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他妈的给我停下来!”

她开始发出一阵咆哮般的噪音,叫声出乎意料得响亮。天啊,要是有人听见怎么办?要是他被抓到怎么办?这跟他得向父亲解释为何会被退学的事不同(光这件事小詹就已经很难逼自己开口了),这次他会受到的惩罚,肯定会比先前揍那个厨师、害自己被扣了四分之三的零用钱还惨。

这回老詹·伦尼肯定没办法帮他替帕金斯警长和那些本地的讨厌鬼求情,可能还会——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绿色围墙景象忽地在他脑海闪过。他不能被关进去,眼前还有大好人生在等着他。但他一定会被关进那里的,就算此刻成功让她闭上了嘴也一样。她之后一定会告诉别人,而她的脸比起芭比那天在停车场被揍一顿后的模样还凄惨,光是这点,别人就会发现的。

除非他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他抓起她的头发,开始把她更用力地往地板撞去。他希望这么做能让她晕过去,好让他可以搞定这件事…嗯,管他的…但她却抽搐得更为厉害了。她的双腿不断朝冰箱乱踢,让剩下的磁铁都掉了下来。

他放开头发,转为勒住她的喉咙,开口说:“对不起,安琪,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的。”但他并没有歉意,只是感到害怕,而且头仍旧很痛,觉得发生在这间明亮得吓人的厨房里的这团混乱永远不会结束。他的手指已经快没力气了,没想到要勒死一个人竟然这么困难。

南方远处传来了爆炸声响,像是有人点燃了一座大炮。他没去理会,只是更用力地勒着。最后,安琪总算慢慢不再抽搐了。另一个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来——位置就在这栋屋子的同一层楼里——是音量不大的音乐铃声。他睁大双眼,抬起头来,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电铃声。有人听见骚动,于是找警察过来。他的头就要爆炸了,感觉像是每根手指都扭伤了。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一个可怕的画面闪过脑海:小詹·伦尼被移送到城堡郡法院受审,头上还蒙着一件警用外套。

接着,他认出了这声音。这声音就跟他的笔记本电脑没电、得要更换电池时发出的警告铃声一样。

叮…叮…叮…

这里是客房服务,让我进房,他想,接着继续勒紧。她没了动静,但他仍持续勒了一分钟之久,同时把头转向一旁,尽量不去闻到她大便失禁的气味。她怎么可以在挂掉时还留下这些恶心的东西!全都这样!女人!这些女人和她们的臭屄!

那些臭屄就跟长了毛的蚁丘一样!她们还想把问题全推到男人身上!

小詹与安琪

6

他站在血泊中,现场一团凌乱,伴随一具已然咽气的尸体,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南方远处传来另一阵巨大的声响,不是枪声,声音太响了,肯定是有东西爆炸。说不定查克·汤普森那架梦幻小飞机真的坠毁了。这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今天的确相当古怪。你原本只想找人理论——顶多修理一下对方——最后却把她杀了,所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警车的警笛声忽地响起,小詹确信一定是来抓他的。肯定有人从窗外看见他勒死安琪的过程了。这个念头促使他开始行动。他走到前厅大门,捡起他甩出第一个巴掌时从她头上掉落的毛巾,接着停下脚步。警方正在过来的路上,他们肯定会撞开大门,拿着全新的LED手电筒照着他,让疼痛感刺进他那哀嚎的、可怜的大脑中——他转身跑回厨房,停在安琪的尸体前低头看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一年级时,他和弗兰克有时会扯她的辫子,而她则会回以一个吐舌加斗鸡眼的鬼脸。如今,她的眼球就像古代大理石雕像般自眼窝突起,嘴里涌满鲜血。

这是我做的?这真的是我干的好事?

