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两个女孩看起来是星——”

办公室的门打开,她完全不怀疑,老詹刚才一直都站在门后偷听。安迪就坐在办公桌后方,用双手捂着脸。那张办公桌的主人现在已经是兰道夫了。

“把她赶走!”老詹咆哮,“别让我再说一遍!”

“你不能禁止他与别人会面,也不能拒绝告诉镇上的人整件事的情况!”茱莉亚大喊。

“两件事你都错了,”老詹说,“你听过这句话吗?‘要是你无法帮忙解决问题,那你就是问题的一部分’?对,你就是那个无法解决问题的人。你只是个无聊的吵闹鬼,一直都是。要是你还不离开,就会被当场逮捕。我警告过你了。”

“好啊!那就逮捕我啊!把我带到楼下的牢房去!”她向前伸出双手,手腕并拢,像是准备被铐上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老詹·伦尼会动手打她。想这么做的愿望清楚地浮现在他脸上。然而,他只是对彼得·兰道夫说:“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这个大吵大闹的人赶走。要是她反抗的话,就把她丢出去。”他用力把门甩上。

兰道夫握着她的手臂,视线避免与她交会,脸颊变成了刚出炉的红砖颜色。就在此时,茱莉亚自己离开了。当她经过值班台时,马蒂·阿瑟诺语气悲伤大过于愤怒地说:“这下好了。我就这么突然没了工作,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你不会失去工作的,”马蒂,兰道夫说,“我会说服他的。”

一会儿过后,她到了警察局外头,被阳光刺得直眨眼。

“那么,”彼特·费里曼说,“接下来怎么办?”

牢房之中

22

班尼是第一个醒来的人。除了觉得身体很热——他的上衣被掀至看起来不太像超级英雄的胸口处——倒是没什么大碍。他爬到诺莉身旁,摇醒了她。诺莉睁开双眼看着他,一脸茫然,头发粘在被汗濡湿的脸颊上。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做了梦,只做了一个,但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还记得是场噩梦。”

小乔·麦克莱奇翻了个身,用手撑着身体,跪起身来。

“乔乔?”班尼问。自从四年级以后,他还从来没叫过他的朋友“乔乔”。“你还好吗?”

“嗯。火堆上的南瓜。”

“什么南瓜?”

小乔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想找块可以遮阴的地方,把剩下的甜茶喝掉,接着才又想起盖革计数器的事。他把它从水沟里捡了起来,在确定还能运作后,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二十世纪的东西果然比较耐用。

他让班尼看了一眼“+200”的指数,也想叫诺莉看看,但她一直抬头盯着通往黑岭山顶那片果园的斜坡处。

“那是什么?”她问,指向那里。

刚开始,小乔什么也没看见,接着便是一道明亮的紫色光芒闪过眼前。光芒的强度几乎称得上刺眼。没多久后,光芒再度闪过。他低头看着手表,想计算光芒间隔多久会出现一次,但却发现手表停在四点零二分的位置不动。

“我想,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说着,站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的双腿会像橡胶一样软弱无力,但并没有。除了天气太热以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现在,趁那东西还没害我们失去生育能力或什么之前,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老兄,”班尼说,“谁想生孩子啊?他们说不定像我呢。话虽如此,”他还是骑上了脚踏车。

他们沿路往回骑,直到穿过铁桥、回到119号公路以前,完全没停下来休息与喝过东西。

【上册终】

《下册》

1

两名女警依然站在老詹的悍马车旁说话——杰姬此刻正一脸紧张地抽着烟——但当茱莉亚·沙姆韦经过她们时,她们停下了对话。

“茱莉亚?”琳达迟疑地问,“发生什么——”

茱莉亚继续向前。在她情绪仍相当激动的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与切斯特磨坊镇的警务人员说话,以及听到他们那些似乎已变得横行无阻的命令。她朝《民主报》办公室走到一半左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只是愤怒,那甚至并非她主要的情绪。她停在磨坊镇新书与二手书店的遮雨棚下方(橱窗挂了张告示:停业直至另行通知),有一小部分是为了要让心脏狂跳的速度减缓,而主要的原因,是想检视自己的内心。这并没花上她多少时间。

“我其实是因为害怕。”她说,被自己的声音稍微吓了一跳。她没预料到自己会说得那么大声。

彼特·费里曼赶上了她:“你没事吧?”

