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下来:“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回事?你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切吗?”

“生锈克,她握着他的军籍牌!”

他缓缓地点头:“还真方便,你不这么觉得吗?”

她脸上原本一直挂着受伤与恳求的表情,但此时却僵住了。她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朝他伸去,于是放了下来。

“四个人,”她说,“其中有三个几乎被打得面目全非。这里的确分成了两队。你得思考一下自己要站在哪边。”

“你也是,亲爱的。”生锈克说。

杰姬在外头大喊:“琳达,走吧!”

生锈克突然意识到旁边有一群观众,其中还有很多人,一次又一次地把票投给了老詹·伦尼。

“好好地想一想,琳达。想想彼得·兰道夫是在帮谁做事。”

“琳达!”杰姬叫道。

琳达·艾佛瑞特低头离去,一路上完全没回头。

在她坐进警车以前,生锈克都还能撑得住,但接着便开始发起抖来。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赶快坐下,可能会直接跌倒在地。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是抽筋敦。“你没事吧,老大?”

“嗯。”仿佛这么说就能成真一样。芭比被抓进了监狱,而他与妻子在——多久?四年?是将近六年才对。他们在将近六年的时间里,这还是首度起了真正的冲突。不,他才不会没事呢。

“有个问题,”抽筋敦说,“要是那些人被杀了,为什么他们会把尸体送去鲍伊葬仪社,而不是送来这里验尸?这是谁下的指示?”

在生锈克回答以前,灯便暗了下来。医院的发电机燃料终于用完了。

牢房之中

9

在看着他们把她做的炒面(里头还放了她最后一点汉堡肉)吃得一干二净后,克莱尔在厨房里叫三个孩子站在她面前。她严肃地看着他们,而他们则回望着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坚决。她叹了口气,把小乔的背包递给他。班尼望向里头,看见三个花生奶油果酱三明治、三个恶魔蛋[1]、三瓶甜茶与六片燕麦葡萄干饼干。虽然肚子里装满了午餐,他还是十分高兴。“太棒了,麦太太!你真的是——”

[1]恶魔蛋(deviledeggs),一种美式开胃菜。

她没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乔身上:“我知道这事可能很重要,所以还是决定让你们去。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甚至还可以开车送你——”

“不需要,妈,”小乔说,“骑车轻松得很。”

“而且也很安全,”诺莉补充,“路上根本就没什么人。”

克莱尔依旧用一种母亲才有的严厉眼神凝视儿子:“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天黑前回家…我指的不是最后一道日落的阳光,而是还有太阳的时候。第二件事,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在那里做个记号,接着马上给我走得远远的。我承认,你们三个可能是寻找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最佳人选,但处理那东西是成年人的工作。所以,你可以答应我吗?向我做出保证,否则我就要跟你与你的朋友一起去。”

班尼满脸怀疑:“我从来没有沿着黑岭路往上走,但经过了几次。我想你的车可能开不进去,应该会有点困难。”

“那就向我保证,否则就留在家。怎么样?”

小乔做出了保证。另外两个人也是。诺莉甚至还发了誓。

小乔背起背包。克莱尔拿出了她的手机。“别弄丢了,先生。”

“不会的,妈。”小乔向后一转,急着动身。

“诺莉?要是他们两个不受控制,我可以相信你会阻止他们吗?”

“可以,女士。”诺莉·卡弗特说,仿佛去年她没有因为玩滑板差点摔死或毁容一千次似的,“绝对可以。”

“希望如此,”她说,“希望如此。”克莱尔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头都痛了起来。

“超棒的午餐,麦太太!”班尼说,举起了手,“跟我击个掌!”