对,就是他干的。就算只是快速地瞄一眼尸体也能知道原因。她那该死的牙齿,那恐怖的一嘴大牙。

第二道警笛声加入了第一道的行列,随即又是第三道。但这些警车驶远了。感谢老天爷,他们离开了。警车在主街转向南方,朝着爆炸声响前去。

然而,小詹没有停下动作。他偷偷摸摸地穿过麦卡因家的后院,害怕会有目睹命案过程的人突然大喊“杀人啊!”之类的事情发生(但根本没人看见)。在勒唐娜种西红柿的那块地后头,有道高高的木栏,那里有扇上锁的门,只要从内侧拉起扣锁就能打开。从小到大,小詹来过这里玩过许多次,却没看见门真的上过锁。

他打开门,门后方是灌木丛,以及通往溪水潺潺流着的普雷斯提溪的一条道路。他十三岁时,曾在这里偷窥弗兰克与安琪站在这条路上接吻,安琪环抱着弗兰克的颈子,而弗兰克则把手放在安琪胸上,使他顿时知道自己的童年就这么步入了尾声。

他俯下身,吐在流动的溪水中,充满恶意的骇人阳光反射在水面上。没多久后,周遭视野开阔起来,使他能看见位于右方的和平桥。那两个钓鱼男孩此刻已然离去,但他仍看见了两辆警车疾速驶下镇属山的景象。

镇上的警报系统响了起来。镇公所的发电机在停电时忠于职守地发动了。广播器里的警报声极为刺耳,小詹一面呻吟,一面捂住耳朵。

和平桥是座仅限行人通行的顶盖式桥梁,如今桥面已有些下陷,看起来摇摇欲坠。这座桥的真正名字是艾文·切斯特行人桥,但在一九六九年后便开始被叫成和平桥。当时有些孩子(如今那些孩子的身份成了镇上的八卦话题)曾在桥梁侧面画上一个大大的蓝色和平标志。这标志至今依旧还在,只不过褪色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过去十年间,和平桥被封了起来,桥梁两侧均用警方写有禁止穿越的封锁带给交叉封上。但当然啦,这条桥还是能走。每星期总会有两三个夜晚,帕金斯警长那群讨厌鬼中会有人拿灯守在其中一侧,但却从未同时看守桥的两端。他们不会逮捕那些喝醉跑来捣乱的小鬼,以及来这里缠绵一番的年轻情侣,顶多只会把人赶走罢了。每年的镇公所会议上,都有人提出拆除和平桥的提议,同时也会有人提出将其翻新的意见,而这两种提案最后都会被搁置。这个镇上有不少秘密,而为何会一路保留和平桥至今,显然也是秘密之一。

今天,小詹·伦尼相当庆幸这座桥依然存在。

他脚步不稳地沿着普雷斯提溪的北岸前进,直到走至桥下——此刻警车的警笛声已然远去,但镇上的警报器还是相当大声——接着又爬上了斯特劳巷。他看了看路口附近,快步跑过写有桥梁封闭,此路不通的告示牌,从交叉的黄色封锁带下方钻过,走至阴影之中。阳光自有孔的屋顶洒落,将硬币大小的光芒投射在老旧的木质步道上,但比起外头那如同地狱之火的强光,这里简直就是受到上帝祝福的阴暗空间。鸽子们在屋顶支架上甜言蜜语,啤酒罐与咖啡白兰地的瓶子则散落在木质步道两侧。

我逃不掉的。我不记得她抓过我没有,也不知道是否留下什么东西在她的指甲里。而且我还流了血,也留下了指纹。我只剩两条路可走:逃跑或自首。

不,还有第三条路。他可以自杀。

他非回家不可,得将房间所有窗帘拉上,让房间变成洞穴。他可以再吃颗止痛药,躺在床上,或许还小睡一会儿,接着好好思考一番。要是警察来找他,而他那时还在睡呢?呃,这么一来,他倒是不必再苦恼到底该选这三条路的哪一条了。

小詹穿过镇立广场时,有个人——他只依稀认出对方是个老家伙——握住他的手臂说:“怎么了,小詹?发生什么事了?”但小詹只是摇了摇头,拨开老人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在他身后,镇上的警报系统仍高声作响,仿佛世界末日已然降临。

公路与小径

1

切斯特磨坊镇有份名为《民主报》的周报。

但从报社老板的身份到整份周报的实际管理者来看,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名字——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人,也就是难缠的茱莉亚·沙姆韦,而她是个忠心的共和党拥护者。这份周报的刊头是这么写的:切斯特磨坊镇民主报创刊于一八九〇年为这个看起来像靴子的小镇服务!