“没事。这是在说谎,”但口气应该足够坚决。

当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泄露了什么。

她伸手抚平后脑勺因睡觉而翘起的头发。头发先是变平…接着又翘了起来。事情一团乱,还顶个鸟窝头,她想,好极了,真是画龙点睛。

“我想伦尼是真的想叫咱们的新警长把你逮起来。”彼特说。他此刻瞪大了眼,使他看起来比他三十几岁的真实年龄年轻许多。

“我还真希望这样。”茱莉亚用手比出一个隐形的标题,“《民主报》记者于牢房中独家专访被指控的谋杀案嫌犯。”

“茱莉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除了穹顶以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看见那些家伙在填表格吗?实在有点恐怖。”

“看见了,”茱莉亚说,“我打算报道这件事,打算把这一切全写出来。到了星期四的镇民大会上,我可不认为我会是唯一准备好要认真诘问詹姆斯·伦尼的人。”

她握着彼特的手臂。

“我要去找找看有什么关于这几桩谋杀案的线索,接着会把发现的事全写出来,外加一篇对暴动群众避而不谈的有力社论。”她发出毫无幽默感可言的干瘪笑声,“只要事情一旦牵扯上暴动群众,老詹·伦尼就有主场优势了。”

“我听不懂你的——”

“没关系,你忙你的去。我需要一两分钟让自己镇定一下,或许这样能决定该先去找谁谈谈。要是我们今晚就得上机印刷,时间可所剩无几了。”

“复印机。”

“啊?”

“今晚用复印机。”

她勉强挤出笑容,赶他去做自己的事。当彼特朝报社办公室大门走去时,还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问题,接着凝视书店那满是灰尘的橱窗。镇中心的电影院停业已有五年,早就搬到镇外,转为可以开车入场的露天电影院(毕竟119号公路上头,只有伦尼二手车行的备用停车场可以放得下高耸的巨大屏幕),但不知为何,雷·陶尔还是坚持让这间肮脏的小书店继续营业。橱窗有一部分陈列着工具书,其余部分则满满地放着平装本,封面尽是些被迷雾笼罩的宅第,满脸愁容的仕女和穿着敞开胸膛的上衣、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其中有几本上头的英俊男子还挥舞着剑,身上似乎只穿了条内裤。

一旁的标语上写着在黑暗的阴谋中找寻热情吧!

的确是黑暗的阴谋。

要是穹顶还不够糟,不够古怪,这里还有来自地狱的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她发现,最让她觉得忧心——也是最让她恐惧的——是事情发展的速度之快。伦尼已习惯在农舍里当个头最大、最凶狠的公鸡,她也早就预料到他迟早会试着想巩固自己的权力——认为这事会发生在他们与外界隔绝的一周或一个月后。

但这些变化全在三天内就发生了。假设寇克斯与他的科学家在今晚就摧毁了穹顶呢?这么一来,老詹的权力就会直接缩回原本的模样,而且脸上免不了会被人砸几个鸡蛋吧。

“什么鸡蛋?”她问自己,依旧看着黑暗的阴谋那几个字。“他会说自己只是在最困难的情况下,试着做出最佳抉择,而他们则会对他深信不疑。”

这可能是真的,但依旧无法解释这个人在有所动作前,为何没先观望一阵子再说。

因为事情正在恶化,他不得不这么做。再说——“再说,我也不认为他还有原本的理智。”

她对着那堆平装书说,“更不觉得他曾经理智过。”

就算是真的好了,你该怎么解释人们在超市食物库存依旧充足的情况下,还会发生那场暴动?

这是没有道理的,除非——“除非是他煽动的。”

这太荒谬了,就像在高级餐厅却点特价餐一样荒谬,不是吗?她猜,她可以去找几个当时在美食城超市的人,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只是,更重要的谋杀案该怎么办?毕竟,她目前手下唯一有的真正记者,就是她自己,况且——

“茱莉亚·沙姆韦小姐?”

