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墙面上有着裂缝,并且颜色已经发生了变化,给人感觉已经建了20年以上。外部楼梯扶手上的油漆也像皮肤病一样一块块地掉了下来,并且锈迹斑斑。崇史跟在亚美身后上了楼梯。

筱崎的住处,在并排四户人家的最边上。崇史一走进门,迎面扑来一阵夹杂着尘埃的霉味,并且还伴有咖喱的清香,可能是因为沁透到墙上的缘故吧。

雅美打开荧光灯的开关,眼前出现了一个六塌的日式房间。墙边有两个收纳柜,一个小型整理箱。收纳柜上面放着一个CD播放机,窗户边是一个二十四寸的彩电。旁边堆着一些旧杂志,最上面的杂志封面打着卷儿,里面是一个穿泳装的女明星。

崇史踌躇了一会儿,便脱了鞋走进了房间。他打开整理箱的抽屉看了看,里面有几件衣物,但其数量并不能满足日常生活需要,崇史问了雅美,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伍郎如果真的去旅游的话,把必需的衣服都带上也是有可能的”

“反过来说,为了要伪装成他去独自旅行,拿掉一些衣服也是有可能的咯?”

对于他的假设,雅美有些不悦地双眉颦蹙。

崇史细致地察看了一下房间,不放过任何细节,因为他极其渴望找到能够解释目前这种不可思议情况的启示。然而,堆成小山一样的报纸和杂志似乎不能成为任何线索,壁橱里塞着的衣服也无法提供有用讯息,尽管翻出了几本专业书籍,但从那上面也感觉不到任何提示。

崇史在房间正中央盘腿坐下,顿时感受到榻榻米上一股强烈的尘埃气息。

雅美在小型的水槽边查看着,脚边放着一个纸袋,“那是什么呀?”崇史问她。

“这个吗?是工作服和鞋子一类的东西”

“让我看看”崇史接过纸袋,看了看里面的物品,是一整套米色的工作服和一双安全靴。这些都是MAC里的男性助手穿的,崇史记得筱崎也穿过,上装上用黑笔写着‘SHINOZAKI’(筱崎)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对于这东西放在了这里,似乎心中怎么也无法释怀。这是为什么呢?崇史自己也不明白。

“请问,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雅美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当然没问题”他把工作服和安全靴放回纸袋,胸口的疙瘩依然存在着。

“线索,貌似找不到呢”

“是啊”

房间里一时被尴尬的沉默笼罩着。

“敦贺先生”

“怎么了?”崇史看看雅美,不禁一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伍郎他还活着吗?”

“嗯?……”

“不会已经死了吧?”

雅美的话,深深地刺入崇史的心窝。不可否认,他的确隐约地感受到了这种可能性,却故意视而不见。

“你还是别这么想”崇史说,这同时也是要对自己说的话。

“我也不想去想,但不知不觉地就……”雅美垂下了目光,“前几天开始,我就每天做着同一个梦,是我父亲葬礼的梦。出殡的时候,我拿着父亲的遗像,那时的情景反反复复出现在我梦里……”

“这与此无关呢,而且我听说做关于葬礼的梦还是吉兆呢”

不料崇史的安慰没有起到效果,她仍旧青着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崇史站了起来,他觉得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并拉上了窗帘。

那一瞬间,头脑里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诱因就是‘出殡’这个词,棺材,细长的四方盒子,还有抬棺材的人们。

崇史顿时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吸走,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

雅美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了。

场景八

被Vitec公司的人事部叫去谈话,是在派对开完一周以后。我还是穿着和派对上的那件西装,去了位于赤坂的公司。尽管已经到了九月,但还是酷热难耐,走到一半,我脱了上衣搭在肩上。走到站台后猛然发现,我边上站着一个和我相同穿着、比我稍年轻的男人。原来还有很多人在找工作呢,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到公司之后,先去人事课长处报了个到,头发秃得溜光的科长问了我的名字后,双眼在眼镜里眯成了一条缝。

“是敦贺君啊,有喜讯要通知你”

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心情大好。

“是什么喜讯呢?”我表情缓和了一些,问道。

“宣布此事还得到另一个房间,到走廊左拐有一个201会议室,你在那里等一会儿,我马上来”

“我知道了”

还真会卖关子,我心里嘀咕着,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做了。到了写有201门牌的房间,门也不敲就推了进去,本以为里面没人。想不到里面已经有一位先到的客人,他身穿深蓝色的西装面对会议桌而坐,背影看起来很瘦,我立刻准备致以谦辞,然而,当他回过头之后,我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那个人是智彦。

“嘿”他说道,“你晚了嘛”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智彦这身装扮,这件西服被瘦骨嶙峋的智彦穿上后,看上去像挂在衣架上的感觉一样。

“智彦也被叫来了啊?”