但就连这句刊头标语也是错的。切斯特磨坊镇的形状并不像靴子,而像是只小孩的肮脏运动袜。虽然与西南方(也就是袜子脚后跟方向)面积大得多、也更繁荣的城堡岩镇接壤,切斯特磨坊镇实际上是被四个占地更广、人口数却偏少的四个镇子包围的。这里的南方及东南方与莫顿镇相连,东方与东北方则邻接哈洛镇,TR-90合并行政区位于北方,至于塔克磨坊镇则在西边,有时会与切斯特磨坊镇一同被人称之为“双坊”。

过去,这两个城镇是缅因州西部最主要的纺织业中心,一同合力污染了普雷斯提溪,使这条溪流的鱼变少,几乎每天都在改变溪水颜色,而且还让不同色彩各据一方。在那段时光里,你可以从塔克镇的一片绿色河水中乘小舟起航,发现河水变成亮黄色时,就代表你已穿过了切斯特磨坊镇,进到莫顿镇镇界。附带一提,如果你的小舟是木制的,那水面下的涂料还可能会因此被侵蚀消失。

但最后这些靠着污染河水来获利的工厂,全在一九七九年关门大吉了。普雷斯提溪那古怪的色彩已然消失,鱼群也回到了这里。只是,这些鱼到底适不适合人类食用,至今仍是个争议十足的问题(《民主报》的民调显示“可以吃!”)。

镇上的人口数量会随着季节改变。在阵亡将士纪念日到劳动节[1]期间,这里的人口将近一万五千人;其余的时间里,则只会在两千人左右上下波动。这些数据是由刘易斯顿市北边公认最好的凯瑟琳·罗素医院,依据出生率及死亡率等数字所提供的。

如果你问来消暑的人,有哪些道路可以进出磨坊镇,大多数人会告诉你两条路。一条是从挪威镇到南巴黎镇的117号公路,另一条则是穿过城堡岩中心、通往刘易斯顿市的119号公路。

[1]美国的阵亡将士纪念日(MemorialDay)为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而劳动节则为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

至于住在这里十年以上的人,则可以告诉你要转八条路以上的走法。其中包括了所有双线道的柏油路,从黑岭路到深切路,然后转往哈洛镇,绕至北方的美谷路(对,这里的景观名副其实),一路通往TR-90合并行政区。

要是你给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以上的人多点时间思考(地点也许是在布洛尼商店里头那个还保存着木制火炉的房间里),他可以告诉你更多种走法,而那些路名不是带有宗教意涵(神河路),就是带有亵渎意味(例如小婊路这种你在本地地图上只能看到一个号码,但却没标示出路名的小径)。

直到穹顶日那天为止,切斯特磨坊镇里最年长的居民是克莱顿·布瑞西。他同时也是城堡郡中年纪最大的人,因而获得了《波士顿邮报》杖[1]。不幸的是,他已经搞不清《波士顿邮报》杖是什么东西,甚至就连自己是谁也给忘了。有时,他会以为自己的曾曾孙女妮尔是他那过世四十年的妻子,就连《民主报》也在三年前停下了“本镇最年长居民”的连载报道(在最后一次访谈中,当他被问到长寿的秘诀时,他回答:“我那天杀的晚餐呢?”)。他是在一百岁生日后的没多久开始痴呆的,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一日,可就满一百零五岁了。他过去是名杰出的抛光木匠,专门制作梳妆台、栏杆与装潢用的饰板。失智后,他的专长则变成了用鼻子吃果冻,以及偶尔知道要先进厕所、接着才拉出那堆带有血丝的粪便到马桶里。

[1]《波士顿邮报》(BostonPostCane)杖,《波士顿邮报》著名的宣传手法,会颁发给各城镇最为年长的人。

但在他名声最盛的时期——大约是在八十五岁左右吧——他几乎可以说出进出切斯特磨坊镇的所有三十四条道路的名字。那三十四条道路全都是烂泥路,被许多人遗忘在记忆里,而几乎所有被遗忘的道路,都蜿蜒通往钻石火柴公司、大陆纸业公司、美国木材公司所共同拥有的第二大原料产地的森林深处。

