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丹斯摩。”奥登茫然地说。他开始朝门走去。门是锁上的,他根本无法进去,但卡特还是重重地推了这个农夫的背后一把。这是卡特第一次对高中那些叫他放学后留校反省的老师感到同情,那根本是种无意识的烦躁举动。

除此之外,天气也热得很,他吃了两颗母亲给他的止痛药,但肩膀依旧疼痛不已。在十月里,上午九点还会出现华氏七十五度这种温度,实在罕见得很。褪色的蓝色天空,像是在说到了中午只会更热,而且还会持续到下午三点为止。

奥登绊了一下,后背朝吉娜·巴弗莱诺撞去,要不是彼德拉·瑟尔斯稳住他们——她的体重可不属于轻量级——只怕他们全都会跌倒在地。奥登看起来并不愤怒,只是迷惑不解。“我老婆叫我来买罐头。”他对彼德拉解释。

群众响起一阵抱怨。那并非愤怒的声音——现在还不是。他们是来这里买生活杂货的,但此刻门却锁上了。现在竟然还有人被一名上礼拜还是汽车维修工的高中辍学生给推了一把。

吉娜睁大双眼看着卡特、马文与弗兰克·迪勒塞。她指着他们:“这几个家伙强奸了她!”

她这么告诉她的朋友哈丽特,丝毫没降低音量,“这几个人就是强奸了珊米·布歇的家伙!”

马文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那股想发出呦一呦一呦笑声的冲动已离他而去。“闭嘴。”他说。

在人群后方,瑞奇与蓝道尔·基连开着一辆雪佛兰货车抵达。山姆·威德里欧就在他们不远的后方;当然,他是走路来的,他的驾照早在二〇〇七年时就没了。

吉娜往后退了一步,睁大双眼望着马文。在她身旁,奥登·丹斯摩就像个电量耗尽的农夫机器人一样。“你们这些家伙有资格成为警察吗?有吗?”

“那些什么强奸的事都是假的,只是荡妇骗人而已。”弗兰克说,“在你被用扰乱治安的罪名逮捕前,最好还是别嚷嚷这件事。”

“他妈的没错。”乔琪亚说。她朝卡特移近了些。他没注意她的举动,只是观察着群众。人数现在已经可以称为群众了,如果五十人可以称之为群众,那么这就是了。还有更多人在路上。

卡特希望身上带着自己那把枪。他可不喜欢眼前散发出的敌意。

经营布洛尼商店的威尔玛·温特(或说在停业之前曾经营过),与汤米与维洛·安德森是一起来的。威尔玛是个体格壮硕的女人,发型梳得就像鲍比·达林[1],看起来像男人婆国度的战士女王。她曾埋葬了两任丈夫。你可以在蔷薇萝丝餐厅的鬼扯桌上听到这个故事,说她是把他们两个给操死的,而且每周三都会到北斗星酒吧寻找第三个对象;那天可是卡拉OK之夜,去的都是些年纪较大的人。此刻,她就耸立在卡特面前,双手叉在多肉的臀部上。

“停业是吧?”她以公事公办的声音说,“让我们看看你的文件。”

[1]鲍比·达林(BobbyDarin)1936—1973,美国知名歌手。

卡特感到迷惑,而迷惑则让他开始愤怒:“后退,婊子。我们不需要任何文件。是警长派我们过来的,这也是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命令。这里要变成粮食库了。”

“也就是说要开始配给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她哼了一声,“在我的家乡可不行。”她从马文与弗兰克之间挤了过去,开始敲起门来:“开门!里面的人给我开门!”

“没人在里面,”弗兰克说,“你还是早点离开吧。”

但厄尼·卡弗特并未离开。他沿着两侧放有面条、面粉与糖的通道走了过来。威尔玛看见了他,开始大声敲门:“开门,厄尼!开门!”

“开门!”群众认同地喊着。

弗兰克望向马文,点了点头。他们一同抓住威尔玛,使劲把她两百磅重的身躯自门前拉开。

乔琪亚·路克斯转过身,挥手要厄尼回去。厄尼停下脚步,因为惊吓而呆立原地。

“开门!”威尔玛大喊,“开门!把门打开!”

