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俞哥你别往心里去。”宁天林冉冉忙劝解道,“等乐乐姐好点了我来看她,她肯定也……她其实也没什么错的,呃……一时想不开谁都会有的,俞哥你可千万别埋怨她。”
俞峰不想让宁天林冉冉看到他眼睛发红,低下头来甩了甩脑袋,闷闷地道:“先就这样吧,你别操心了,我会管好这个傻逼的。你去……你都一晚没睡,你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宁天林冉冉知道好友自杀自己却一无所知对俞峰打击挺大,她跟俞峰也还没熟悉到能让俞峰哭给她看的程度,点头应道:“我晓得的,这就回去补觉了,要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俞峰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捂着鼻子摆了摆手。
临走前,宁天林冉冉问了一句:“俞哥,你认得叶正青这个人吗?”
俞峰抬起头,宁天林冉冉从他脸上看到了对这个名字的陌生,和对她问出这个问题的茫然。
“……没事,我先走了啊。”宁天林冉冉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走出医院大门。
她的小电瓶还停在大宝山,她得坐公交车去北郊,把车骑回来。
走在前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宁天林冉冉越走,脚步迈得越大。
赵乐乐给的人的印象是个很乐天、很开朗、跟俞峰一样大大咧咧的人,要不是救她的时候看到她平时戴着运动护腕的手腕上有深浅不一的割痕和自己烫的烟头痕迹,宁天林冉冉绝想不到她居然有自杀倾向。
但……赵乐乐原本也不至于走到自杀这一步的。
她经常跟俞峰一块儿露营、总是一块儿呼朋唤友的到处去玩,这应该就是她求生欲的体现……有朋友相陪,尤其是俞峰这种稍微有那么点儿霸道和自作主张、总是二话不说就擅自给别人安排这安排那的铁哥们,她本不会被悲伤和痛苦轻易击倒。
是缢鬼趁虚而入,侵入了她的安全领域,让她坠进了痛苦的深渊。
宁天林冉冉简直难以想象那只缢鬼披着“朋友”的皮出现在赵乐乐身边,以朋友的身份,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更难以想象如果赵乐乐真的独自死在那条距离营地不到五百米的溪水边,俞峰、周程程和权辉这三个好友,将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
而俞峰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宁天林冉冉不是已经有过好几回撞鬼经验,如果她没有从安姐和老魏那儿知道世界已经变了、正国乃至国外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出现很多异常生物引发的事件,只是出于多种考虑因而隐而不宣、未曾对大众公开,那么……她可能也只会以为是范舟和俞峰说错了人数,无知无觉地与那只暗藏恶意的缢鬼擦肩而过。
又或者,轻易被缢鬼所惑,在最应该去拉赵乐乐一把的时候,忘记了赵乐乐这个人的存在。
连有经验的她都险些被那只恶毒的缢鬼欺骗迷惑,又怎么能去苛责俞峰他们呢。
一天前还吵闹斗嘴、互曝黑历史的好朋友,一天后就险些天人永隔;而原因仅仅是……一只以看着他人自杀为乐的缢鬼,用防不胜防的诡谲离奇手段,混进了他们之间。
宁天林冉冉越是在脑中复盘昨晚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心里那从未有过的怒火就烧得越旺。
默默盯着公交车车窗外不住后退的城市景色,宁天林冉冉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起发给安姐的文字信息。
把她亲身经历的缢鬼事件过程编写好发出去,宁天林冉冉深吸口气,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地输入她此刻最想说的话:
“安姐,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的部门?我不要编制,能让我当临时工就好。如果不行的话,那我能跟你们学一些识别鬼怪和对付鬼怪的办法吗?我真的不想再看到这种无辜的人被折磨的事了,我也想出一份力。”
检查了下没有错字,宁天林冉冉摁下发送键,长吐口气。