茱莉亚陷入深思,因此整个人几乎被吓得跳出脚上那双便鞋。她转过身去,要是杰姬·威廷顿没扶住她,可能早就跌倒在地了。琳达·艾佛瑞特也在旁边,刚才开口的就是她。她们两个看起来都很害怕。

“我们可以跟你谈谈吗?”杰姬问。

“当然。我的工作就是听人说话。只不过我会把他们说的话全写出来。两位女士都了解这点,对吧?”

“但你不能透露我们的名字,”琳达说,“要是你不同意,那就忘了这回事。”

“据我所知,”茱莉亚说,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只是跟那件案子的调查工作有点关系的消息提供者。这样可以吗?”

“如果你也做出保证,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杰姬说,“如何?”

“好吧。”

“你那时也在超市,不是吗?”琳达问。

好奇分子对上了好奇分子。

“对。你们俩也是。我们来聊聊吧,对照一下彼此的笔记。”

“不是这里,”琳达说,“不能在大街上。这里太公开了。不过也不能在报社。”

“放轻松,琳达。”杰姬说,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你倒是轻松,”琳达说,“你可没有那种认为你把无辜人送入了冤狱的老公。”

“我连老公都没有。”杰姬说——这很合理,茱莉亚想,她很幸运,丈夫总是会成为一个麻烦因子。“不过我倒是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那里是私人的地方,而且总是不上锁。”她想了一会儿,“至少在穹顶出现之前通常不上锁,我现在也不确定。”

茱莉亚才在想着该先找哪些人采访,如今可无意让她们就这么跑了。“走吧,”她说,“我们可以走在街道的两侧,直到走过警察局为止,怎么样?”

因为这句话,琳达挤出了一个微笑。“还真是好点子。”她说。

2

派珀·利比小心翼翼地跪在刚果教堂的祭坛前,纵使她在受伤肿胀的膝盖下方放了个软垫,依旧感到疼痛。她用右手撑着身子,让脱臼的左臂尽量靠在身旁。感觉似乎还好——至少没比膝盖痛——不过也没必要进行什么测试。脱臼相当容易复发,这是她高中踢足球受伤时,曾被严肃告知过的事。她交叠双手,闭上了眼。她的舌头立即顶住嘴里的空洞,直到昨天,那里本来都还有颗牙齿,但在这辈子接下来的时光里,那里都会只剩下一个糟糕的缺口而已。

“哈啰,不存在的东西,”她说,“又是我,又回来寻求你另一次爱与怜悯了。”一滴眼泪自浮肿的眼睛下方滑落,流过肿起(更别说还色彩鲜明)的脸颊。“我的狗在那里吗?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它。如果它在的话,我希望你可以让它得到心灵上的满足,就像给它一根骨头一样。这是它应得的。”

更多眼泪缓缓流下,传来热辣与刺痛的感觉。

“说不定它根本不在那里。大多数主要教派都认为狗不会上天堂,虽然有些分支教派——我相信包括《读者文摘》也是——都不同意这种看法。”

当然,要是没有天堂存在,这问题也毫无意义可言,而这个关于天堂并不存在的想法与宇宙论,在她个人所剩不多的信仰中,似乎越来越被强化了。或许是失去了感觉,又或者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在白色天空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物体,仿佛在说——在这里,时间已不再重要,也无需抱持任何目标,没有任何人会跟你站在一起,这里只有古老、强大、那个不存在的东西而已。

换句话说,也就是:坏警察、女牧师、意外枪杀了自己的孩子、一条傻牧羊犬拼死保护它的女主人这些事情。一切没有好坏可言。对着这样的概念祈祷有一种表演的意味(如果并非完完全全的亵渎),但偶尔还是有些帮助。

“不过天堂不是重点,”她又继续说,“重点是,请帮我找出发生在苜蓿身上的事,有多少部分得归咎于我自己。我知道有些是我的错——主要是因为我的脾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所接受的宗教教育告诉我,是你埋下了这根导火线,我的工作就是要克服这个弱点。但我痛恨这么想。我没有完全拒绝这项任务,但是我痛恨它。这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当你把你的车带去修时,那些车行里的家伙,总能找得出只能怪你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