汤米与维洛加入了她。就连邮差比尔·威克、脸上散发着光辉的莉萨——在她这一生中,总希望能成为示威群众的一分子,而此刻正是她的机会——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她举起握紧的拳头,开始有节奏地挥舞着——喊“开”的时候轻轻挥动两下,喊“门”的时候则用力挥舞一下。其他人开始模仿起她。“开门”的呼喊声变成了“开一哎一门!开一哎一门!开一哎一门!”。此刻他们全都举起拳头,以两下、一下的节奏挥舞着——人数或许有七八十人,抵达的人越多,加入的就越多。超市前的细长蓝色封锁线看起来从未如此脆弱。四名年轻警察全看着弗莱德·丹顿,等他想方法解决这件事,但弗莱德根本无计可施。

不管怎样,他身上至少有枪。你最好尽快朝空中鸣枪,秃子,卡特想,不然这些人肯定会冲过来,把我们撞倒在地。

另外两个警察——鲁伯特·利比与托比·韦伦——自警察局沿主街开车驶来(他们原本在局里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看CNN),经过了以小跑步前进的茱莉亚·沙姆韦。她的肩上还挂着一台相机。

杰姬·威廷顿与亨利·莫里森也开始朝超市前去,但亨利腰间的无线电随即响起。兰道夫警长告诉亨利与杰姬,他们得固守在加油站商店那里。

“可是我们听见——”亨利开始说。

“这是你的任务。”兰道夫说,没补充任何任务内容,就这么跳过说明——只因为他拥有更高的权力。

“开—哎—门!开—哎—门!开—哎—门!”

群众在温暖的空气中,如同敬礼般用力挥舞拳头。

他们依旧害怕,但也同样兴奋,两者同时融合在动作里。要是主厨看见他们的话,会觉得他们是群刚开始学吸毒的家伙,只需要再来首死之华乐队的曲子当配乐,那么画面就堪称完美了。

基连家的男孩与山姆·威德里欧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他们一同呼喊口号——并非为了伪装,而是群众逐渐变成暴民的气氛实在强大得难以抵抗——但却没挥舞拳头;他们还有任务在身。

没有任何人特别留意到他们。之后,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记得曾在这里看见过他们。

护士吉妮·汤林森也正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

她是来叫另外两名护士女孩回凯瑟琳·罗素医院的。那里来了个新病人,而且情况危急。那人是住在东切斯特区的万妲·克鲁莱。克鲁莱一家就住在伊凡斯家隔壁,同样位于莫顿镇的边界上。

当万妲今天早上去查看杰克的状况时,发现他已死在距离妻子被穹顶切断手的位置不到二十英尺处。杰克呈大字形倒在地上,身旁放着一个瓶子,草地上有脑浆凝固的痕迹。万妲跑回家里,哭喊着丈夫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碰到丈夫,冠状动脉就先破裂了。汪德尔·克鲁莱非常幸运,没在开着他那辆小斯巴鲁前往医院的路上发生车祸——他的时速高达八十英里。生锈克现在正施行急救,但吉妮认为万妲撑不过去——她五十岁了,体重超重,还是个老烟枪。

“两位,”她说,“你们得先回医院一趟。”

“就是他们,汤林森太太!”吉娜大喊。由于群众的声响,她必须得用喊的才能让对方听见。

她指向警察,开始哭了起来——一部分是因为恐惧与疲倦,但大部分是出自愤怒。“就是那些人强奸了她!”

吉妮看见远处那些穿着制服的人,这才懂了吉娜的意思。吉妮·汤林森不像派珀·利比生气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但也的确动怒了,而加深她怒火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吉妮与派珀不同,她亲眼看见布歇家那个女孩脱下裤子后的模样。她的阴道因撕裂而肿胀,得要先冲掉大量的血,才看得见她股间的巨大伤口。血就是流得那么多。

吉妮忘了两个女孩得先回医院去这件事,也忘了带她们离开这个动荡的危险之地,甚至忘了万妲·克鲁莱的心脏病。她大步走向前,用手肘撞开挡在身前的人(那人是在收银区负责装袋的布鲁斯·亚德利,他正与其他人一样挥舞着拳头),走到马文与弗兰克面前。他们全都盯着敌意高涨的群众看,以至于没注意到她。

吉妮举起双手,看起来就像西部片坏人向警长投降的场景。接着,她挥动双手,同时赏了两个年轻人一巴掌。

“你们这群混蛋!”她大喊,“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们怎么会孬种成这样?怎么那么下三烂?你们会因此坐牢,全都会——”

马文并未多加思索,便直觉地出手反击。他一拳朝她脸部正中央打去,打破了她的眼镜与鼻子。她往后一倒,鲜血流了出来,哭喊出声。她头上那顶老式护士帽原本以发夹固定,但此刻却从头上滑落下来。年轻的收银员布鲁斯·亚德利,原本试着要接住她,但却没能接到。吉妮撞上一排购物推车,使推车就像一列小火车般滑开。她的双手与双膝撞在地上,由于疼痛与惊吓而哭了起来。她的鼻子——鼻梁不止断了,而且还伤得厉害——涌出鲜血,滴落在地面巨大的此处不得停车黄色字样上。

吉娜与哈丽特朝吉妮跪倒在地的地方冲去时,群众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全都震惊无比。

莉萨·杰米森的声音响起,如同清亮完美的女高音:“你们这些该死的猪!”