“老天爷啊,我到底是在干吗啊?”克莱尔问,接着与他击了掌。

牢房之中

10

警察局大厅的前台后方就是等候室,里头有许多人在抱怨各种问题,包括盗窃、破坏公物,以及邻居的狗叫个不停等等。等候室里有几张桌子、储物柜及茶水处。茶水处还贴着一张口气不太高兴的纸条:咖啡与甜甜圈并非免费供应。这房间同时也是登记处。芭比在这里让弗莱德·丹顿拍了照,当亨利·莫里森让他按指纹时,彼得·兰道夫与丹顿就拿着枪站在一旁。

“放松就好,不要太用力!”亨利大喊。这个人不像那个会在蔷薇萝丝餐厅一面吃午餐(他总是点火腿生菜三明治佐小茴香泡菜),一面与芭比愉快讨论红袜队与扬基队赛事的人。此刻,这个人更像会愿意痛击戴尔·芭芭拉鼻子一拳。

“不用动手指,我帮你就好,所以放轻松点!”

芭比想告诉亨利,当你身旁站着拿枪的人,而且知道他们不介意开枪,实在很难放松双手。

但他只是保持安静,集中精神放松双手,好让亨利顺利采得指纹。他并未被亨利惹火,完全没有。

在其他情况下,芭比可能会问亨利为何如此恼怒,但此时,还是管住自己的嘴更好。

“好了,”亨利判断指纹足够清晰后这么说,“带他下楼。我想去洗个手。碰到他让我觉得脏死了。”

杰姬与琳达一直站在一旁,在兰道夫与丹顿相继把枪收入皮套、抓住芭比的手臂以后,则换成这两个女人把枪掏了出来。她们的枪指向地面,全都做好了开枪准备。

“要是可以的话,我会把你煮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亨利说,“你让我恶心。”

“不是我干的,芭比说,好好想想吧,”“亨利。”

莫里森只是转身就走。看起来,今天这里每个人都不愿意好好思考一下。芭比心想。他很确定,这状况就是伦尼要的。

“琳达,”他说,“艾佛瑞特太太。”

“别跟我说话。”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只有眼睛下方的新月形暗紫色眼圈例外,看起来就像淤青似的。

“走吧,宝贝,”弗莱德说,用指关节轻轻抵住芭比背部,位置就在肾脏那里。“你的套房已经准备好了。”

牢房之中

11

小乔、班尼与诺莉各自骑着脚踏车,沿119号公路北行而上。今天下午如同夏天般炎热,空气沉闷潮湿,没有任何一丝微风吹拂。路旁两侧的草丛里,蟋蟀的叫声让人昏昏欲睡。地平线那边有块黄色的东西,小乔一开始还以为是云,接着才意识到其实是穹顶表面花粉与灰尘的混合物。

穹顶外侧的公路旁边,是流淌的普雷斯提溪。由于溪水会快速转往东南方,朝城堡岩流去,渴望加入巨大的安德罗斯科金河,是以他们原本会听见河水的声音才对。然而,他们却只听见蟋蟀的鸣叫,以及树上几只乌鸦无精打采的叫声。

他们穿过深切路,来到离黑岭路约莫一英里远的地方。地上满是灰尘,路面坑坑洼洼,一旁还有两个由于土壤冻胀现象而变得倾斜的标示。

左边那个写着建议四轮驱动车通行,右边那个则补充一句桥梁限重量四吨以下车辆通行。两个招牌上全有着弹孔。

“我还真喜欢住在居民会定期练习打靶的小镇,”班尼说,“让我觉得就像有盖里达保护一样安全。”

“是基地组织,笨蛋。”小乔说。

班尼摇摇头,露出宽容的微笑:“我说的是艾尔·盖里达,就是那个搬到缅因州西部避免被抓的墨西哥抢匪——”

“我们来试试盖革计数器。”诺莉说,停下脚踏车。

盖革计数器就放在班尼的脚踏车后座上头。

他们从克莱尔的抹布篮里,拿了几条旧毛巾把它包了起来。班尼拿起盖革计数器递给小乔。在混浊的景色中,黄色的盖革计数器是最醒目的东西。

班尼的微笑消失了:“你来吧。我太紧张了。”

小乔想了一会儿,又把它递给诺莉。

“胆小鬼。”她说,口气并不是太凶。接着打开开关,指针马上跳到了“+50”的位置。小乔盯着指数看,觉得心脏突然跳上了喉咙,而非原本所在的胸口。

“哇喔!”班尼说,“我们要起飞了。”

诺莉看着稳定的指针(但离红色区域还有一半的刻度距离),对小乔说:“继续前进?”

