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醒目,但至少这个小镇就是这样没错:莫兰街28号,霍华德与布兰达·帕金斯家。虽然时间已过午夜,但芭比仍毫不犹豫地拨了那个电话号码。他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浪费。他有个念头,同时觉得有什么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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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她的电话响起。一定是霍伊打电话回来,说自己会晚点回家,然后叫她锁上门窗,自己先上床睡——她又再度被惊觉霍伊已死的感觉所包围,就像巫毒娃娃带来的不好信息一样。她不知道有谁会在——她看了看手表——午夜十二点二十分这种时候打给她,但绝对不是霍伊。

她痛苦地坐起身,揉了揉脖子,暗骂自己竟然会在沙发上睡着,也顺便暗骂了那个挑错时间吵醒她的人,竟然就这么唤醒了那个才刚出现没几天的特殊而痛苦的感受。

然后,她想到有人会这么晚打来的原因只有一种:穹顶消失,或是被打破了。她的小腿撞到了咖啡桌,力道重得让桌上的文件发出声响,接着一拐一拐地走到霍伊椅子旁的电话那里(她看向那张空椅时,再度感到一阵心痛),拿起话筒:“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是戴尔·芭芭拉。”

“芭比!打破了吗?打破穹顶了吗?”

“没有。我希望我是为了这件事打来的,可惜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快晚上十二点半了!”

“你说你的丈夫在调查老詹·伦尼的事。”

布兰达安静了一会儿,这才领悟了这通电话的重点。她把手掌放在喉咙旁,也就是霍伊最后一次轻抚她的地方。“对,不过我也告诉过你,他没有绝对的——”

“我记得你说过什么,”芭比告诉她,“你得听我说,布兰达,好吗?你醒了吗?”

“现在醒了。”

“你丈夫有记录吗?”

“有,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我打印出来了。”

她看向那堆咖啡桌上摊开的“维达”文件。

“好极了,我要你明天早上把打印出来的资料装进信封,拿给茱莉亚·沙姆韦,叫她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如果她有保险柜的话,能放在里头最好。要是她没有的话,像是现金保险箱或可以上锁的文件柜也行。记得告诉她,要是你、我,或是我们两个一同发生什么事的话,马上打开来看。”

“你吓到我了。”

“除非发生我说的那种情况,否则她绝对不能打开文件看。要是你这么说的话,她会照做吗?

我觉得应该会。”

“当然会,但为什么不能给她看?”

“因为,要是本地报纸编辑知道你丈夫在追查老詹哪些事,而老詹也知道她看过的话,那我们的后路就断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懂了…”她发现自己很希望此时霍伊也在,可以在午夜时分陪她好好聊聊。

“我曾经说过,要是导弹没用的话,我可能今天就会被逮捕起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当然。”

“好吧,我还没被抓。那个该死的胖子知道该怎么等待时机,但他不会等太久。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明天就会发生——我是指今天晚一点。要是事情真的发生,你也不能用威胁要把你丈夫查到的事公之于世的方式制止他。”

“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罪名逮捕你?”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在店里偷东西。要是我进了监狱的话,八成会出什么岔子。我在伊拉克时,这种事见多了。”

“这太疯狂了。”这就与她有时做噩梦会感受到的那股真实的恐惧感一样。

“仔细想想,布兰达。伦尼需要遮掩某些事,所以需要代罪羔羊,而新上任的警察局警长则在他的掌控之下。所有条件全都到位了。”

“不管怎样,我原本就打算去找他,”布兰达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带着茱莉亚一起去。”

“别找茱莉亚,”他说,“但也别一个人去。”

“你真的认为他会——”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也不知道他会做到什么地步。除了茱莉亚以外,还有你信得过的人吗?”

她想起下午火势差不多快被扑灭时,她站在小婊路旁,虽然仍处于悲痛的情绪中,但由于内啡肽分泌之故,感到心情愉快的事。当时罗密欧·波比说,她至少也该出来竞选消防局局长。

“罗密欧·波比。”她说。

“好,那就是他了。”

“我该告诉他霍伊查到的——”

“不要,”芭比说,“他只是保险措施而已。

你还有另一个保险措施得做,就是把你丈夫的笔记本电脑锁起来。”

“好吧…但要是我把计算机锁上,又把打印出来的资料交给茱莉亚,我该拿什么东西给老詹看?我想我可以再印一份——”

“别这么做。让他知道有这件事就够了。至少现在如此。让他敬畏是一回事,但要是把他吓坏了,就会使他变得完全无法预测。布兰达,你相信他的确干了什么肮脏事吗?”

她毫不犹豫地说:“全心相信。”因为霍伊也信——对我来说,这理由已经够充分了。

“你还记得文件里的内容吗?”

