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芭比大喊。茱莉亚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但他几乎没注意到这点。“不,我不要!”

“你非接受不可。”寇克斯平静地说,“在我们切断你那不幸小镇的网络前,我会先用电子邮件把必要的文件寄到你那个编辑朋友的信箱里。”

“切断?你不能切断!”

“那份文件是总统亲自签署的。你要拒绝他吗?我很清楚他,只要他一被拒绝,就会变得像是个脾气暴躁的小孩。”

芭比思绪一片混乱,没有回答。

“你得去找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与警察局警长,”寇克斯说,“你得告诉他们,总统下令,表示切斯特磨坊镇进入戒严状态,而你就是最高指挥官。我相信你一定会遭遇一些基本反抗,但我给你的信息,会有助于你建立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我知道你很有说服力,让他们看看你在伊拉克的表现吧。”

“长官,他说,”“你完全误判了这里的形势。”

他用一只手把头发往后梳。耳朵在该死的手机挤压下阵阵作痛。“就算你可以理解穹顶怎么运作,也无法理解在穹顶之下的这个小镇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再说,事情不过才开始不到三十小时而已。”

“那就帮助我理解。”

“你说总统要我这么做。要是我打电话给他,叫他来亲我红润的屁股呢?”

茱莉亚看着他,一脸吓坏了的模样,而这让他得到了一个灵感。

“假设,我说我是个基地组织派来卧底的成员,正计划要杀了他——砰,一枪爆头。这样如何?”

“芭芭拉中尉——我是说芭芭拉上校——你说够了吧。”

芭比觉得还不够:“他有办法派联邦调查局的人过来抓我吗?特勤局呢?还是红军?不,长官,他没办法。”

“我们正在计划改变现状,就像我刚才解释的一样。”寇克斯的声音不再自在幽默,变成了一个军人在对另一个军人说话时的声音。

“要是成功的话,你随时都能叫政府组织的人过来逮捕我。但要是我们一直处在隔离状态,这里会有谁愿意听我的话?牢牢地记住吧,这个小镇已经独立了。不只是脱离美国独立,而是脱离了整个世界独立。我们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你也一样无能为力。”

寇克斯平静地说:“我们正努力想帮助你们。”

“我几乎完全相信你说的话。但这里的其他人呢?他们缴了税,结果得到了什么帮助?他们只看见一群士兵背对着他们站岗而已。这还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你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想拒绝罢了。”

“我不是在拒绝。只是我随时有可能会被逮捕,而我的指挥官刚刚才告诉我,说他可能暂时帮不上我任何忙。”

“要是我打电话给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他叫什么来着…桑德斯…然后告诉他…”

“这正是我说你所知太少的原因。这就像是整场伊拉克战争从头来过,只不过这回你人在华盛顿,而不是亲临现场。你现在缺乏情报的程度,就像坐办公桌的官僚一样。听清楚了,长官,只掌握一些情报,比毫无情报要糟多了。”

“只学到点皮毛是很危险的事。”茱莉亚咕哝地说。

“要是桑德斯不是带头的人,那谁才是?”

“詹姆斯·伦尼。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他才是这里当家做主的肮脏头子。”

在暂停片刻后,寇克斯说:“也许我们可以留下网络通信。反正我们这里认为应该切断网络的那群人,也只是出自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芭比问,“难道你们不知道,要是留下网络给我们,莎拉阿姨的蔓越莓面包食谱迟早会流出去吗?”

茱莉亚坐直了身子,用唇语说:他们要切断网络?芭比对他伸出一根手指:少安勿躁。

“听我说完,芭比。假设我们打给这个叫伦尼的家伙,向他表示歉意,告诉他网络会被切断,但这都是危机形势中的极端措施之类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向他证明,你的确有办法改变我们的想法了。”

芭比考虑了一会儿。这方法可能有用,至少也能拖点时间。当然,也可能根本无效。

“除此之外,”寇克斯爽朗地说,“你还可以让他们获得新的信息,或许可以让大家好过一点,让镇民们不用活在恐惧之中。”

芭比说:“电话也得像网络一样保持畅通才行。”

“这点很难办到。或许我可以帮你们保住网络,但…听我说,兄弟。负责处理这场灾难的委员会成员里,至少有五个像是柯提斯·勒梅[1]那类的人,对他们而言,直到获得证明以前,切斯特磨坊镇里的每一个人,都该被当成是恐怖分子看待。”

“这些被假设为恐怖分子的人能对美国造成什么危害?在刚果教堂引爆自杀式炸弹?”

[1]柯提斯·勒梅(CurtisLeMay,1906-1990),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负责规划及执行对日本城市进行大规模轰炸的美国空军将领。

“芭比,你这是在对唱诗班传教。”

当然,这很可能是事实。

“你会照做吗?”

“我得晚点才能回答你。在你做任何事以前,先等我的回电再说。我得先和前任警长的遗孀谈谈。”

寇克斯顽固地说:“你还是要这样讨价还价?”

