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着生锈克转达芭比的指示,嘴角微微上扬。“我得说,那男人还真是会分配工作。我倒是挺乐见其成的。”
生锈克想警告她小心点,别让镇公所的人看见盖革计数器在她这里,但他根本无需多言。那纸袋瞬间便被收到办公桌下头去了。
回医院的途中,他用手机联络吉妮·汤林森,并问她有没有再接到任何关于癫痫的电话。
“有个叫做吉米·威克的孩子。是他祖父打来的。你知道比尔·威克吧?”
生锈克知道。比尔是负责投递他们家信件的邮差。
“当时是他在照顾孩子,男孩的母亲开车加油去了。他们几乎每次都去加油站商店加油。对了,那个不要脸的约翰尼·卡佛把油价涨到一加仑十一块钱。十一块!”
生锈克耐心地听着她的抱怨,心想他可以待会再与吉妮面对面聊聊。他几乎快到医院了。当她抱怨时,生锈克问她小吉米发作时是否说了些什么。
“有,比尔说他一直胡言乱语,好像说了什么粉红色星星或万圣节的事。不过,说不定是我把他说的话跟罗瑞·丹斯摩被枪伤时说的话搞混了。大家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他们当然会联想到那件事,生锈克冷冷地想,要是发现这点的话,肯定还会互相热烈讨论。这事很可能发生。
“好吧。”他说,“谢了,吉妮。”
“你什么时候回来,红骑士?”[1]
“就快到了。”
“好极了。因为我们又有了新病人。珊米·布歇被强奸了。”
生锈克呻吟了一声。
[1]此句为知名舞台剧WhenYouCominBack,RedRyder?的剧名,此剧为马克·米多夫(MarkMedoff)所写。
“她状况好多了。是派珀·利比带她来的。
我没从那女孩口中问出是哪些人干的好事,不过派珀问出来后,就像头发着火一样,夹着屁股——”
吉妮停下片刻,打了个足以让生锈克听见的大呵欠。“——夹着屁股跑了出去。”
“吉妮,亲爱的——你最后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事。”
“回家吧。”
“你是在开玩笑吧?”声音十分惊讶。
“不是。回家睡一觉吧,别设闹钟了。”接着他想到一个点子,“不过呢,回家路上记得在蔷薇萝丝餐厅停一下。我从可靠的消息得知,他们今晚的特餐可是鸡肉喔。”
“那个布歇家的女孩——”
“我五分钟内就会过去检查她的状况。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帮我散播一点消息。”
他在吉妮还没来得及再度抗议前,便挂上电话。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3
老詹·伦尼在前一晚杀了人以后,明显觉得今天好多了。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没有将那件事视为谋杀,甚至比起他当时看着亡妻死去这件事,还更加不像谋杀。她得了癌症,当时已到了无法动手术的地步。对,他的确在最后一周时,给了她过量的止痛药,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得把枕头压在她脸上,帮助她走完最后一程(但是力道很轻,他从来没有如此温柔,缓缓地使她的呼吸越来越慢,投入了耶稣的怀抱之中)。但他是为了爱与仁慈才这么做的。无法否认的是,他对科金斯牧师做的事的确较为残酷,但那家伙实在太胡来了,完全没把小镇的福祉放在自己之上。
“嗯,今晚,他就可以与主耶稣一同共进晚餐了,”老詹说,“烤牛肉、淋上肉汁的土豆泥,还有苹果脆片当甜点。”他自己的晚餐,是一大盘史陶夫牌的微波奶油口味意大利宽面。他觉得胆固醇应该很高,不过,现在哈斯克医生可没办法对着他啰嗦个不停了。
“我的命可比你长,你这个老傻瓜。”老詹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自言自语,怡然自得地大笑出声。他那盘意大利面与一杯牛奶(老詹不喝酒)就放在书桌的吸墨纸上。他经常在书房吃饭,也不认为自己得因为莱斯特·科金斯死在这里,就得改变习惯。再说,书房里的东西早已全部归位,恢复原有的干净整齐。喔,他预期可能会有某个电视剧里的调查单位,拿着那种可以鉴定血迹反应的化学药剂,或是特殊灯光之类的东西四处搜索。但短时间内,那些单位根本无法过来追查这事。
要是兰道夫开始侦查这件事的话…但这想法实在引人发噱。兰道夫只不过是个白痴罢了。
“不过呢,”老詹在空荡的书房中,以如同讲课的语气说,“这白痴可是我的人。”
他稀里呼噜地吞下最后几口面,用餐巾纸擦拭肥厚的下巴,接着又开始在放在吸墨纸旁边的黄色记事本上写下笔记。他从星期六开始便写下大量笔记。有太多事得处理了。只要穹顶仍笼罩这里,笔记内容只会越来越多。
老詹其实有点希望穹顶能持续笼罩这里,至少维持一段时间。穹顶所带来的挑战,让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再往上爬(当然,这也需要上帝的帮助)。首先要处理的,就是得巩固自己对这个小镇的掌控。为了这么做,他需要一个替死鬼,需要一个坏人的角色。芭芭拉是显而易见的人选,毕竟,这家伙可是民主党派来要取代他詹姆斯·伦尼这个领导者的人。
书房的门打开了。老詹从笔记里抬起头,看见他的儿子满脸苍白、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最近小詹似乎不太对劲。就算老詹忙于处理镇上的事(还有他其余的事业,这部分也一直让他处于忙碌中),依旧能察觉得到。不过,他对儿子也有相同的信心。就算小詹让他失望,老詹也确定自己有办法处理一切。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来维持自己的好运,就算现在也不会因此改变。
再说,这孩子搞定了尸体的事,让他成为老詹计划中的一环。这是件好事——说真的,这就是小镇生活的本质。在小镇里,每个人都应该要参与每一件事。那首蠢歌是怎么唱的?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儿子?”他问,“你还好吧?”
