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智彦倒吸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避孕套”

这回轮到我吸气了,我抱起胳膊,一边把气吐出来一边说,“是这个啊”

“你上次说过吧,去买肯定会不好意思,所以叫我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所以我就……”

我确实这么说过,说这话时,作为智彦的好友我还有资格。

“这样啊,为了这个特地跑一趟”我挠挠头,不敢看他,“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次,我手头没有呢”

“是吗?”

“嗯”我点点头,看着智彦。他也一直盯着我看,完全没有失望之色。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我自己想办法了”

“不光是药店,便利店也有卖的”

“嗯,我知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智彦抓起门把。

“我们去喝杯啤酒怎样?”

“不,今天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智彦最后望了我一会儿,走出了房间,我刚想锁上门,踏出一步之后却停住了,因为我没有听到智彦在走廊上发出那耳熟能详的脚步声。

这家伙一定还在那儿,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霎那,我终于明白了智彦来这里的原因,他是来确认我心意的,现在我对麻由子的感情,那家伙一定已经确信无疑。

隔门而站的我和智彦如同铜像一样矗立着,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绝对错不了,而且他也一定意识到我也这么站着。

这样持续了几秒钟,我就像被点了穴一样静止着,心中却有一种慢慢崩溃的感觉。就像前不久电视上的亚马孙大树被锯倒瞬间的慢镜头一样,背景音乐放的是‘安魂曲’。

咔嗤一声,门外传来智彦踏出第一步的声音,这如同解除魔咒的信号一般,我的身体也能活动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锁上了房门。

就在此时,心里顿起一阵奇妙的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感觉以前自己经历过这一幕。

不对,事实并非如此。今晚的事我很久以前就预感到过:智彦来了我家,得知我们二人的友情走到了终点。虽然原因不明,但我就是知道。

袭来一阵剧烈的头痛,使我有些犯恶心。

子时将至的时候,我离开了公寓。寒风一下子把暖和的身子吹凉,我两手插进皮大衣的口袋,一出大街就开始找起了出租,呼出的气就像抽烟时吞吐的烟雾一般呈乳白色。

终于我拦到一辆车,“去高円寺”跟司机说完,我便靠在了后座上。大脑又不听使唤地运转起来,我竭力阻止着进而转头望窗外,现在尽管是大半夜,可来往的车辆还是和白天一般多。

我感觉到,我正极度冷静地审视着如同脱缰之马的自己,就像旁观者一样,观察着自己的行动,分析着自己的思考。而下一瞬间,立场又转换了过来。我看着我自己,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以及结果会是如何,我都能预见。然而,我却无法控制,只能冷眼旁观。

车辆从七号环线驶入通往高円寺的公路。在车站前停了下来,我支付了车费。电车似乎刚开动,从车站里陆续走出了很多乘客。我随着他们来到一条小型商店街,可没有一家店开着。

我一边回想着上次和麻由子一起散步的路线,一边朝前走着。虽然只来过一次,可我完全没有迷路。几分钟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幢砌满白色瓷砖的大楼,我不假思索地走上正面几格台阶,推开了玻璃门。右手边并排着各户人家的信箱,302室的名牌上写着‘津野’二字。我乘电梯来到了三楼,302室就在楼梯边,门旁安着门铃。

如果不按下门铃,我的未来将会截然不同,‘我’深知这点,并且闪过一丝不该去按的念头。可我还是按了下去,‘我’看到自己从大衣里伸出右手,慢慢举了起来,伸出食指按下了门铃。门那头响起了铃声。

有人走了过来,我盯着猫眼,在玻璃的另一端,应该出现了麻由子那杏仁般的眼睛吧。

开锁的声音比预料中大了些,门开到一半,麻由子探出脸来。她瞪大眼睛,表情里夹杂着不安、惊讶还有疑惑。

“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发梢湿湿的,可能刚洗完澡。这么说来,的确有一股清香飘来。

此时此刻,编个合适的理由当场离开此地,绝非是一件难事,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可我最后没有这么做。我无法克制住内心强烈的冲动,连克制不了这件事情,‘我’也知道。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把门敞开了,麻由子‘啊’的叫了一声,我推搡着她的身体闯进了房内。另一只手把门带上,并上了锁。

