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是她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刚巧大家都是贵安市人,回国后便经常玩在一起——就是生日宴会时穿着衬衣帮她布置会场,去小天山玩的时候加了件休闲西装外套那个。

  小薇也面露疑惑,陈丽是她的两个闺蜜之一。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常俊(卫衣男)看了眼小雪,欲言又止。

  小雪家里背景复杂,性格也非常敏感,见状便变了脸色:“常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陈丽怎么了?”

  “我……这个……”常俊说不出口,为难地看向孙乐志。

  叶天薇本能地知道有什么不好事情发生了,也看向孙乐志:“阿乐,出什么事了?”

  孙乐志(夹克衫男)和叶天薇算是亲戚,感情很好,跟小雪也挺熟悉,比起其他人,他更方便出面说话,闻言便爽快地道:“早上我们在医院的时候警察不是来问过话吗,问完就把路明和小雪的那个闺蜜陈丽带走了。”

  “啊?!”小雪大为震惊,连忙看向自己的另一位闺蜜。

  闺蜜有些不太想当这个出头的恶人,但显然,她更不想得罪小雪,艰难地道:“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失散了吗,我和陈丽,还有娇娇(小薇的女跟班之一)跟着阿乐跑,躲到了法堂里。我们都吓坏了,然后陈丽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主意都是大林和陆明出的,她没有错之类的。”

  “大林?!”

  听到这个遇难者之一的名字,叶天薇和小雪都有些傻眼。

  孙乐志挺生气的,骂道:“陆明跟我一个病房,警察来了以后没问几句,这家伙就交代了。其实他不交代也没用,警察已经在大林尸体上搜到药了,陈丽弄丢的那个包里也有药,加起来药倒大象都富余的量,你们说,这几个狗比玩意儿是想做什么?安没安好心?”

  叶天薇和小雪两个听得目瞪口呆。

  “大林想害我?陈丽也背叛了我?”小雪眼睛都红了,不是难受的,是气的。

  “嗯啊,你回想回想,趁温泉酒店没开业过去玩这个主意是不是陈丽提的?”孙乐志道,“还有让你把这个当成生日礼物,邀请小薇一起去玩,是不是陈丽建议的?”

  小雪没说话,一张脸气得发青。

  “当时小薇爽快答应了,要没答应的话,陆明估计就会开口劝了吧,反正小薇一向好说话。”孙乐志冷笑一声,道,“这个杂种——他当时怎么就没死在那鬼地方?真是便宜他了。”

  叶天薇的脸色也青了。

  陆明、大林,都是在留学期间与她俩认识的。

  这两人的家境其实相对普通人而言本来也算不错的,但因为留学太花钱的关系,送他们出去就已经差不多耗光了家底,全家人都指望着他俩回国后大富大贵,把花出去的钱十倍百倍地挣回来。

  奈何这世界上从来只有花钱容易,赚钱可没有容易的……留学镀的那层金并不足以让这两人混得多好,陆明甚至要靠给叶天薇这个大小姐当跟班来维持体面,抹不开面子当跟班的大林更是只有表面光。

  这些个事儿其实她俩也很清楚……但她俩并没往心里去。像她们这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缺钱的二代,很难认知到道德底线没那么高的人,一旦窘迫到一定程度乃至只是贪心不足时,能干出什么缺德事儿来。

  “幸好,小薇你那个朋友找到我们了。”孙乐志骂骂咧咧发泄了一通,心有余悸地道,“当时我真的以为死定了,听到她在外面叫你的名字,我真的有种重新活了一回的感觉。”

  说起这个,小薇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一点点……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神兵天降一般的两名七部外勤护送她们下山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安心感。

  小雪也很感激小薇的那个朋友和当时找到他们的那位可靠的叔叔(老魏:……),要不是他俩找到了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要在那么可怕的地方煎熬多久:“小薇,你的朋友那么厉害,怎么会去做跑腿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跑腿来的,给我送过几次外卖小吃。”小薇轻呼口气,“下次见面时,我一定会好好谢谢她。”

  进疗养院后手机都被收走了,不然她肯定要给宁天林冉冉发微信。

  前面说陆明和陈丽那俩干的破事,其他人都不太好说话,因为他们本身也是跟班,说啥都不像样;终于转移了话题,几人便立即积极起来,纷纷出声:

  “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小薇,这个跑腿小姐姐肯定是高人吧?”