群众开始扔起东西。情况已让人无法辨识出谁才是第一个开始丢东西的人,而也这可能是懒虫山姆的犯罪历史中,唯一没被抓到的一次。

小詹带着他前往小镇的边缘地带,山姆虽然醉眼醺醺,但仍在普雷斯提溪的东岸细心挑选了合适的石头。必须得够大,但又不能太大,否则他根本丢不准,就算他曾经——有时,那似乎已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有时又感觉没有那么久——在缅因州锦标赛的第一场比赛中担任磨坊镇野猫队的先发投手也一样。最后,他总算在不远的和平桥处找到了合适的石头:重量约莫在一磅到一磅半重之间,滑得就像颗鹅蛋似的。

还有一件事,小詹拉着懒虫山姆的时候这么说。这并非小詹的意思,但小詹没告诉山姆这么多,正如兰道夫警长命令威廷顿与莫里森驻守在原地时的命令一样,根本无需重视什么行政程序。

目标是那个女的。这是小詹在离开懒虫山姆这是她活该,所以千万别失手。

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在身穿白色制服的吉娜与哈丽特两人,跪倒在不断抽泣、双手与膝盖都流着血的护士身旁时(那时所有入的注意力全在她们身上),山姆挥动手臂,就像他在遥远前的一九七〇年那时一样,把石头扔了出去。相隔四十年后,他总算再度投出了第一颗球。

那可不只是击中目标而已。那颗二十一盎司重的花岗石重重打中乔琪亚·路克斯的嘴部,击碎了她的下颚与四颗牙齿。她朝后面的玻璃橱窗倒去,下颚落下来的程度可用怪异形容,几乎垂至胸口,张得老大的嘴巴则涌出血来。

又有两颗石头飞出,分别是瑞奇与蓝道尔·基连丢的。瑞奇那颗朝威廉·欧纳特的后脑勺飞去,最后落在警卫室地上,距离吉妮·汤林森的位置没有多远。该死!瑞奇想,我明明就瞄准了那个他妈的警察!这不仅是奉命行事,而是他原本就一直想这么做。

蓝道尔准多了。他的石头正中马文·瑟尔斯的额头,让马文就像被扔出去的邮局包裹般倒了下来。

群众陷入寂静,全都倒抽了一口气,内心摆荡不定,无法决定是否跟进。你可以看见萝丝·敦切尔环顾四周,感到困惑与害怕,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别说决定要怎么做。你也能看见安森搂着萝丝的腰,同时听见乔琪亚·路克斯那张合不上的嘴巴中发出哭喊,古怪的哭声就像从锡罐与蜡绳做的传声筒里传来的风声一样。当她哭喊时,鲜血不断自她撕裂的舌头泉涌而出。你看见了增援抵达。托比·韦伦与鲁伯特·利比(他是派珀的表亲,但她对两人间的关系丝毫不感到骄傲)是首先抵达现场的人。他们观察了一下局势…接着畏缩不前。随即抵达的是琳达·艾佛瑞特。她与另一个兼职警员马蒂·阿瑟诺跑步前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她推搡着穿过人群,但马蒂——他今早甚至来不及换上制服,只是匆忙下床,随便套上一条老旧的牛仔裤——抓住了她的肩膀。琳达差点甩开了他的手,但接着又想起了女儿。她以自己的懦弱为耻,但也只能让马蒂带着她走到鲁伯特与托比观察局势的地方。他们四个人中,只有鲁伯特带着枪。他会开枪吗?会才有鬼。他可以看见自己的妻子也在人群之中,同时还握着她母亲的手(鲁伯特倒是不在乎开枪可能打中自己这位岳母)。你可以看见茱莉亚就在琳达与马蒂之后抵达,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已举起相机,急忙拿下镜头盖以便开始拍照。你还能看见弗兰克·迪勒塞为了闪避另一颗飞来的石头,迅速跪在马文身旁。石头自他头上飕飕飞过,把超市的门给打破了一个洞。

接着…

接着有人大喊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始终没人知道,就连性别也几乎没有共识,大多数人充其量只认为是个女人的声音,而萝丝则在之后告诉安森,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莉萨·杰米森的声音。

“去拿!”