“没事。小詹说。
”他并非没事,但的确好多了。
那场恶毒的头痛,在他两名女友的帮忙之下,总算还是过去了,正如他早就知道的一样。麦卡因家的储藏室气味并不好闻,然而,他在那里坐着,握着她们的手一阵子后,也就逐渐习惯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气味。
“你在他公寓里找到了什么吗?”
“是的。”小詹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什么。
“太棒了,儿子。真是太棒了。你现在准备好要告诉我,你把那具尸…你把他安置在哪儿了吗?”
小詹缓缓地摇着头,视线却完全停留在他盯着的地方——也就是父亲的脸孔,模样有些古怪。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知道。那地方很安全,知道这样就够了。”
“所以,你这是在教我哪些事该知道,哪些事不该知道?”他这么说,但却没有平时的火爆模样。
“就这件事来说,没错。”
老詹小心地审视着儿子:“确定没事?你脸色苍白得很。”
“我很好。只是头痛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干吗不吃点东西?冰箱里还有几盒冷冻意大利宽面,这可是微波炉最了不起的功用。”他笑了,“能吃的时候就该好好享受。”
他那阴沉、像是在思索什么的双眼,朝老詹那只剩下白酱的盘子看了一会儿,接着又回到他父亲脸上。“我不饿。我应该要什么时候发现那几具尸体?”
“那几具尸体?”老詹瞪大双眼,“哪几具尸体?”
小詹露出微笑,但嘴唇只微微上扬一些,露出了一丁点儿牙齿。“别担心。你跟别人一样惊讶对你有好处。这么说吧——只要我们一扣下扳机,整个小镇就会准备把芭一比吊死在苹果树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今晚如何?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
老詹思索着这问题。他低头看着黄色笔记本,上头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溅到了意大利面的酱汁),但其中只有一段文字被圈了起来:报社的婊子。
“今晚不行。要是我们处理得当,还可以在出科金斯这张牌以前,先利用一下他。”
“要是穹顶在你利用他的时候消失了呢?”
“我们不会有事的。老詹说,”同时心中想着:要是芭芭拉先生逃出了这个陷阱——不太可能,不过只要电灯一打开,蟑螂总是可以找到缝隙逃生——那就是你来扛了。你和你的那些尸体。“现在先去吃点东西,就算只吃色拉也好。”
但小詹没移动脚步。
“别等太久,老爸。他说。”
“不会的。”
小詹思索着,阴沉的双眼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接着却又像是完全失去了兴趣。他打了个呵欠。“我先上楼,回房里小睡一下,晚点再吃。”
“记得吃就好,你太瘦了。”
“现在就流行瘦。”他儿子回答,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甚至比他那双眼睛还叫人不安。对老詹而言,看起来就像个微笑的骷髅头,使他想起那个现在只叫自己“主厨”的家伙——仿佛他过去叫菲尔·布歇这个名字的生命经历,全都被一笔抹杀似的。小詹离开书房时,老詹着实松了口气,只是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点。
他拿起笔来。太多事得做了。他要搞定这些事,而且尽善尽美。等到这件事结束后,他的相片说不定还能登上《时代》杂志封面呢。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4
多亏了发电机仍在运作——除非她能找到更多丙烷,否则可能也撑不了太久——才使布兰达·帕金斯得以用丈夫的打印机,把那个命名为“维达”的文件夹里的文件全都印出来。霍伊整理了一堆数量惊人的老詹犯罪内容——显然是在他死前那段时间整理的——她看着印出来的纸张,觉得这一切比用计算机屏幕看真实许多。她越是看着那堆纸,就越觉得这些数据正符合她这辈子对老詹·伦尼的印象。她一直知道他是头怪物,只是不知道这头怪物原来如此巨大。
就连账目部分,甚至也与科金斯那个搞笑耶稣教堂符合…如果她看到的全部属实,那么那其实不是教堂,而是规模庞大的神圣洗衣店,只不过洗的是钱,而非衣服罢了。那笔制造毒品的获利金额,用她丈夫的话来形容,就是:“也许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数目。”
但这些资料,依旧有个人称“公爵”的警长霍伊·帕金斯,以及缅因州总检察长都不得不承认的问题。为什么“维达计划”需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停留在搜集证据与数据的阶段?因为,老詹·伦尼不只是头大怪物,而且还是头聪明的怪物。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甘于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这个位置,好让安迪·桑德斯可以帮他擦屁股。