  “他们那身装备看起来就很厉害,是不是传说中的‘龙组’?”

  “肯定是什么神秘部门,警察跟我们问话的时候都有意绕过了他们呢。”

  “还有那个叫小娟的小姐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警察也没有说……”

  茶室另一头,坐在窗边的赵乐乐、范海、俞峰等人远远注视着正说着话的众人。

  “那桌人好像是今天才来的,你们怎么看?”观察了会儿,范海扭头对小伙伴们道。

  “什么怎么看,来这里的不是离休老干部就是撞过鬼的倒霉蛋,你看他们像是老干部吗。”周程程摇晃着杯子里寡淡的菊花茶,有气无力地道,“话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想奶茶已经想得做梦都在排队买奶茶了。”

  “医生说心理恢复健康就能出去——我肯定健康得不行,所以说到底是你们之中哪个弱逼拖了哥哥的后腿?”俞峰不爽地道。

  “你可拉倒吧,前两天我还听护士姐姐说你做噩梦半夜吱哇乱叫呢!”权辉秒速拆台。

  “好哇,你还玩放屁的人先捂鼻子这套?谁不是千年的狐狸,俞峰你编个毛的聊斋啊?”范海立即跟进。

第48章 陈记怪噜饭

  “谁编聊斋了啊,正常人谁不做噩梦啊,哥哥这样才是正常反应好不好!”俞峰面红耳赤地争执,“而且我哪有吱哇乱叫了,做噩梦被吓醒不是老正常了!你们一帮牛马也别总说我,谁敢打包票说你们来了这就没做过噩梦过!”

  “行了行了,咱可别互相伤害了。”赵乐乐好笑地把话题拉回来,“咱们说回老范先前说那事行不行?”

  “哦对,都给你们几个瞎扯犊子的把话给带歪了。”范海一拍头,忙道,“又有人给送进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大伙儿还记得咱们是怎么够格来住这种干部疗养院的吧?”

  岚山农庄那惊悚的一晚上,直接给疗养院里送进来一百多个病人,最年轻的有十九岁的农庄服务员,最年长的有八十多岁的旅游团参团老人。

  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不少人陆续出院了,但还有五十多人被要求继续留院观察。

  “我也没瞎扯犊子啊,我刚不就说了嘛,看着不像是离休老干部,那肯定就跟我们一样是撞了鬼的倒霉蛋呗。”周程程不高兴地瞪范海。

  “外面的世界,好像也不咋安全啊。”权辉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惊惧,“你们说,咱们要是出去了……还会再遇到那种离谱事情不?”

  他们这些墙人妖怪事件的亲历者,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刺激。

  被送进来后吧,政府方面派来的工作人员为了让他们安心,让他们这批病人签下保密协议后给他们透露了一些关于国院直属的特别机构《特别环境异常灾害管理局》的存在现实……

  意思么,就是让他们知道正国政府对异常生物并不是一无所知,正国政府也在积极应对世事变化,有大批的专业人员在积极研究对策、寻找解决办法。

  此外,给他们做心理治疗的工作人员还给他们看了专业人士(安姐)出具的画壁墙人的研究报告——让他们知道这种东西其实是不可怕的,是可以有针对性地用科学的办法进行收容管理的。

  一切恐惧来源于未知,能用科学的办法去认知了解并进行管理收容的东西,就不需要恐惧。

  正国官方这种坦荡大气的做法确实有效缓解了亲历者们的紧张情绪,从事业单位退下来的老人、又或是像当时积极组织自救的退伍兵、岚山村的村干部等人都深信以国家的力量能够解决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于是安安心心地出院。