而在穹顶日那天中午过后不久,每条路都被猛地截断了。

公路与小径

2

绝大多数的道路,都没发生像塞涅卡V型飞机及随后那场纸浆卡车大爆炸之类的灾难。但这些路上还是发生了许多麻烦。当然啦,要是一块如同隐形石墙般的屏障,突然包围了整个小镇四周,必然会带来许多麻烦。

在同一时刻,有只土拨鼠被切成了两半,而在不远的美谷路上,艾迪·钱默斯的南瓜田中的稻草人也遭遇了相同的下场。那个稻草人位于磨坊镇与TR-90合并行政区的分界处。艾迪总是会开玩笑地称那个位于镇界处的稻草人为“没有归属的吓鸟稻草人先生”——简称为“无家先生”。

无家先生有一半在磨坊镇里,另一半则在合并行政区中,像是两边都不想要它。

几秒钟后,一群乌鸦飞向艾迪的南瓜田(这群乌鸦从没被无家先生吓跑过),撞上了过去从未存在的屏障。大多数的乌鸦都撞断了颈子,成堆掉落在美谷路与田野两侧。在穹顶周围的地面上,四处可见撞击而死的鸟尸。而它们的尸体,最后成了一种划分镇界的全新方式。

在神河路上,鲍勃·路克斯掘完马铃薯,正开着老旧的迪尔牌拖拉机,一面听着老婆送他的生日礼物iPod,准备回家吃午饭(但他们的口音听起来通常像是“午惨”),不知道那竟然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他家离马铃薯田只有一英里半远,但不幸的是,田地的位置在莫顿镇,而他家则在切斯特磨坊。他把拖拉机的时速固定一面听着詹姆斯·布朗特[1]的歌曲在十五英里,《你如此美丽》。由于他能清楚看见通往他家的路况,再说路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是以他仅把手轻靠在拖拉机的方向盘上。所以,当撞上屏障,拖拉机后方翘起来,接着又重重落下以前,鲍勃的身子也被往前一抛,飞过拖拉机引擎,直接撞在穹顶上头。他放在工作围裙大口袋里的iPod炸了开来,但他却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他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地方撞断颈骨,就连头骨也撞裂了,死于不久后成为一片荒芜的泥土之上。拖拉机的一个巨大轮子仍在不停空转,仿佛没事发生,迪尔牌拖拉机仍在继续往前行驶一般。

[1]詹姆斯·布朗特(JamesBlunt,1974—),英国歌手及音乐创作者,由于其从军经验而被称为“上尉诗人”。

公路与小径

3

莫顿路并不会通往莫顿镇,只不过是切斯特磨坊镇的一条内部道路罢了。一九七五年左右,镇上有块地方被命名为东切斯特区,而莫顿路正位于此处的新建住宅区。那里的三四十家住户,全都是在刘易斯顿市与奥本镇工作的通勤族,那里的薪资较高,他们也大多都是白领阶层。这些人的房子全都在切斯特磨坊,但也有不少人的后院其实已跨到了莫顿镇上,住在莫顿路379号的杰克与米拉·伊凡斯夫妇就是个例子。米拉有个菜圃位于房子后方,虽然大部分成熟的蔬果都已被采收了,但仍剩下一些肥大的蓝哈勃南瓜和一些普通南瓜等着要采(有些其实已经烂了)。当她伸手碰一颗南瓜时,穹顶正好落下。虽然她的膝盖在切斯特磨坊境内,但由于她得伸手去够那颗已经成熟的蓝哈勃南瓜,所以有只脚跨到了莫顿镇的镇界里。

由于并不疼痛,因此她没哭喊出声——至少一开始还不痛,因为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太锋利、太利落了。

杰克·伊凡斯当时在厨房里打蛋,准备做意大利蛋饼当午餐。他一面听音响播放的“液晶大喇叭”[1]歌曲《北美人渣》,一面跟着吟唱,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地叫他名字为止。由于声音听来像个孩子,所以他一开始并未认出那是与他结婚十四年的妻子的声音,等到转过身后,才确定的确是米拉在叫他没错。她站在门内,左手抱着自己的右手臂。她在地板上留下泥足印,而通常来说,她会先把在菜园做事时穿的鞋子脱掉才进门,所以这完全不是她平常的举动。她那抱着右手臂的左手上头,还戴着脏兮兮的园艺手套,红色液体不断自沾满泥土的指缝间流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蔓越莓汁,但才过了一秒,便发现那是鲜血。杰克手上捧着的碗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摔成碎片。