这就等于带了个挡箭牌在身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安迪都是那些证据所指向的元凶,甚至就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冤大头,径自活在虚情假意的狗屁恭维中。安迪是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圣救世主教堂的首席执事,也是镇民心中的首选,更是那几家位于拿骚与大开曼岛、账目模糊不清的金融公司的文件中,所能追踪到的最后一个人。要是霍伊和总检察长的动作太快,他可能就会是第一个拿着囚犯编号牌拍照的人了。老詹肯定会对他做出什么承诺,要是安迪深信不疑,因此保持沉默,那么他还可能是唯一会因为这件事坐牢的人。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傻人就是会做出傻事。
今年夏天,霍伊处理的这件事,已朝最后的目标迈进。伦尼的名字已经出现在总检察长所拿到的一些数据中,尤其是那些在内华达州建立,名为“小镇创投公司”的相关文件。“小镇创投公司”的钱不再流向西边的加勒比海,而是朝东边的中国内地流去。
伦尼为何愿意承担这种风险?霍伊·帕金斯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对那个洗钱教堂来说,钱进来的速度已变得太快,金额也太大了。伦尼的名字随后又出现在许多东北部其余基本教义派的教堂文件中。“小镇创投公司”与其他教堂(更别说一堆规模没有WCIK电台大的其余宗教电台,以及AM电台的部分了)是伦尼犯下的第一个真正错误。而线索就这样一条接着一条,迟早会被拼凑起来——通常还很快——就此揭开所有内幕。
你就是放不了手,对不对?布兰达坐在丈夫的办公桌前,一面读资料一面想着,你赚了几百万——甚至是上千万——而风险越来越难控制,但你却还是放不了手。就像猴子无法放弃食物,因而步入自己设下的陷阱中一样。你坐拥着那些该死的财富,却始终住在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里,还在119号公路卖你那些二手车。究竟为什么?
但她知道原因。这与钱无关,而是与小镇有关。
他把这里视为他所拥有的城镇。要是他宁可坐在哥斯达黎加的沙滩,或是住在纳米比亚某栋满是守卫的庄园里,那么老詹的那个“老”字就可以拿掉了。要是一个男人没有目标,就算银行账户里满满是钱,也始终是个小鬼。
要是用手上的数据来迎战老詹,她有可能与他达成协议吗?强迫他放手,借此换取她的沉默?
她不确定,而且也害怕与他当面对质。局面会闹得很难看,可能还十分危险。她希望茱莉亚·沙姆韦能帮忙,还有芭比也是。现在,只有戴尔·芭芭拉有挡箭牌。
霍伊沉稳平静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可以过一阵子再说——我也一直在等待最后的关键证据,好证明我的那些想法——但要是我就不会等上太久。因为,要是被围困的情况持续下去,他就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她想起霍伊原本要倒车驶出车道,却又停了下来,在阳光下吻她的那一刻。她对他嘴唇的熟悉度,正如对自己的一样,而且也深爱那种感觉。
他轻抚她颈侧的方式,仿佛知道离别的时刻已然到来,于是,这最后的一次碰触,便足以抵过所有。
这肯定是个过度容易编织出的想象,但她却几乎确信,因而双眼再度盈满了泪水。
突然间,那些打印出来的数据,以及上头的阴谋诡计似乎已不再重要。甚至就连穹顶也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她的生活突然出现了黑洞,一口气吸走她那些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幸福。她纳闷地想,不知那个可怜的傻瓜安迪·桑德斯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她猜应该是吧。
我会再等二十四小时。要是明晚穹顶还在,我就会带着资料去找伦尼——带着影印本去——叫他必须辞职,并且还得公开支持戴尔·芭芭拉。
同时还会告诉他,要是他不这么做,就会在报上读到这些关于他贩卖毒品的所有事情。
“明天。”她喃喃自语,闭上双眼。两分钟后,她在霍伊的椅子上睡着了。此时正是切斯特磨坊镇的晚餐时间。镇上的一些人家,由于发电机还在运行,所以晚餐是用电磁炉或瓦斯炉煮的(也包括了那一百多份的法式鸡肉特餐),但也有些人因为想节省发电机燃料,或是只剩木柴可用,选择用火炉烹调晚餐,因而使炊烟自数百个烟囱中,飘到了静止的空气里。
接着蔓延开来。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5
在拿到盖革计数器后——她乐于接受,甚至十分热衷,答应从星期二早上开始勘探——茱莉亚用狗绳牵着贺拉斯前去波比百货店。罗密欧告诉她,他仓库里有两台全新的彩色复印机,还都放在原本运来的纸箱里,而且两台全都任她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