  而剩下的没能出院的人,也不是就说就不肯相信正国政府了,而是过不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有的是确实摆脱不了莫名恐惧——比如权辉,这小伙子现在回想起农庄那一晚还是害怕得不行,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

  有的呢,就是自身心理确实存在阴影,还需要进行纾解开导——比如亲眼看见小伙伴跑出去送死的俞峰,又比如当时一度以为周程程死去了、抱着她茫然求救的范海,又比如本身就有自杀倾向的赵乐乐。

  周程程倒是没什么心理阴影,但因为她曾经被引进画壁墙人的画中世界,官方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于是也让她留下来再观察一段时间。

  权辉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儿,心理压根没啥负担的周程程就难以理解,道:“怎么可能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妖怪!你想太多了啦!”

  赵乐乐、俞峰、范海有些无语,周程程这个娇气包其实是他们这帮人里面心理素质最好的一个,这个现实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他们是为着啥进来的?”赵乐乐提议道,“心理医生也鼓励进来的人多多互相聊天,我们跟他们聊聊没关系吧?”

  “呃……也行。”俞峰好奇心挺强,赵乐乐这么一说他也来了兴趣,还嘴贱地补了一句,“看看是他们遇到的妖怪厉害,还是咱们遇到的妖怪厉害。”

  说干就干,几个人呼啦啦起身,往叶天薇那桌就走了过去。

  他们一走近,叶天薇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扫到五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俞峰,就“哎呀”一声站了起来:“俞峰?你怎么也在这?”

  “诶?”范海、周程程等人都目光炯炯看向自家小伙伴,你这货怎么走哪都有认识的人?

  俞峰本人却是满脑门的问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没化妆依然天生丽质的叶天薇,疑惑地:“呃——你是?”

  小雪看到她,也“哎呀”一声,惊讶地道:“俞峰?”

  俞峰又看向小雪,脑门上的问号更多了。

  “我是叶天薇,她是盛如雪啊。”叶天薇有点儿尴尬,她确实很少遇到这种自己主动招呼、年轻男性却满脸茫然的场面,只得自我介绍道,“俞爷爷七十大寿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啊!”俞峰听到名字总算把人给想起来了,后知后觉地道,“是你们啊!”

  同为贵安市的二(三)代,俞峰跟两位大小姐确实认识……他爷爷是住建局退下来的老干部,老爹也从政,现在在外省做县一级领导。

  因为打小就被要求低调的关系,俞峰这个二代没机会去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他也看不中那一套玩法,更喜欢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到处去浪,和搞房地产、酒店的叶家大小姐,以及啥投资都搞一点的盛家大小姐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认出这俩市级富豪二代,俞峰比她俩看到他时还震惊:“你们怎么会在这的?”

  周程程简直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俞峰背上:“快快,介绍介绍!”

  两边都是年轻人,互相介绍过后很快便熟悉起来,坐下来互相询问对方出现在这个深山疗养院的缘由。

  原本还信心满满“自己进来的理由最离谱”的俞峰等人,听叶天薇和她发小、以及她俩的众跟班把小天山惊魂一夜那么一说,一个个的脸都险些裂开。

  死了三个人!还是被开膛破肚的惨烈死法!