又有某个人大喊一声“物资!”,接着群众便蜂拥向前。

弗莱德·丹顿再度对天鸣枪。他把枪垂下,恐慌之下,决定向人群开枪。在他扣动扳机前,有人从他手中夺走了枪。他被撞倒在地,疼得叫了出声,一只穿着大号老旧农夫靴的脚——脚的主人是奥登·丹斯摩——踢着了他的太阳穴。丹顿警员并未完全陷入黑暗,但也灰蒙蒙的一片,直到好一阵子后,眼前才重现光明,而那时,这场严重的超市暴动已经结束了。

鲜血自卡特·席柏杜肩上的绷带渗出,在他蓝色的衬衫上绽放出小小的红色花朵,但他却——至少暂时如此——没意识到疼痛感。他并未试图逃走,反倒站定位置,想挡住第一个意图冲撞他们的人。那个人是矮胖子查尔斯·诺曼,他在117号公路接近镇界那里开了间古董店。矮胖子被挡了下来,卡特抓住他那张不停大喊的嘴。

“操他妈的给我后退!”卡特咆哮着,“后退,浑蛋!不准抢劫!后退!”

帮生锈克家看孩子的玛塔·爱德蒙试着帮助矮胖子,却换来了弗兰克·迪勒塞打在她脸颊上的一拳。她脚步不稳,抚着自己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打她的这个年轻人——接着倒了下去,压在矮胖子身上,而原本只是想购物的人潮,则成群冲上前去。

卡特与弗兰克开始对人群动粗,但他们不过才出了三拳,注意力便被一阵古怪的嚎叫声给吸引了过去。是镇上的图书馆员,她的头发垂荡在平常极为温和的脸孔前。她推着一排购物车,同时似乎还高喊着“万岁”。弗兰克跳至一旁,但那排推车最后仍撞上卡特,把他整个人都撞飞了起来。他挥舞双臂,试着想站稳脚步,他原本有可能成功,但却绊到乔琪亚的脚,背部向下跌倒在地,被众人踩了过去。他弯起身子,用双手护紧头部,等待一切过去。

茱莉亚·沙姆韦不断拍照。或许照片中会有她认识的人的面孔,但透过取景窗观看,她却只看见了一群陌生人。一群暴民。

鲁伯特·利比掏出手枪,朝空中连开四枪。

枪声在闷热的晨空中飘荡,声音既响亮又充满力道,像是听觉中的惊叹号似的。托比·韦伦回到车里,过程中还撞到了头,写有切斯特磨坊镇警察的黄色帽子被撞了下来。他从后座中一把抓起扩音器,举至嘴边大喊:“停下来!往后退!警察!

停止!这是命令!”

茱莉亚朝他拍下相片。

群众没理会枪声或扩音器,也没注意到厄尼·卡弗特自建筑物侧面绕了出来,手上提着的绿色吸尘器就垂落在颤抖的双膝旁。“从后门进来!”他大喊,“你们不需要这么做,我已经打开后门了!”

人群执意破门而入。他们撞击着上头贴有入口、出口与天天特价的门。门一开始还撑得住,但在人群重量的挤压下,门锁先是折断,站在最前方的人则撞碎了门,还因此受了伤。两个人的肋骨骨折,一个人扭伤脖子,还有两个人则是手臂骨折。

托比·韦伦再度举起扩音器,随即又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扩音器放在他与鲁伯特开来的警车车顶。他拾起警帽拍了拍,戴回头上。他与鲁伯特朝商店走去,接着停下脚步,一脸无助。琳达与马蒂·阿瑟诺加入了他们。琳达检查了玛塔的状况,带着她走回这几名警察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玛塔问,一副头晕目眩的模样。“有人打我吗?我的脸有一边热辣辣的。

是谁在照顾茱蒂与贾奈尔?”

“你妹妹看着她们,琳达说,”抱了抱她。

“别担心。”

“科拉?”

