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允许和镇民闲谈,不过有些人还是会。”她说,“尤其你把上衣最上面三颗扣子解开后更容易。这么做似乎真的能打开沟通之门。至少对陆军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至于海军陆战队的话…我想就算我把衣服全部脱光,跳起玛卡莲娜舞,他们也照样不会说出半个字。那些男孩似乎对性感这种事免疫。”她笑了,“当然,我也不是凯特·温斯莱特[1]。”

[1]凯特·温斯莱特(KateWinslet,1975—),英国电影演员,曾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你听到任何有趣的八卦了吗?”

“没,”莉萨跨在自行车上,看着驾驶座车窗里的琳达。“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很关心我们,让我挺感动的。他们听说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传言。其中还有一个人问我,说我们这边是不是真的有一百多个人自杀。”

“你能上车跟我聊一下吗?”

莉萨笑得更开了:“我被逮捕了吗?”

“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莉萨把自行车支撑架踢下来,移开琳达夹罚单用的写字板与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测速枪,坐进车内。琳达告诉她秘密潜入葬仪社的行动与他们发现的事,接着又说了在牧师宿舍开会讨论的事情。莉萨的反应直接、激烈。

“我一定会去——休想把我排除在外。”

无线电发出噪声,斯泰西的声音传来:“四号警车,四号警车,嘶、嘶、嘶。”

琳达抓起通话器。她想到的不是生锈克,而是两个女儿。“这里是四号警车,斯泰西,请说。”

斯泰西·莫金说的话,让琳达从不安变成了极度恐惧。“我有个坏消息得告诉你,琳达。我想叫你振作一点,不过就这种事而言,这么说恐怕也于事无补。生锈克被逮捕了。”

“什么?”琳达几乎尖叫着说,不过这话只有莉萨听见,因为她没按下通话器一侧的通话键。

“跟芭比一样,他们把他关进楼下的鸡舍。他没事,不过有只手好像断了——他一直把手抱在胸前,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她放低声音,“他们说会这样是因为他拒捕。完毕。”

这回琳达记得要按下通话键了:“我马上过去。告诉他我在路上。完毕。”

“我没办法,”斯泰西说,“除了被列在特殊名单上的警员,其他人不准下去…我没在名单上。有一连串的指控罪名,包括意图谋杀与谋杀共犯。别急着回来。他们不会允许你见他的,所以你停下手边的事也没意义——”

琳达连按了三次通话键:嘶、嘶、嘶。接着说:“我一定会见到他的。”

但她没有。彼得·兰道夫警长因为午睡而恢复了精神,在警察局阶梯的最上方碰见了她,并告诉她说,他得收回琳达的警徽与枪。由于她是生锈克的妻子,所以同样是预谋推翻镇公所管理人员与煽动群众的嫌犯。

好啊,她想这么告诉他,那就把我抓起来,把我跟我丈夫一起关到楼下。但她随即想起两个女儿,她们现在与玛塔在一起,正等着她过去接她们,告诉她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想到今晚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要是她被关在牢房里,可就无法出席了。现在,那场会议比先前更为重要。

因为,要是他们明晚想劫狱救出一名囚犯,那么干吗不干脆一次救两个人呢?

“告诉他我爱他。”琳达说,松开腰带,把上头的枪套解了下来。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枪。在学校路口保护小孩过马路,叫中学学生把他们的香烟丢掉,不准说脏话…原本就是她更擅长的事。

“我会转告的,艾佛瑞特太太。”

“会有人去看看他的手吗?我听说他的手好像断了。”

兰道夫皱起眉头:“谁说的?”

“我不知道是谁打给我的,他没报上名字。我想是我们的人吧,117号公路那里的信号不是很好。”

兰道夫想了一会儿,决定不予追究。“生锈克的手没事。”他说,“你已经不能用‘我们的人’这种说法了。回家吧。我敢说我们之后还会找你问一些问题。”

她觉得自己就快哭了,同时努力忍着。“我该怎么告诉我的女儿?我要告诉她们,她们的爸爸被关进了监狱里?你知道生锈克是个好人,你知道的。天啊,他就是去年医好你胆囊的那个人啊!”