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冒昧地请求别人给她好处(临时工岗位),说不忐忑是假的,她也已经做好了被拒绝、被人家嫌弃厚脸皮没逼数的准备。
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安姐和老魏他们那个部门能教她一些应对这种诡异突发事件的办法和经验,能让她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别再那么手足无措,想帮忙都使不上力,那她就满足了。
另一边,宁天林冉冉心心念念等着回信的安姐和老魏两人,此时并不在贵安市,甚至不在G省范围内。
一天前的下午,宁天林冉冉受邀前往东明大厦二楼KTV、与俞峰等人认识时,正国地图北端、大西北的无人区荒漠中,一座从卫星上绝看不到的神秘半永久地下工事内,保密等级为绝密的实验室中,身着防化服的安姐、老魏,正与来自全国各地的“七部”一线外勤人员一起,站在一面巨大的全密封玻璃墙外,观看一场极其不科学的实验演示。
实验的主体,是一具女性尸体。
操作人员用液压刀将尸体手臂部位干瘪下去的肌肉组织切下来一片切片,以机械臂捻起,放到投影仪下。
切片影像投射到大屏幕上,看清细节的七部外勤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具外观上看去很普通、很平常的女性尸体,皮肤以下……没有脂肪和筋膜,全是异态化的肌肉组织。
连接皮肤与肌肉的疏松结缔组织,则变成了离谱的、完全不符合生物常识的丝线状物质。
操作人员对这片二指宽的异态化肌肉组织切片采取电击、液压机、高温灼烧等处理手段,让外勤人员直观地看到处理结果——
当高压电流通过时,异态化的肌肉组织切片会出现轻微的痉挛和萎缩现象,皮下肌肉组织间的丝线状物质也会稍稍收缩;但在高压电流持续输出超过十秒后,那些被收缩的丝线状物质就会渐渐恢复“活力”,萎缩的异态化肌肉也会重新饱满。
能把钻石压碎的液压机,对高密度、高弹性、连接紧密的异态化肌肉组织无效。
1000度的高温能将异态化的肌肉组织切片的表皮部分烤焦、让丝线状物质收缩,但并不能伤及皮下组织;直到把温度提升到3000度,切片才渐渐气化。
展示了对女尸的切片组织处理手段,操作员继续操作液压刀对女尸进一步实验,检验其骨骼密度、强度,细胞结构……等等。
全面彻底地展示了一番异化女尸的各项“异态物理性能”,实验演示结束,操作员走出操控台,冲女尸躬身。
玻璃墙外的众多外勤,也齐齐对实验台上的女尸鞠躬。
机械臂拉上包裹女尸的裹尸袋,实验台缓缓下降。
正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实验室会保留女尸的部分切片组织作为异常生物的研究材料,而女尸主体部分是要送去焚化的。
参观完实验演示,外勤人员们换下防护服,转移到一间会议室里开会。
安姐拿着整理好的材料,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事们介绍起女尸来历:
“这位女死者名叫柳紫涵,02年生人,贵安市某小区居民,留守儿童,父母皆在外地打工……”
“2020年初,年满十八岁的死者经朋友介绍进入潮玩店打工,结识本次事件中另一名死者,三十四岁的龙辉……年纪尚轻且成长过程中缺乏父母关爱的女死者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人真正关心,被龙辉的小恩小惠打动……”
“根据我们的调查,男死者龙辉与女死者交往期间亦同时与多名女性保持亲密关系,为掩人耳目,龙辉欺骗女死者不公开双方恋情,涉世不深的女死者并未怀疑……”
“22年春节后,女死者与男死者感情破裂,被男方辞退。据工信部门提供的双方社交平台交流信息记录,女死者曾多次试图修补与男死者之间的关系,但被男方以各种理由拒绝……”
“22年九月,女死者无意中得知龙辉与一名身在外地的女士持续交往已达三年以上,向龙辉求证时双方发生冲突,根据当地派出所的出警记录,龙辉曾对女死者施加暴力伤害……”
安姐的描述尽可能地不带个人感情,但她介绍的女死者生前遭遇还是让在座的外勤人员听得频频皱眉。
介绍完女死者生平,内勤们便讨论起来。
女死者柳紫涵遇人不淑确实让人同情,但从官方的角度来说,要从上而下地杜绝此类事件是不现实的,哪怕是正国这种动员能力极强的保姆型大政府也绝不可能做到。
那么站在官方的立场上,唯一能做出的补救,就是尽可能减少尸体异态(僵尸)化、避免造成更大的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损失。