“是温迪。”科拉是玛塔的姐姐,搬到西雅图已经好几年了。琳达猜玛塔可能脑震荡了,觉得自己应该带她去给哈斯克医生检查一下,接着才又想起,哈斯克现在人在医院太平间或鲍伊葬仪社里。如今生锈克只能靠自己了,今天他肯定会忙碌之至。

卡特扶着乔琪亚朝二号警车走去,她依旧不停发出如同麋鹿般的恐怖哭喊。马文·瑟尔斯已恢复意识,但模样仍浑浑噩噩的。弗兰克带着他朝琳达、玛塔、托比与其他警察的方向走去。马文想抬起头,但随即又垂至胸前。他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血,把衬衫都浸湿了。

人群涌进超市。他们在走道上奔跑着,不是推着购物车,就是拿着从木炭摆设区(标语上写着:来场秋天的户外烤肉会吧!)旁边拿的购物篮。奥登·丹斯摩聘用的员工曼纽·欧塔葛,与他的好友戴夫·道格拉斯直接冲到结账区的收款机,按下“结账”键,把里头的钱塞进自己口袋,两人笑得就跟傻子一样。

超市里塞满了人,就与特价日的情况一样。

在冷冻食品区,有两个女人为了最后一个培珀莉农场柠檬蛋糕大打出手。在熟食区,有个人用一条波兰香肠狂打另一个男人,叫他留下点该死的午餐肉给别人。那个要买午餐肉的人转过身,一拳打向挥舞波兰香肠的人的鼻子。他们在地板上扭成一团,不断互殴。

其余的争执也陆续爆发。身为“康洛伊西缅因电器行”老板与唯一一名工作人员的兰斯·康洛伊(店的标语是“微笑是我们的专业态度”),揍了退休的缅因大学科学教授布兰登·艾勒比一拳,当时艾勒比正为了最后一包大包糖粉对他动手动脚。艾勒比倒了下来,但仍紧紧抱着那包十磅重的达米诺糖粉。当康洛伊弯腰想拿走那包糖时,艾勒比大吼了声“要就给你!”,把整包糖朝他脸上一砸。糖粉的包装炸了开来,让兰斯·康洛伊仿佛被白色云雾所笼罩。电器行老板朝一个货架摔去,白色的脸孔就像个哑剧演员,不断大吼自己看不见了,就快瞎了。在放置白米的货架前,背着孩子的卡拉·范齐诺一把推开亨丽塔·克拉瓦德,而她的孩子则在她肩上瞪大双眼,不断环顾四周。她的宝贝斯蒂文最爱米饭,也最爱玩空的塑料碗盘,所以卡拉必须确保自己有足够的白米才行。至于一九八四年一月出生、体型瘦弱的亨丽塔,则这么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莉萨·杰米森推开面前的丰田汽车经销商威尔·费里曼,以便让自己可以顺利拿到冰柜里最后的鸡肉。但在她拿到鸡肉前,一个穿着写有朋克风暴T恤的少女却先她一步,还朝莉萨吐了吐舌头,高兴地拿着鸡肉离开。

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阵男人(但并非全都是男人)的欢呼声。放啤酒的冰箱被打破了。许多购物者可能都计划要为自己来场秋天一窝蜂地涌至这个区域。“开—先前的户外烤肉会,哎—门!”的高喊声,此刻已变成了“啤酒!啤酒!啤酒!”。

其他的人则涌入地下室与后头的仓库中。没多久后,无论是男是女,全拿着一瓶或一箱的酒走了出来。其中有些拿整箱酒的人,还把箱子顶在头上,就像老探险片里的土著搬运工一样。

茱莉亚的鞋子踩着玻璃碎片,在沙沙的声响中不断按下快门。

超市外,剩下的镇警已站在了一起,包括杰姬·威廷顿与亨利·莫里森,他们达成共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也就是加油站商店那里。他们走到那群忧心忡忡的警察身旁,就这么看着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杰姬看见琳达·艾佛瑞特那副受挫的神情,于是把琳达拥入怀中。厄尼·卡弗特也加入他们,不断大喊“没必要这样!完全没这个必要!”,同时,泪水沿着他肥胖的脸颊滑落。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琳达问,脸颊靠在杰姬肩上。玛塔就站在她身旁,目瞪口呆地望着超市,用手掌按着已然黑青、迅速肿胀起来的脸颊。

在他们前方,美食城超市人满为患,不停传来叫声与笑声,偶尔还有因疼痛发出的哭喊。有东西被扔了出来;琳达看见在日常用品区的走道那里,有卷卷筒卫生纸正不断滚动,就像是派对上的彩带。

“亲爱的,”杰姬说,“我也不知道。”

感应

11

安森一把抢过萝丝的购物清单,在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前,便冲进了超市中。萝丝犹豫不决地站在餐厅的货车旁,双手不断反复握紧、放松,不知是否该跟在他后头。在她才刚决定要留在原地时,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肩。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这才看见芭比。突然放松下来的感觉,使她的双膝突然没了力气。她抓住他的手臂——有一部分是因为感到宽慰,但主要还是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