又一次地,芭比认为自己仍无法让寇克斯——就军方的标准来说,他还算是自由派的了——对穹顶带给这小镇的影响有更进一步的理解。在这里,寇克斯的秘密行动那招根本毫无用处。

我们对抗他们,现在是我们对抗他们。

芭比想,除非他们那些疯狂的点子行得通。

“长官,我真的得晚点才能回复。这支手机快没电了。”他毫不愧疚地撒了谎,“在你向任何人报告以前,先等我回电再说。”

“记得,他们计划在明天下午一点进行轰炸,如果你想捍卫生命,最好在那之前回电给我。”

捍卫生命。除非让大家都有足够的丙烷可用,否则这又是一个在穹顶之下毫无意义可言的说法。

“我们再联络。”芭比说,在寇克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前便挂断电话。

119号公路现在已经几乎没车了。但迪勒塞还在这里,手臂靠在他那辆复古型的肌肉车上。茱莉亚驶过那辆新星汽车时,芭比注意到贴在车尾的标语贴纸上如此写着:傻瓜、硬汉、告密者——没人能免费搭车[1]。除此之外,车顶放着的可卸式警示灯仍在不停闪烁。他认为这样的对比,正足以说明现在切斯特磨坊镇的问题所在。

[1]原文是ASS,GAS,ORGRASS-NOBODYRIDESFORFREE,此句出自毒药乐队(Poison)《迷失者之谷》歌曲(ValleyOfLostSouls)的歌词。

在路上,芭比告诉她寇克斯所说的一切。

“他们要做的事与那孩子有什么不同?”她说,声音听起来相当震惊。

“呃,有点不太相同。”芭比说,“那孩子拿的是猎枪,而他们用的是一排巡弋导弹,还称之为大爆炸理论。”

她笑了。笑容与她平常的样子不同,显得苍白虚弱,使她看起来像是六十岁,而非四十三岁。

“看来,我得赶快再发一份新报纸了。这比我原先预期中快多了。”

芭比点点头:“号外,号外,大家快来看啊。”

这并不算糟糕

7

“哈啰,珊米。”某个人说,“你还好吗?”

珊曼莎·布歇听不出那声音是谁,于是警戒地转过身,紧抓着育婴背带。体重不轻的小华特睡着了。她的臀部因跌倒而撞伤,就连情感也同样受创——该死的乔琪亚·路克斯,竟敢叫她男人婆。乔琪亚·路克斯曾不只一次到珊米的拖车附近叫嚣,试着想找她麻烦,还带着那个满身肌肉的家伙一起。

是小桃的父亲。珊米跟他说过上千次话了,却没听出他的声音,甚至还好不容易才认出眼前这人是谁。他看起来衰老而哀伤——简直整个人都垮了。他甚至没偷瞄她的胸部,这还是第一次呢。

“嗨,桑德斯先生。喔!我刚刚没看见你——”

她放开背带,往回走至平坦的农地与大帐篷那里。

大帐篷有一半倒了下来,像是被遗弃了一般,但仍不及桑德斯看起来这么凄凉。

“我坐在阴暗处,”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畏畏缩缩的,脸上带着一个既愧疚又受伤的难看微笑。

“但我喝了点东西。这个十月还真温暖,对吗?

天啊,真的,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下午——一个真正的小镇时光——直到那男孩——”

喔,这下糟了,他开始哭了。

“我为你的妻子深深感到遗憾,桑德斯先生。”

“谢谢你,珊米,你真体贴。我可以帮你抱孩子,陪你一起回车子那里吗?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走了——路上几乎没车了。”

就算他正在哭,珊米也觉得难以抗拒这个提议。她把小华特自育婴带中抱了起来——就像捧起一大团温热的面团——交给了他。小华特睁开双眼,先是露出昏沉沉的傻笑,接着打了个嗝,又沉沉睡去。

“我想他可能在尿布上大号了。”桑德斯先生说。

“是啊,亲爱的小华特简直是台标准的排粪机。”

“华特是个很棒的老式名字。”

“谢谢。”告诉他说,她儿子的名字其实是“小”这个字,似乎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别说她确定以前就告诉过他这件事了。反正他就是记不住。跟他一起这样走路——虽然是他抱着小孩——对这个超级倒霉的下午来说,是个超级倒霉的句点。但至少他对交通状况的事说得没错,塞车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珊米不禁纳闷,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全镇的人又会倒退到只剩脚踏车能骑的状态。

“我从来不喜欢她去上飞行课这个点子。”

桑德斯先生说,像是突然开始跟自己对话起来。

“有时我甚至会想,不晓得克劳蒂特有没有跟那家伙上床。”

小桃的妈妈跟查克·汤普森上床?珊米既震惊又好奇。

“大概没有吧,”他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现在都不重要了。你看到小桃了吗?她昨天晚上没回家。”

珊米差点就开口回答:看到过,昨天下午才碰面的。但要是小桃昨晚没回家睡觉,那么说出来只会让小桃的老爸徒增担心,还会让珊米得跟这个老泪纵痕、一边鼻孔还悬荡着鼻涕的家伙聊上更久,到时可就糗了。

他们走到了她的车子那里。那是辆车侧边条摇摇欲坠的老旧雪佛兰。她抱回小华特,做了个鬼脸。他尿布里那一大包东西,显然要联合包裹与联邦快递两家快递公司加起来才有办法运送得了。

“没有,桑德斯先生,我没见到她。”

他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抹鼻子。鼻涕不见了,或者说,至少沾去了别的地方。他没那么难过了。

“她可能跟安琪·麦卡因一起去超市了,结果在没办法回镇上后,就跑去她住在沙贝陶斯的佩格阿姨家了。”

“嗯,应该是这样。”等小桃回家以后,他一定会觉得惊喜万分。老天垂怜,这是他应得的。

珊米打开车门,把小华特放在副驾驶座上。她在几个月前就放弃让他坐儿童安全座椅了,每次都费很大的劲儿。更别说,她开车安全得很。

“很高兴见到你,珊米。他停了一会儿,”“你可以为我妻子祈祷吗?”

“呃…当然,桑德斯先生,没问题。”

她正要坐进车内,便想起了两件事:乔琪亚·路克斯用她那该死的机车靴在她胸口上踢了一下——搞不好力道大到都淤青了——而无论安迪·桑德斯心碎与否,他都是这镇上的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桑德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