“嗯,昨天他们向研究室发了邮件,崇史也一样吧?”

“嗯”我点点下颌,问他,“你听说了我也要来?”

“虽然他们没说是你,但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被指名了,所以我猜想多半是崇史”

“那找我们什么事你也知道吗?”

“嗯,大致上知道”

“是什么呢?”

智彦随即露出一副难为之色,移开了视线,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说,“人事课长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只告诉我是好消息”

智彦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没错啊,就是个好消息”

“那到底什么事啊?别让我着急了,快说”

“这个我来说不太合适,反正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切,真讨厌”我皱皱眉头,手指挠了挠太阳穴,智彦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看到他这样,我差点儿把我们俩的友情已经面临危机的事给忘了,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我立刻想起还有事情要问他,尽管这问题可能彻底改变目前的和谐气氛,但我不确认心里不安心。

“话说回来,筱崎那件事之后怎么了?”

果然,智彦听到我的问题后脸色大变,笑容一转眼消失了。

“什么叫怎么样了?”

“上周的派对之后,他好像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你们还不是把他抬出去了么?”

“噢,你说那个啊” 笑颜又在智彦的脸上重现,不过性质和刚才的完全不同,“他醉了,喝得太多了呢。虽说要尽兴,但也不是那样子的啊,后来须藤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我倒是不这么看呢”

听我一说,智彦的目光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停顿了一下,我接着说,“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实验的影响呢,以前你不是也说过,拿筱崎当过实验品之类的话”

智彦的脸上顿时没了表情,视线转移到了我身后,显然是在为自己找托词,不一会儿他似乎想出了什么张口了,然而在他发出声音前我先说道,“你还说,通过那个实验,记忆的篡改变为了可能呢”

这句话让智彦又重新有了表情,眨眼频率也高了,额头变得通红,这表现就是所谓手足无措吧,我深知。

“那个嘛……”他终于出了声,“和那个没关系呢,那天筱崎真的是醉了”

“是吗?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过他的样子,我还以为那次算是发生了事故呢”

“不是什么事故啦,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就好”我说着,点了下头,视线从智彦身上移开。

我不期望能从他嘴里听到真相,不过从他刚才的反应看来,倒更让我确信了我的推测准确无误。在例行派对上筱崎奇特的行为,确实是来自于实验的影响。难不成,筱崎的记忆一直处于被篡改的状态而回不到原样了么?我又回想起广岛出生的他竭力声称自己是东京人的那一幕。

但是——

我心里还是很想否定这一推理的,记忆的修改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实现的事。这可是Reality研究者们的终极课题。

我和智彦之间快要弥漫起令人发窘的沉默时,门很合时机地打开了,人事课长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身着制作精良的灰色西装,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这个人我在上周的派对上看到过,他刚从美国总公司回来,姓青地。

人事课长朝着我们坐了下来,静静地开口说道,“让你们俩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明年春天的分配去向”

我直视着人事课长的脸,他分别盯着我和智彦看了一会儿。

“或许你们俩也知道,每年公司会从MAC挑选一两名研究员送到洛杉矶本部去,当然前提是要足够优秀。而明年的人选就是你们两个”

我看了看智彦,他也向我匆匆一瞥,立刻又看回前方。

“这么早就要确定了啊”我说道,“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呢”

“以往都是这样的,但今年有所不同”人事课长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去了那边之后会是怎样的工作内容,但多半会延续你们现在的研究。而到那里的期限现在也没定,最短三年,最长则要到退休为止”

“一般情况是五年到十年”一旁的青地用金属般的声音补充道。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呢”人事课长再次对我们说道,“有意去洛杉矶吗?嗯,当然不是要你们现在立刻回答我,不过,时间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充裕”

“可能的话,希望你们在三天之内答复”青地说,“因为一旦你们拒绝,我们还得另找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