“当然。”他说。

牢房之中

12

警察局内并未电力短缺——至少现在还没有。

日光灯散发着令人沮丧的单调光芒,照在地下室铺着绿色油布的瓷砖走道上。无论清晨午夜,灯光总是让这里如同中午一样。兰道夫警长与弗莱德·丹顿护送芭比走下台阶(如果握紧拳头,夹着他的双臂能用“护送”来形容的话)。两名女警则枪口朝下,跟在他们身后。

楼梯口左方是档案室,右方则是五间牢房,其中四间两两相对,另一间则在最深的尽头处。

最后那间是最小的一间,只有一张狭窄的架式床铺,以及无法坐下的铁制便盆。这就是他们准备把他架进去的牢房。

这是彼得·兰道夫接到的命令——下令的人是老詹——就连在超市暴动中最恶劣的人,也在说了几句以后保证不会再犯的话就被释放了(谁管他们要去哪里?),所以他们一心认为这几间牢房应该全是空的才对。正因如此,当埋伏在四号牢房的马文·瑟尔斯冲出来时,他们全都吓了一跳。他头上包扎伤口的绷带松脱开来,脸上戴着墨镜好遮掩明显的黑眼圈,手里则拿着一只足尖装有重物的运动袜,成了一个自制的流星锤。

芭比首先闪过的念头,就是自己被隐形人袭击了。

“混蛋!”马文大喊,挥舞着他的流星锤。

芭比躲开攻击,流星锤自他头顶掠过,打中弗莱德·丹顿的肩膀。弗莱德大叫一声,放开芭比。

在他们身后,两名女警大喊起来。

“他妈的凶手!你买通了谁来砸我的头?啊?”马文再度攻击,打中芭比左臂的二头肌处。

他的手看来是暂时无法举起了。里头装的不是沙子,而是镇纸之类的东西。说不定是玻璃或金属材质,但至少还是圆的,要是那东西有棱角的话,肯定会让他血流如注。

“你他妈的操他妈!”马文大吼,再度挥舞装有东西的袜子。兰道夫警长向后躲去,同样放开了芭比。芭比一把抓住袜子顶端,表情因袜子底部的东西撞到手腕而抽搐了一下。他用力往后扯,设法夺走马文·瑟尔斯的自制武器。就在此时,马文的绷带落了下来,遮住墨镜前方,就像眼罩一样。

“别动,不许动!”杰姬·威廷顿大叫,“停下来,嫌犯,我只警告你一次!”

芭比感觉到肩胛骨之间被一个冰凉的圆柱顶着。他没看到那是什么,但不用看也知道,杰姬要是她开枪的话,子弹就会穿过那里。

她已举起了枪。

她的确很有可能开枪,因为这是个小镇,真正的麻烦几乎都是陌生人引起的,就连专业人士在他们眼中,也跟业余的没两样。

他放开袜子,没理会那东西砸在地板油布上的声响,随即高举双手。“女士,我已经放手了!”

他大喊,“女士,我没有武器,请把你的枪放下!”

马文把滑落的绷带拨开,绷带就像印度头巾的末端,在他后方垂荡着。他揍了芭比两拳,一拳太阳穴,一拳则又朝腹部打去。这回芭比没有准备,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来,让他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他弯腰跪倒在地。马文用拳头捶向他的颈背——动手的也有可能是弗莱德,同时芭比也清楚,这甚至有可能是他们那大无畏的领导者亲自出的手——使他趴倒在地,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地板油布上的一块缺口,清楚的程度令人惊叹。当然啦,怎么会不清楚呢?那个缺口离他双眼不到一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