  相比之下,被墙人妖怪吓得满农庄逃窜的他们都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当时受害的人看上去像是深度睡眠一样,事后还能醒来,没那么要命。

  看过画壁墙人报告后一度觉得妖怪就这么回事的周程程脸都吓白了,生无可恋地道:“我错了,是我小看了天下妖怪,我现在觉得能不能出去喝奶茶都不重要了,清茶挺养生的,活着不好吗。”

  本来就害怕妖怪的权辉更是瑟瑟发抖:“还、还是这里好,工作人员这么多,还有政府的人在,不出去就……不出去吧。”

  俞峰完全说不出话,麻木地拿起别人喝过的茶灌了一口,压压惊。

  叶天薇可没有拿自己的经历压住别人的兴奋,确实是被吓到了、到现在还惊魂未定的她苦笑着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在晚上出门了,再遇到这种事,不用妖怪来杀我,我自己就能把我自己吓死。”

  盛如雪小脸刷白地道:“我也是,郊区的别墅我都不想去住了,回头我就搬回市中心,在公安局附近买个房子,没合适的话派出所附近也行,开窗子就能看到警车这种……对了小薇,出去以后把你那个跑腿小姐姐的微信号发给我哦,我想好好谢谢她。”

  叶天薇连连点头:“嗯嗯,出去以后我们请跑腿小姐姐吃个饭吧,可以的话把魏叔叔(老魏:……)也请来。”

  范海听着不对,疑惑地道:“什么跑腿小姐姐?”

  “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盛如雪两眼放光地道,“多亏她和魏叔叔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救了出来,不然我们这些人搞不好就都凉在小天山上面了!”

  自己创业干跑腿帮、在全城都有业务的范海:“……哈?”

  叶天薇欣喜地道:“一个叫宁天林冉冉的跑腿小姐姐,可帅了,我之前都不知道她有那么厉害的,穿得像特种兵一样,一点儿也不怕吃人的妖怪,和魏叔叔找进庙里把我们都救了出来,还一路护送我们到山下。”

  “噗”地一声,俞峰把刚含进嘴里的别人的茶喷了出来。

  让宁天林冉冉给她烤过小瓜串串、举过反光板的周程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声咳嗽。

  另一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吹彩虹屁的宁天林冉冉,正屁颠颠地跟在许科长后头在新义市老城区的街道上穿梭。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做夜市生意的人家大多都在家门口做起了出摊准备,老城区的街巷里时不时就能看见在洗菜、穿串儿、准备锅勺碗盏的勤劳市民。

  新义市是人口流出地,青壮年大多在外务工,本地也没什么企业,市政府财政很紧,没法儿像一些资金充足的大城市那样大手一挥满城拆;为了跟上城市建设的步伐,市政府只能绕过最花钱的拆迁工程,在老城区外另拓荒地盖新城区。

  然后吧……因为本地实在没啥人口的关系,新城区盖起来了也没啥人气,大部分人口还是集中在老城区。

  许科长在几年前响应政府号召把家搬到了新城区,但想吃宵夜还得往老城区走;两天前的晚上,害他拉肚子拉到脱水进医院、还被秦浩浩嘲笑的那顿怪噜饭就是在老城区的小街上吃的。

  老街上的小摊大多都有固定摆摊地点,许科长找到那家炒饭摊子出摊的路口,没看见摊子,就领着被他抓了壮丁的宁天林冉冉在周围打听。

  住在老城区的市民大多健谈,问到附近一家卖甜酒粑的小店,许科长娴熟地发了根烟,店主就跟两人聊上了:“你说路口那家怪噜饭啊?那是老陈家的摊子,他家以前卖了十几年的怪噜饭,用料足,舍得用当年的好腊肉,豆豉也是自家做的,口味、口碑都好得很,很多搬去新城区的人开车都要过来买他家的饭。”

  “以前?他家现在不摆了?”许原良一听就听出不对,连忙追问。

  “是有一阵子不摆了,好像是屋里头出事了。”甜酒粑店主道。

  许原良深吸口气……

  好吧,就说那天晚上他开车路过附近,明明闻到挺带劲的怪噜饭香气(其实就是豆豉气味)那家摊子上却没啥客人。

  宁天林冉冉见许科长气得说不出话,主动接过话头:“老叔,你晓得陈记怪噜饭咋个就不摆了嘞?他屋里是出了哪样事嘛?”