[1]液晶大喇叭(LCDSoundsystem),为美国朋克乐队,曾多次入围格莱美“最佳舞曲/电音专辑”,成团于二〇〇一年,于二〇一一年宣告解散。

米拉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同样微弱,颤抖犹如童音。

“怎么了?米拉,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意外。”她说,露出右臂给他看。

她的右手掌已消失无踪,手腕切断处不断涌血,再也无法像左手那样戴着沾满泥土的园艺手套了。

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下糟了。”说完,便白眼一翻,园艺裤的裤裆处因尿失禁而变成暗色,接着膝盖一软,昏倒在地。手腕处那如同解剖课般整齐的断面不停涌出鲜血,与地板上的蛋液混在一起。

杰克在她身旁跪下,破碗的一块碎片刺进他膝盖深处,但他却几乎没察觉到,也不知道他的余生将会从此拖着这条腿走路。他抓起她的手臂用力压紧,但断腕的出血状况虽说有些改善,却仍无法停止,于是他又解开腰带,绑在她的前臂上。

这么做有用,但由于腰带太长,扣环对不上腰带孔,是以他无法将腰带完全绑紧。

“天啊,”他在空荡的厨房中喃喃自语,“天啊。”

他发现厨房变暗,突然停了电。他能听见书房中计算机发出的电源警示音,但由于橱柜上的小音响用电池发电,所以液晶大喇叭乐队的歌声并未受到影响。然而杰克并不在乎,他对电子音乐完全丧失了兴趣。

太多血了,太多了。

他把米拉如何失去这只手的疑问抛至脑后。

当下还有更迫切的事需要处理。他无法放开充当止血带的皮带去打电话求救,这会让她又开始失血,而她已经接近失血过多的状态了。她得跟着他一同过去电话旁边才行。他尝试抓着她的衣服拖行,但才一拉,便由于上衣卡在裤子里之故,使领口勒住了她的颈子——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变得紧促。因此,他只好用一只手扯着她那头棕色长发,如同穴居人般把她拖至电话旁。

无线电话还有电,而且电话线没断。他拨了911,但911却在忙线中。

“这怎么可能?”他在没有灯光的厨房里大喊(但音箱中的乐队仍在继续演奏)。“911怎么可以他妈的占线!”

他按下重拨键。

占线。

他坐在厨房地上,背靠着橱柜,尽力拉紧手上的止血带,盯着地板上的鲜血与蛋液,每隔一会儿便按下电话上的重拨键,但每次却只听见那愚蠢的嘟嘟声。在不远处有东西爆炸了,但由于音乐声,他几乎没听见声响,还以为是震动晃到音响所发出的声音(更别说他也从没听过塞涅卡飞机的爆炸声)。他想关掉音乐,但如果要伸手到音响处,他就得离开米拉,不然就得放开止血带二三秒左右。他并不想这么做,所以只好坐在原地,听着接在《北美人渣》之后的《美好的人儿》、《我所有的朋友啊》等曲目,并于几首曲子后,听完了这张CD的最后一首歌《银铃声响》。

当音乐结束时,四周除了远方的警笛声,以及屋内那一直没停的计算机关机警示音外,便毫无半点声响,使杰克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已然断气。

但我还要做午餐啊,他想着,一顿很棒的午餐,一顿你就算邀请玛莎·斯图亚特[1]来家里吃饭也不会感到丢脸的美味午餐。

他靠着橱柜桌,仍未放开手中的腰带(当他总算放开时,手指会感受到一股剧烈疼痛),跪在地上的右腿膝盖的伤口已流出鲜血,渗透了裤管。杰克·伊凡斯让妻子的头靠在自己胸上,开始哭了起来。

[1]玛莎·斯图亚特(MarthaStewart,1941—),美国名人,同时具有公司老板、主持人、作家、杂志出版者等多重身份,被称为生活美学大师。

公路与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