“你要干吗?”麻由子向我投来责问的目光。

“我想抱你”

‘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麻由子冲我怒目而视,小幅摇头,我把手伸向了她的脖子,她不由得向后一退,躲开了。

我脱鞋走进了房间,把外套也脱在门口。

麻由子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电视开着,画面上一个外国男人正用沙哑的嗓音唱着叙事曲。在电视跟前放着玻璃茶几,上面是一个盛满了橘子的箩筐,边上还有一只吃到一半的橘子。电视对面贴墙放着一张床。

我再次想伸手去搂住麻由子,不料她身子一斜,从我手下钻了过去,企图往玻璃茶几方向逃跑。而我猛地抓住她的右手,她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跪倒在铺着地毯的地上。

我抓着她的手想把她身体拉过来,但她的表情显得很痛,我便松了点力。

她默默地晃着脑袋,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在少许远离我的地方面对我坐了下来,她的两手在穿着运动裤的膝盖上紧紧攥成拳,看着我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哀伤。

一瞬间,那眼神使我踌躇了,可毕竟只是一瞬间。我再一次握起她的右手,她试图甩开,可这次我没有松手。

她转身欲逃,但我用手搂住她的左肩,把她拉了回来。

我零距离看着麻由子的脸,还有一股肥皂的清香,可她眼里的哀伤依然没有改变。

我也立刻无法动弹,就像被施了五花大绑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她也目不转睛着朝着我看。

突然,她全身松了劲,那本来硬如石像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又轻又软起来。

我吻了她,并将她紧紧抱住。

我和麻由子淡淡地做了爱,宛如举行仪式或是习惯的行为一样,整个过程两人一语不发。把电视机关上的是我,而关台灯的则是麻由子。我脱了她的内衣,也脱了自己的,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

暴风雨结束后,麻由子的头搁在我右臂下,我用指尖抚摸着她的秀发。可没过多久麻由子迅速从床上站了起来,在一片昏暗中,她那苗条的躯体若隐若现。她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消失在浴室里。我打开台灯,把光线强度调到最小。

麻由子回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裙子和毛衣,双眉看上去略微颦蹙,分不清是因为对灯光有些意外,还是光亮过于耀眼。

她往床上一坐,默不作声,但我还是听到了她的小声叹息。

我把手叠在她手上,说:

“考虑一下和我结婚吧”

麻由子肩膀抽动了一下,深呼吸之后,头也不回地说:

“这……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

她再次站了起来,走到了灯光照不到的玄关处,回过头说:

“你把今天晚上的事忘了吧,我也会尽力忘掉的”

“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意思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将选择智彦吗?”

“我觉得自己”她摇头晃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请不要让我在说下去了”麻由子走下玄关,开始穿起了鞋。

“麻由子……”

“我到外面走走,请你在这段时间内离开,求你了”

“你等等,我还有话……”

但她并没有理睬,走出了房间。我噌地从床上飞身而起,急急忙忙把脱下的衣物套在身上。

等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是否该等她回来?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因为我感到,只要我还等着她就不会回来。

我走出大楼,为了找寻麻由子儿在深夜的马路上来回疾走着,迎面袭来的冷空气使我的脸部和头部迅速降温,可腋下依然冒着汗。

哪儿都不见麻由子的身影,可我还是不死心,仍然到处寻找。无论走到哪儿,迎接我的都是毫无生气的黑暗街道。

我的脑海里产生了对智彦的憎恨,并且这种恨正逐渐膨胀着,直到主宰了我的思维。

麻由子被那家伙束缚了。

倘若他的身体和平常人一样,麻由子一定早就下了和他分手的决心。然而,要抛弃身患残疾的他,麻由子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那家伙看准了她的善良。

他充分利用这点来得到她。

要是没有他的话——

要是没有智彦——

一种邪恶的念头将我的心紧紧包围,意识到自己深受其害时,我不禁愕然失色。

不,事情并非如此。

这时候的我,已经无法冷静评判自己的想法了,愕然失色的,不是那个时候的我。

那是旁观着自己的另一个‘我’。

我停下脚步,左顾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