  贵安市的方言跟新义市的方言大差不离,甜酒粑店的店主就没听出宁天林冉冉的口音区别来,很是随意地道:“具体么我也不晓得,老陈家没住这附近。听到讲,好像是他家儿子出事吧?”

  宁天林冉冉看了许原良一眼,见许科长没啥表示,就跟店主打听了下老陈家的名字和大概住址。

  顺着老街去找老陈家,路上宁天林冉冉就忍不住问:“许科长,你那天晚上没戴手环?”

  不是所有外勤都出现人身异化,对于没异化的外勤来说,金属手环上的高能预警功能就很好用。

  许原良沉默了下,挽起袖子让宁天林冉冉看他的胳膊。

  宁天林冉冉:“……”

  好吧……健身狂人许科长的手腕,比正常男性要大上一圈儿,已经超出了内勤能帮忙改尺寸的规格……

  科研所统一下发的黑科技装备都是标准尺码,部分装备,比如防护服、头盔、手持型电磁脉冲设备啥的,能在内勤调校下尽可能符合使用者尺寸,但是全金属材质、一体成型的金属手环,就确实有点儿为难内勤了。

  “前头去总办那边参加例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戴不上了,科研所那边答应会给我特别定制,不过要等到下个月才能配发。”许原良幽幽地道。

  宁天林冉冉只能尴尬赔笑……谁知道把身体锻炼得倍儿强壮还会有这种副作用呢!

  尴尬间,两人来到老陈家居住的水井巷。

  这条巷子很有些年头了,两边的房子全是老建筑,一楼用石头砖块、二楼用木板搭建的上世纪中叶产物,房檐下拉着其它地方都看不到的密密麻麻的老电线,连铺地的石砖都称得上是文物——宁天林冉冉甚至在地面石砖中看到了民国时的墓碑,上面刻的文字都快被路人踩平滑了。

  “这条街本来是想打造成古城的,但市政府没钱,搁置了十几年,本地人等拆迁等得眼珠子都绿了。”许原良注意到宁天林冉冉惊诧的眼神,叹气道,“现在么是继续住么环境实在差,搬走么又舍不得,只能熬着。”

  宁天林冉冉听得心里都挺沉重的……G省整体上经济都不太行,像是这种不改造的话确实不适合继续居住,想改造又没钱的老旧街道,全省还不知道有多少。

  水井巷居住的人家已经不多了,连续敲了几扇门,才终于找到还有人住的人家。

  开门的是个系着围腰布、两手上都是水,似乎在准备晚饭的家庭妇女,扫了眼两个陌生人,奇怪地道:“找谁?”

  “大姐,我们来找老陈家,就是在图书路路口那边摆摊子卖怪噜饭的那家,请问他家是住哪点?”许原良客气地道。

  “哦,老陈家啊。”妇女道,“他家倒是不偏,就我家过去点,那边那扇铁门里面进去就是。不过你们这哈来找不到人哦,他家去乡下办白事了。”

  “白事?他家死了人哦,是哪个走了?”许原良道。

  “诶,老陈也到年纪了嘛,都七十多了。”妇女叹了口气,自然地捞起围腰布擦手,“人是上个礼拜走的,死在家里都没人晓得,还是街道办的人上门慰问才发现的,屋里都臭了。他儿子在外面朗多(好多)年都没回来,是姑娘办的白事,前两天就把人烧了,去乡下摆酒办白事了。”

  许原良心头一动,又打听道:“老陈家那个儿子,是啥子情况嘞?”

  妇女似乎有些顾虑,不愿意对陌生人说这些,摇头道:“这个我咋会晓得哦,不清楚。”

  许原良也没勉强,谢过这位大姐,领着宁天林冉冉找到老陈家门前。

  老陈家是座带着小院的老房子,门口锁着个大铁门,从铁门外能看见堆着不少杂物的小院子,院内房檐还停着辆三轮车,车上堆着篷布、桌椅板凳、炉子等出摊用的物件儿。

  “是这没错了。”许原良回头打量了下巷子,见没啥人路过,便低头准备从箱子里取检测仪器。

  宁天林冉冉伸手过来摁住箱子,道:“呃……不用了,许科长,陈老爷子就在里面。”

  许原良:“啊?”