也就是……减少国民正常或非正常死亡后的停尸时间,杜绝土葬,尽可能做到全面火化。
来自全国各地的内勤们你一眼我一语、提出了多条促进全面火化,减少医院和殡仪馆停放尸体事件的意见和建议,由旁听的记录员一条条记下。
讨论告一段落,老魏又拿出大龙潭露营基地的调查报告,向来自全国的同事们介绍起“食人貘”事件。
正国古籍《神异经》中描述过的食人妖怪居然出现活动痕迹,这引起了全体外勤的高度关注。
两位来自北方H省的外勤认真听完老魏的介绍,低声讨论了几句,其中一位严肃发言。
原来H省在上个月也发生过疑似正国古籍记载中妖怪活动的事件,一名护林员在H省名山执行巡逻任务时,曾目击到一只和野鸡差不大、鸡头蛛身蜂尾、背生四翼的古怪飞禽。
这只古怪飞禽在护林员靠近后便迅速飞走,当地外勤得知情况后前往调查,只在其活动区域发现了几棵枯树,和一头刚死的野猪。
“如果你们那边发现的袭击过的人的东西能确定是《神异经》里的食人貘,那我们这边护林员无意间目击到的飞禽,搞不好就是《山海经》里的钦原了。”讲解完情况,这位H省的外勤凝重地道。
外勤们面面相觑,又纷纷讨论起来。
正国古籍中记录过的山海神兽种类繁多,古人写这些东西又往往爱用文学手法修饰夸大,参考性到底能有多少……在场这些都处理过异常事件的一线外勤人员反正是说不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们认为是幻想产物的虚构生物,其中或许会有那么一部分,会随着全球异常事件的影响层级和频繁程度日益提升,逐渐出现在人前。
要如何应对、适应、跟上这种全球性异态化产生带来的危机和变化,是七部的外勤们必须去积极面对的挑战。
交流各地异常事件并集体讨论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安姐和老魏回到分配给他们休息的房间后累得话都不想说,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宁天林冉冉疲倦地守着病房里的赵乐乐时,刚起床不久的安姐和老魏连同昨天一起开会的同事们,被安排在一间多功能厅里接受培训。
培训的内容为,如何更加快捷有效地使用总办直属科研所新进研发的、体积更小自重更轻、续航能力更强的装载型电磁脉冲设备。
这次的脉冲设备与上一型号相比更加便捷好用,整体呈圆环状,能戴在手腕上驱动,接线时的持续输出最大时间为三分钟,不接线时也能持续发射三十秒的低波率电磁脉冲。
特殊波率的电磁脉冲比高压电流更能有效地破坏高能体的能量稳定性,当初安姐和老魏遭遇白毛僵尸时,要不是及时启用了当时携带的脉冲设备,白毛僵尸转化为黑僵的速度会更快,没准儿一群人谁都跑不脱……
适应并领取了科研所的爸爸们下发的新装备,外勤们又被分批带到不同的房间里,接受总办安排的心理咨询……
终于结束每月一次每次一天的总部例会,从总部后勤处领回个人物品、乘上返回G省的飞机时,都已经到中午了。
下午三点,一脸倦色的安姐和老魏坐车从机场返回瓦当区,路上,安姐把关机了二十四小时的手机拿出来,按下开机键。
手机刚一开,N条消息连带十几个未接电话弹了出来。
安姐点开微信,就看到了宁天林冉冉发来的老长老长的文字信息……
原本疲倦地瘫靠在座位上的安姐,猛地一下坐直。
不久后,正在家中补觉的宁天林冉冉,搁在客厅里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铃声很响亮,然而身心皆疲的宁天林冉冉,打出的呼噜声更响……
还坐在返程车里的安姐,复刻了和前一天的宁天林冉冉一样一样的遭遇。
不过安姐好歹不像宁天林冉冉那样正面临不谨慎对待就要出人命的紧迫情形,在拨出几次号码没人接听后安姐便先放弃拨打,重新回看宁天林冉冉发给她的文字信息。
从阐明遭遇的异常现象请求帮助,到事件解决后的复盘介绍,宁天林冉冉并没有使用任何修饰性的文字煽情或夸大,只是一板一眼地如实描述事件过程。
将惊心动魄的撞鬼遭遇、险之又险的异常事件处理过程描述得如此简单直白,这些朴素的文字,就像这个年轻姑娘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真诚,朴实。
安姐盯着宁天林冉冉最后发给她的那段话反复看了两遍,嘴角不自觉浮现微笑。
车开到瓦当区分部,老魏停稳了车,安姐下车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老魏,你看看。”
老魏自己的手机还没开机,接过来大概扫了一遍内容,就道:“这姑娘真不错。”
回到办公室的过程中又仔细看了一遍,老魏便直接地对安姐道:“老安,我觉得这姑娘挺可以的,你怎么看?”