“我帮不上什么忙,艾佛瑞特太太。”兰道夫说——他似乎已经把叫她琳达的那些过往抛到了脑后。“不过我建议你别告诉她们,说她们的爸爸与戴尔·芭芭拉共谋杀害了布兰达·帕金斯与莱斯特·科金斯——另外两个人我们还不确定,那显然是奸杀,生锈克有可能根本不知情。”

“这简直就是疯了!”

兰道夫可能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他还试图透过扣留重要药物的方式杀害伦尼委员。幸运的是,老詹有先见之明,安排了两个人躲在附近。”他摇了摇头,“用扣留药物的方式来威胁一个关心小镇到了无视自己病情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人。你口中那个该死的好人。”

她有了麻烦,也清楚这点。她最好得在自己使情况变得更糟前离开。刚果教堂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距离现在还有漫长的五个小时。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找不到任何事可做。

接着,她想到了可做的事。

砸锅

11

生锈克的手离没事可差得远了。就算芭比与他隔着三间空牢房,依旧看得出这点。

“生锈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生锈克挤出微笑:“除非你有几片阿司匹林,而且还能拿给我,否则就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了。如果有达而丰止痛药的话会更好点。”

“吃完了。他们什么都没给你?”

“没,不过疼痛已经轻了点儿了,我会活下去的。”他这话说得比实际的感觉勇敢多了;实际上他简直就痛得不行,而他还得让这股疼痛变得更为剧烈。“我得处理一下这几根手指才行。”

“祝你好运。”

他的手指全都没断简直就是奇迹,不过手骨却有一块断了。断的是第五掌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从身上的T恤撕下一块布条,以布条充当夹板。不过首先…

他握住近端指间关节脱臼的左手食指。在电影里,这么做时总是速度相当快。快比较有戏剧感。不幸的是,太快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而非更好。他拉得很慢,动作稳定,用的力量越来越大。那股疼痛感相当惊人,让他觉得甚至传到了下颚的关节。他可以听见手指喀啦作响的声音,就像一扇花了很长时间都还没打开的门的铰链。生锈克瞥见芭比站在牢门前看着自己,虽然他就在附近,但感觉起来就像远在另一个国度似的。

接着,就在突然间,那根手指奇迹般再度变直,就连痛苦也减轻了。至少那根手指如此。他在床板上坐下,气喘吁吁,就像刚赛跑完的人一样。

“搞定了?”芭比问。

“还没。我还得搞定那根拿来骂人用的手指。我可能还需要它。”

生锈克握住第二根手指,再度重新来过。同样的,随着疼痛感有所降低,指关节也回到了原处。现在就只剩翘起来的小指,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敬酒。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着,我一定要把今天定为“史上最鸟的一天”。至少是艾瑞克·艾佛瑞特这辈子最鸟的一天。

他开始包扎手指。这也很痛,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应急方式了。

“你干了什么好事?”芭比问,接着快速晃了两下手指。他朝天花板指去,接着把一只手弓成杯状,靠在耳旁。他是真知道鸡舍有窃听器,或者只是这么怀疑?生锈克觉得这不重要。虽然做出那么多错误决定的那群人可以想得到这点简直就令人难以想象,但最好还是先当成有这么一回事吧。

“我在试着逼老詹下台时犯了错。”生锈克说,“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添加其他十几个罪名控告我,但简而言之,我之所以会被关进来,就是因为问他是想放弃权力,还是想让心脏病发作。”

当然,他省略了科金斯的部分,但生锈克认为,这么做或许可以让他继续保持身体无恙。

“这里的食物如何?”