  宁天林冉冉抬手朝铁门内一指:“陈老爷子在里面,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正盯着我们这边看。”

  许原良连忙抬头看向院内。

  隔着生锈的老式铁门,他眼里看到的仍然是空无一人的小院。

  虽然他啥也没看见,但脑子里一回味宁天林冉冉刚说过的话,脖子后面的寒毛便竖了起来……

  宁天林冉冉没意识到许原良这位胳臂上能跑马的汉子其实也会怕,还自顾自地道:“咦,这个老爷爷好像还会对外界有反应诶,他站起来了,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第49章 悲剧

  许原良,三十六岁,从部队转业后回到家乡新义市老城区做街道办主任。

  这个街道办吧……其实也是编制单位,属于乡一级行政机关,平日里除了调解街坊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优抚救济、民兵训练、防灾防险之类的事儿也都得干。

  许原良当过兵,个人体能不错、政治素质过硬,曾经救过溺水儿童,也曾亲手抓到过流窜到辖区内的逃犯、荣立个人二等功,特管局在全国各地物色外勤人员时,就把许原良捞到了篮子里。

  然后吧……接受了一大堆啥啥都有的训练培训,正式上岗后的许原良,担任新义市七部分部外勤科科长到现在,出勤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且他本人并没有出现人身异化现象——换言之,虽然亲自“科学驱邪”了那么好几回,但许科长确实没有亲眼见过鬼。

  两天前吃的那顿宵夜,算是许科长首次“开张”……

  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哪怕知道自己吃下了鬼做的怪噜饭,他本人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只当是误吃了什么脏东西就完事了——至少在听见宁天林冉冉描述那个他看不见的陈老头之前,许原良是压根没想过自己还会对这种用一下电磁脉冲设备就能消灭的无实体高能体心生惧意的。

  而现在,许科长总算是感受到普通人面对看不见摸不着的鬼怪时,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未知恐惧了……他现在还能两只脚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没有后退半步或是立即掏出电磁脉冲设备狂按,纯粹是在别人面前丢不起那人。

  宁天林冉冉完全没注意到许科长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潜意识里把七部外勤都当成能在妖魔鬼怪面前谈笑风生的硬汉&铁娘子的她,这会儿注意力全在正慢悠悠地往铁门方向走来的陈老爷子身上。

  “许科长,陈老爷子好像在跟我们说话,不过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好像很虚弱,两条腿已经透明得快看不见了……咦,不对,许科长,老爷子好像不是在看我们,是透过我们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的口型好像是——”宁天林冉冉认真地盯着陈老爷子那虚弱亡魂不住嚅动的嘴唇,分辨了会儿,疑惑地道,“他好像一直在说……‘我儿子’怎么样怎么样的?”

  “啊,他好像很失望,又倒回去了。”

  “他在翻三轮车,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好像很累,撑着三轮车在使劲儿咳嗽……啊,他走回屋里去了。”

  宁天林冉冉非常体贴地把陈老爷子亡魂的一举一动全都口述出来,直到陈老爷子进了屋,她才纯良地转头看向许原良:“许科长,我们进去看看?”

  许原良:“……当然,当然要进去。”

  宁天林冉冉盯着许原良的满是水渍的脑门看了两眼,又疑惑地抬头看天上,下雨了吗?她怎么没感觉?