这趟回总办去参加例会,安姐和老魏汇报了老魏能模糊看见个别高能体的情况,然后吧,他俩发现老魏这种“人身异变”并不是个例,全国多个分部的内外勤人员都有类似情况出现。
与此同时,正国军警、各地消防、林防、边防等部门,也上报了数百起个人或集体(二人或以上)目击到高能体的案例……
换言之,人身上的异变并非极端异常现象;宁天林冉冉这小姑娘高频率的撞鬼……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本身的工作性质原因。
每天至少十个小时满城区乱窜,每日接触大量陌生人,想不事多也不行。
排除宁天林冉冉本身会吸引异常的玄学猜想,安姐就动起了把这小姑娘招到旗下的念头。
老魏这么一表态,安姐便道:“我也觉得她可以。那咱们给总办打个推荐报告吧,让总办那边审查下、走下程序,没什么问题就约她来面试。”
目前七部的外勤大多来自内部抽调,但总办也没说过不外招……
事实上,自从正国官方发现全球异常事件频发已成定局,就尝试过组织发动国内宗教人士和在地方上有一定名望的各类“专业人士”参与应对……
然后嘛,正国官方就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专业人士”,不过是演技精湛的骗子。
就连领了官方发的小本本、正儿八经的宗教人士里面,也哪哪都是抱团骗经费的混子……一些有真才实学的道门中人,甚至都给这些个混子排挤出去了。
于是在宁天林冉冉无知无觉地呼呼大睡期间,她从出生到成年的经历,便被国家机器查了个底儿掉。
九月二十七日,宁天林冉冉独力赶走缢鬼、救下受害者的第三天。
一心一意准备把宁天林冉冉招揽过来的安姐、老魏两人站在电脑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显示档案资料。
宁天林冉冉本人的档案,确实和早前国贸四楼事件后安姐从户籍民警那边借调过来的资料一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在镇上就读民办小学,初中时考进市里最好的第二中学,并在中考后凭着优秀的成绩直升本市重点高中。
之后,因家庭出现变故,父亲出走外省、母亲重病卧床,刚读完高中的宁天林冉冉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家照顾母亲,摆摊维持生计。
从档案上看,宁天林冉冉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小镇姑娘,勤奋好学,孝顺母亲,坚强勇敢,除了学历低了点儿、破格招收后估计得去把成人大学文凭补上才能考虑转正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的直系血亲。
安姐滑动鼠标,把宁天林冉冉四岁时在官方档案上留下的收养记录反复看了好几遍。
原生家庭那段长长的、多处盖着保密印章的内容部分,看得安姐头大如斗,不时用力摁额头。
档案上显示……宁天林冉冉是在四岁的时候,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的。
她的亲生父母是贵安市东明区的一户居民,联系送养人为宁天林冉冉养母的朋友,一位姓张的女士。
时隔二十年,宁天林冉冉出生的家庭从档案上已经很难跟现在的宁天林冉冉联系在一起,但既然总办动用了国家机器深入调查,那自然就没有什么查不到的。
调查结果显示,宁天林冉冉出生的家庭姓肖,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是这户人家的第二个子女。
2002年,宁天林冉冉的三妹出生,同年,经张姓女士介绍,四岁的宁天林冉冉被送到镇上,由她现在的养父母收养。
到这一段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接下来的调查内容:
宁天林冉冉被送养的同年,比她大四岁的姐姐也经由介绍人介绍,送到了乡下送养。
这个被送养时已经八岁的姐姐在乡下的收养人家庭遭受虐待,曾跑回城里寻找亲生父母,由当时发现她的民警送回家中后,又被亲生父母送回乡下。