“里头没有确切的金额,也没有他们使用的所有银行名字,不过已经够了。”

“他会相信你的,”芭比说,“不管你有没有带着另一份打印文件,他都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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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布兰达把“维达”文件放进牛皮信封,并在上头打了茱莉亚的名字。她把信封放在餐桌上,接着走进霍伊的书房,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放进保险箱。保险箱不大,让她只得把那台苹果计算机立起来,但不管怎样,最后还是放进去了。最后,她不只设定了一道密码,而是设定了两道之多,正如她死去的丈夫教她的一样。当她设定密码时,电灯暗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直觉认定之所以会停电,全是因为自己多设了一道密码害的。

接着,她才意识到发电机的燃料又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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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詹在星期二早上六点五分进门时,苍白的脸上满是胡楂,头发像稻草一样凌乱;至于老詹,则穿着一件大小像是船帆的白色睡衣坐在餐桌前,喝着一罐可乐。

小詹朝那罐可乐点了点头:“美好的一天就从丰盛的早餐开始。”

老詹举起罐子,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没咖啡了。嗯,应该说还有,只是没电了。发电机的燃料用完了。你要喝一罐吗?可乐还挺冰的,想喝可以自己拿。”

小詹打开冰箱,凝视着黑暗的冰箱内部。“也就是说你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拿到丙烷?我应该这么想吗?”

老詹被这话稍微吓了一跳,接着放松下来。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问题,并不代表小詹知道了些这是心中有鬼,什么。自己吓自己,老詹提醒自己。

“倒不如说,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做的话,显然也太不精明了。”

“嗯。”

小詹关上冰箱门,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老爸,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好让老詹有所误解)。

我们这一家全杀过人,竟然还能这么站在同一阵线,小詹想,至少现在如此,至于之后嘛…

“精明。”他说。

老詹点头,看着他那一大清早就喝可乐、吃牛肉条的儿子。

他没问你到哪里去了?也没问你究竟怎么了?就算无情的曙光照亮了整间厨房,他明知发生过什么事,却也还是连问都没问。他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些尸体。不只一具,对不对?”

“对。”小詹咬了一大口牛肉条,用可乐冲进胃里。厨房里有种古怪的寂静,没有冰箱嗡嗡作响,也没有咖啡机的汩汩流动。

“所有尸体都能算在芭芭拉先生账上?”

“对,全部。”又咬一口,吞下去。小詹从容地看着他,一面揉着左太阳穴。

“你有办法在今天中午左右,合情合理地发现那些尸体吗?”

“没问题。”

“还有指向我们那位芭芭拉先生的证据?”

“有。”小詹微笑,“那可是个很棒的证据。”

“今天早上就别去警察局了,儿子。”

“我好多了,”小詹说,“要是不去的话,事情反而不太对劲。再说,我不累。我睡了一下,跟…”他摇了摇头,“总之睡了。”

老詹同样没问你跟谁一起过夜?这个问题,比起他的儿子跟谁鬼混,还有更值得他关心的事;再说,他也十分庆幸,自己的儿子没跟他那群朋友跑到莫顿路那辆破烂拖车里,干出那些下流勾当。跟那种女人做那档事,肯定是染上某些疾病的绝佳途径。

他早就病了,一个声音在老詹脑中喃喃说着,听起来像是他那已然离世的妻子,看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

那声音或许说得没错,但今天早上,他有比小詹·伦尼饮食不正常这种小事更值得关心的事。

“我没打算叫你睡觉,是要你去开车巡逻一下,有件差事得交给你办。不过,记得巡逻时离美食城远一点。我想那里应该会出什么乱子。”

小詹的双眼亮了起来:“哪种乱子?”

老詹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找得到山姆·威德里欧吗?”

“当然。他一定又窝在神河路上那个小棚子里。他通常都在那里睡得死死的,不过今天,他肯定会因为没酒喝,酒瘾开始发作,然后自己醒过来。”小詹因为这个想象感到一阵窃喜,随即又脸部抽搐一下,再度揉起太阳穴。“你真的要叫我去跟他谈?他现在可没那么支持我,说不定还把我从他的脸书朋友名单里给删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是句玩笑话,老爸。当我没说。”

“要是你给他三夸脱威士忌的话,他不就又友善起来了?要是你告诉他,只要事情干得妥当,之后还会给他更多酒呢?”

“只要给他半杯便宜红酒,那个讨厌的老浑球一定就会变得对我友善得很。”

“你可以去布洛尼商店那里拿威士忌。”老詹说。布洛尼商店是磨坊镇上三家酒类经销商里的其中一个,而福利社与书报摊则是另外两家。

警察局有这三个地方的钥匙。老詹把钥匙滑过桌面:“从后门走,别让任何人看见你进去。”

“懒虫山姆得做什么事换酒喝?”

老詹向他解释。小詹面无表情地听着…唯一有反应的,只有他那布满血丝、不断颤动的双眼。

他只有一个疑问:这真的会成功吗?

老詹点点头:“会成功的。我感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