  撬开铁门上挂的老式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这座小院内。

  宁天林冉冉走到陈老爷子刚翻过的三轮车前,戴上手套翻动了下,发现车斗里帐篷下面压着几个空桶、塑料盆,还有个蒸饭用的木头蒸笼。

  蒸笼里还装着少许米饭,已经发霉变质、长出斑斑点点的霉菌,旁边盆里装的白菜也烂得不成样子了。

  宁天林冉冉沉默了下,默默拉过帐篷布盖上。

  没意外的话,两天前的晚上,许科长吃下的怪噜饭就是用这些玩意儿做成的了……还是别让他晓得的好。

  老爷子住的屋子没有锁门,只是虚掩着,一推门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尸臭气,地板上洒了厚厚一层石灰粉也盖不住。

  宁天林冉冉叹了口气,心里发毛的许原良也颇有些沉重。

  陈老爷子,大约就是倒到地上就过去了……一直到好几天后被街道办的人发现。

  “在……里面吗?”许原良尽可能自然地问道。

  “不在呢。”宁天林冉冉摇头道。

  许原良暗暗松口气,却又见宁天林冉冉回头指着他们俩身后的、房檐下那处台阶道:“老爷子在这儿,还跟刚才一样,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眼巴巴地望着铁门。”

  许原良:“……”

  许原良目测了下自己站的位置和宁天林冉冉指的位置距离,严肃沉着冷静的硬汉面孔“咔”地一声,裂开了条缝隙。

  宁天林冉冉依然不能读出许科长那副与安姐类似的威严镇定外表下摇摇欲坠的心,叹了口气,道:“刚才是我估摸错了,陈老爷子的亡魂也不会对外界产生反应……他像是在机械性地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咯,他又起来了,往铁门那边走了。”

  显然,这位其实没啥自主意识、更多是在按生前行动逻辑活动的老爷子,应该不是故意让许科长吃下鬼做的炒饭……真有恶意的话,那许科长估计不能只拉两天肚子就了事。

  许原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严肃地道:“——这么说来陈老爷子去世当日,曾经见过什么人?”

  “有可能。”宁天林冉冉道,“这个人似乎还能知道他儿子的消息,他跟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反复提到过好几次‘儿子’。”

  许原良点点头,道:“进屋看看吧。”

  陈老爷子比较爱干净,屋内收拾得挺清爽,没有那种独居老人住的屋子常见的老人臭味,也看不到什么堆积的垃圾……这倒也正常,他毕竟是摆摊做吃食生意的,邋里邋遢的话可没法靠这手艺活吃饭。

  老人床头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老人要稍微年轻一些、大概六十左右的样儿,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岁,女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估计是老人的一双儿女。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发现了——老爷子的屋子里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没什么家电,仅有的电器就是床上铺的电热毯和天花板上挂着的电灯。

  在老人的衣柜里,两人找到了一份宁天林冉冉这个年纪的人都没见过的旧存折,里面的钱已经被取干净了,取钱的日期是半个月前。

  做过街道办主任的许原良认得这种纸质存折,很多老年人只信任这种能看到进出数字的存款依据,脸色顿时真·严肃起来。

  “陈老爷子被骗了。”许原良肯定地道,“老年人不会有这种突发性大额开支,更不会一次性把所有存款都提出来。他屋里没有保健品,肯定是被人打着知道他儿子下落的名义给骗了。”

  宁天林冉冉面现惊愕,随即转化成愤怒:“居然还有这种人!”

  许原良也挺生气,他干街道办主任的时候辖区内就没少出现老年人被骗光棺材本的破事,不知道也就罢了,遇到了当然不能不管,当即把存折收起,道:“送佛送到西,既然陈老爷子死了还亡魂不散是挂念他儿子,那我们就调查一下看看吧。”

  “好的。”宁天林冉冉用力点头。

  帮老人调查儿子去向是一回事,驱除老爷子的亡魂是另一回事。

  虽然陈老爷子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这么个机械性地重复生前活动轨迹、甚至还会深夜出摊的亡魂确实已经属于安全隐患,不能放任不管。

  两人拿出脉冲设备,冲反复在院子里活动的陈老爷子默念了句“抱歉”,摁下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