2007年,时年十三岁的姐姐杀死养父母,戴罪潜逃。
2009年,Z省警方在调查一起刑事案件时,在案发现场发现十五岁的姐姐;Z省警方初时并未察觉到该少女异样,将她当成了受害人,待警方发现不对时,该少女已经逃逸。
2010年,Z省警方经过多方调查取证,确定该涉案少女为连环谋杀案真正主谋。
这个只在警方系统中留下一张现场照片、一脸惊恐的少女,也成为了正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连环杀手……
且,至今未曾落网。
第18章 肖某
从上世纪后半到本世纪初,多个国家皆发生过政府放任媒体大肆炒作连环杀手的报道,因而引起大规模模仿作案的惨剧。
尤其是未成年木仓手制造的校园木仓击系,每当发生类似事件而该国政府不能有效禁止媒体过度炒作,必然会在事发后三个月到半年内,引发未成年模仿。
在无冕之王实至名归,传媒(纸媒、广播公司、网络社交平台)大鳄甚至能影响总统支持率、干涉政权交替的某澳,某英,某美等国,连环杀手和一些犯下重大刑事案件的凶徒甚至能被媒体包装成潮流符号、精神象征,塑造成被年轻人追捧的偶像,被关在监狱里也能出书、办艺术展、乃至结婚生子……
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魔幻现实,在正国当然是不容许发生的。
案发时年仅十五岁的肖某一切档案资料皆被严格保密,即使是她的亲族——将她送养出去的肖姓夫妻,也并不知大女儿在手刃养父母后又在东南沿海各省犯下累累血案,并案调查多年的警方也未曾向外透露过半分信息。
普通人能知晓肖某存在的唯一渠道,是Z省警方2012年发布在正国通缉网上的S级通缉令。
通缉令中的黑白头像,便来自于09年凶案现场那张唯一的现场照片。
照片中,瘦小的肖某披着某位警员披到她身上的外套,头发凌乱,面颊消瘦,说是十五岁,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
也正因为这副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当时突击现场的刑警才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孩,竟是一头披着羊羔外皮的猛兽。
安姐老魏两人默默盯着通缉令照片中这个五官还没长开、一脸稚气的连环杀手。
好吧……别说是当年的Z省警方,现在他俩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份了,也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瘦瘦小小、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会是个满手鲜血的狂徒。
“我说老安,咱们部门的审查范围……包不包括原生家庭?”沉默许久的老魏,艰难地道。
“你说呢?”安姐幽幽地道。
“……好吧。”老魏干巴巴地道。
通常来说,正国体制内的审查程序,只覆盖户口本上的直系血亲。
就算父母一方的直系亲属中有黑色案底,当事人只要能到本地派出所开具无犯罪记录、无案底证明,也能参加公务员考试,进入部分对政审要求不严格的部门或机构。
但是吧……七部这边的情况不一样,动辄与国家级机密打交道的七部内外勤人员,那真得是把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背景都得过一遍。
“这也太可惜了,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出生呢?”老魏扼腕道。
老魏从部队转业后干过好几年的一线刑警,以他的阅历,轻易就能看出文字档案背后,那个整起悲剧源头的肖家是个什么德行。
第三个女儿出生后将长女和次女送走,瞎子都看得出来,就是为了生儿子。
次女宁天林冉冉的运气还算不错,经由张姓女士中转、介绍到了把她当成亲女儿疼爱的人家。
