进尽可能多的氧气。接着,他们手牵手跑了起来,朝着车辆的方向前去。抵达时,他们分头行事。

派珀绊了一下,单膝跪地,油电车的钥匙落在地上,使所有看着的人全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呻吟。

她迅速捡起草地上的钥匙,再度站起身子。

在她拉开那辆绿色小车的车门、冲进车里的时候,生锈克已经发动好货车的引擎了。

“希望他记得关上空调。”山姆说。

车辆转弯时,几乎完美地串连在一块儿,油电车跟在体积大上许多的货车后方,就像牧羊犬在赶羊一样。两辆车快速驶向穹顶,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弹跳着。那群流亡者散落地站在他们前方,阿尔瓦牵着艾丽斯·艾普顿,琳达的双手各搂着一个正在咳嗽的艾佛瑞特姐妹。

油电车在离满是脏污的屏障不到一英尺处停下,但生锈克的奥德赛货车却又甩了一圈,使车头对着来时方向。

“你老公开车很带种,不过他的肺甚至更厉害。”山姆实事求是地告诉琳达。

“那是因为他戒了烟。”琳达说。抽筋敦哼了一声,但琳达可能没听见,不然就是假装没听到。

不管他的肺好不好,生锈克并未继续磨蹭。

他从身后甩上车门,立即冲向穹顶。“小事一件。”他说…开始咳了起来。

“车子里的空气就像山姆说的一样没问题吗?”

“比这里的好多了。”他慌乱地笑了一下,“不过他还有件事说得没错——每次一打开车门,就会有一些好空气流出来,让一些坏空气流进去。

你们或许不需要用到轮胎的空气,就能成功抵达方块那里,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在没轮胎空气的情况下回来。”

“他们谁也不会开车,”山姆说,“负责开车的是我。”

芭比觉得自己的嘴唇在这几天以来,还是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向上扬起,露出了笑容:“我还以为你的驾照被吊销了呢。”

“反正我也没看到这里有警察。”山姆说,转向寇克斯,“你呢,上校?看到任何本地的乡下警察或郡警了吗?”

“一个也没看到。”寇克斯说。

茱莉亚把芭比拉到一旁:“你确定要这么做?”

“对。”

“你知道机会非常渺茫吧?”

“知道。”

“你要怎么乞求他们?芭芭拉上校?”

他想起了费卢杰的那栋体育馆:埃默森就在他面前重重踢了一名囚犯的翠丸一脚,而海克梅耶拉着另一名囚犯的头巾,朝他头部开了一枪。

鲜血溅在墙上,就与一直以来不断发生的事情一样,像是回到了人们还拿着棍棒打仗的时代。

“我不知道,”他说,“只知道,也该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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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罗密欧、彼特·费里曼与托尼·盖伊用千斤顶把油电车抬高,把其中一个轮子拆了下来。那是辆小车,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或许可以直接用手把车尾末端抬起。但现在不行。虽然车子停在离风扇很近的地方,但在他们完成前,还是得不断反复跑回穹顶那里呼吸。到了最后,萝丝不得不把咳得太厉害因而无法继续下去的托尼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