“不错,”芭比说,“萝丝帮我带午餐来。不过你得小心水,可能会有点咸。”

他张开右手的两根手指,指向生锈克的双眼,接着又指向自己的嘴:小心。

生锈克点了点头。

明天晚上,芭比以唇语说。

我知道,生锈克用唇语回答。由于夸张的嘴型,使他嘴唇上的伤口裂开,又开始流起血来。

芭比动着嘴唇: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多亏小乔·麦克莱奇与他的朋友,让生锈克想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

砸锅

12

安迪·桑德斯发作了一次癫痫。

他没用烟斗,就这么吸了不少,所以这的确是无法避免的事。他人就在WCIK电台的工作室中,一面听着“每日粮食”交响乐队演奏的《你真伟大》,一面跟着指挥。他看见自己朝不朽的小提琴弦飞去。

主厨拿着烟斗不知去了哪里,但也留了一些自己调配、命名为“油炸老爹”的粗卷烟给安迪。“抽这个可得小心点,桑德斯,”他说,“这可是炸药,‘你不习惯,就得慢慢来。’这是《提摩太前书》说的。这话也适用在炸薯条上头。”

安迪慎重地点点头,然而等到主厨走了以后,他却贪婪地一根接着一根,抽了两根油炸老爹,一直抽到卷烟烫伤手指、什么也不剩为止。原先那股烧烤猫尿味已变成了他闻过最棒的味道。第三根油炸老爹抽到一半时,他原本还在像伦纳德·伯恩斯坦[1]似的指挥着,然而,当他又吸了一口直至塞满肺部的烟时,却突然晕了过去。他跌倒在地,在圣歌的音乐中不断抽搐。白沫自他紧紧咬住的齿间冒出,半睁着的双眼在眼窝里不断转动,看见了被认为不存在的东西。至少直至目前,那还是被认为不存在的东西。

[1]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Bernstein,1918-1990),美国知名的指挥家。

十分钟后,他醒了过来,精神饱满得足以跑步穿过工作室与后头长形红色仓库间的小道。

“主厨!”他大喊着,“主厨,你在哪里?他们来了!”

主厨布歇自仓库的侧门走了出来,头发就像油腻腻的鹅毛笔一样竖着。他穿着一条肮脏的睡裤,裤裆处沾有尿渍,底部则有被草地染上的颜色。

这条睡裤印有几只说着“兔子”的卡通青蛙,全都摇摇欲坠地挂在他骨瘦如柴的臀部边缘。他的阴毛从睡裤正面露了出来,后面则因裤子破洞而露出屁股。他的手上拿着一把AK-47步枪,枪柄上还有他小心翼翼写上的文字:上帝战士。车库大门的电子钥匙就在他另一只手上。他把“上帝战士”放了下来,但却没放下“上帝大门电子钥匙”。

他抓住安迪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他一下。“停下来,桑德斯,你歇斯底里了。”

“他们来了!那些苦人!就跟你说的一样!”

主厨思考了一会儿:“是有人打电话给你,让你觉得不太对劲吗?”

“不,我看见了!我昏了过去,然后看见了东西!”

主厨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怀疑变成了尊敬。

他看着安迪,接着看向小婊路,最后视线又回到安迪身上:“你看见了什么?多少人?是全部,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有几个人?”

“我…我…我…”

主厨又摇晃着他,但这回力道变轻了:“冷静下来,桑德斯。你现在是上帝的战士了,而且还是——”

“基督教的战士!”

“对,对,对。我是你的上级,所以快向我报告。”

“他们来了两辆卡车。”

“只有两辆?”

“对。”

“橘色的?”

“对!”

主厨把他的睡裤往上拉(但裤子马上又掉回与先前差不多的位置),点了点头:“那是镇公所的卡车,说不定又是那三个蠢蛋——鲍伊兄弟,还有鸡先生。”

“什么先生?”

“是基连,桑德斯。除了他还有谁?他吸冰毒,但不晓得冰毒存在的目的,只是个笨蛋而已。他们是过来拿走更多丙烷的。”

“我们应该躲起来吗?先躲起来,让他们拿走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