长女肖某却没有这么幸运,从总办调查到的资料来看,当时将肖某介绍出去的介绍人,竟是个有案底的人贩子。
宁天林冉冉还可以说是送养出去的,而她血缘上的姐姐肖某……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卖掉了。
07年的时候正国国内的户籍档案还没有联网,除少数一、二线城市,大部分城市和地区都存在城市乡镇居民户口迁入、迁出管理混乱问题;收养(收买)的审查手续更是一团糟,许多乡镇乃至城市,当地居民若是跟派出所民警有点儿交情、或是送个红包,就能给收养(收买)来的孩子上户口。
把一个本该与绝大部分普通女孩一样度过平凡人生的八岁女孩,推到仇恨整个社会的连环杀手道路上去,原因仅仅只是她的亲生父母希望能生一个儿子……这种正国特色的魔幻现实,让老魏这个老军人、老刑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姐叹了口气,老魏扼腕叹息,她也不是不遗憾,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再跟总办那边争取一下,就算是给不了小季一个正经的保障,编外合同总能给一个,总不能又要人家来卖命,又亏待了人家,那像个什么样。”
七部门槛高、危险大,待遇自然也高,经过审查的外勤能进来就能有科级正职待遇。
目前为止七部还不曾有过编外合同先例,安姐自己也没谱能不能成,不过她是铁了心要把宁天林冉冉捞到碗里来,当下挽起袖子坐在电脑前,跟总办人事部门打起了拉锯战。
宁天林冉冉并不知道安姐正为了她的下半辈子稳定跟自家的上级部门来回磨嘴皮子子,缢鬼事件后快速恢复了精神头的她,这会儿又继续活跃在东明区的大街小巷上,勤勤恳恳地继续着她的存钱大计。
跑腿工作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的,今天的宁天林冉冉财运就不大旺,过了中午那阵送餐高峰,便硬是干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接到客单。
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步行街商场门口台阶上刷着微信群,一家开在商场大门处的蛋糕店店长从店里面探身出来朝她招手:“小姐姐,跑腿小姐姐!”
宁天林冉冉眼睛一亮,忙不迭狗腿地跑过去:“在呢在呢,姐,有事你说。”
她经常在这家商场附近等活,蛋糕店的店长跟她也比较熟悉了,笑嘻嘻地道:“我看你在那等挺久了,今天是不是没活?我这里有个兼职的活你干不干?”
“干!”宁天林冉冉问都没问是啥兼职,毫不犹豫点头。
于是……她就给叫去了蛋糕店总店的库房,帮忙卸面粉。
这种体力活一般跑腿员是不会愿意去干的,别人也懒得来跑腿员这边碰钉子;要不是宁天林冉冉这个连给商场擦外墙玻璃、拆活动舞台钢架都肯做的全能跑腿名声在外,店长也不会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喊她来帮忙。
干了四十多分钟的苦力小赚了一笔辛苦费,宁天林冉冉找了个公共厕所把自己身上的面粉拍干净、洗了把脸,又有活儿找上了她。
这回的活是帮一位经常点外卖的女白领收拾家里准备搬家,女白领自己忙不过来,又不想让男跑腿员进她卧室,这赚钱的机会就落到了宁天林冉冉头上。
不管做啥活儿都特实诚的宁天林冉冉不仅帮女白领收拾好几大袋子衣物、个人用品,帮她从步梯楼搬下来扛到车上,还骑着小电瓶跟车到她搬的新家、帮她归置好衣物物品;女白领感激得不行,除约定好的帮忙费用外额外多付了三十块钱给她。
忙完这两个虽然累了点但酬劳不错的单子,宁天林冉冉又不知疲倦地骑车返回步行街,一头扎进送餐晚高峰……
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收工,在这么个客单数比较少的日子里,宁天林冉冉硬是凭本事赚了将近三百来块钱;回家路上,她便难得地大方一把,奖励自己烧烤多点了只鸡腿。
对于消耗挺大的她来说,多加了只鸡腿的烧烤只能算是开胃小菜,回到家里,她依然还得煮碗面,才能保证自己不会饿醒。
凌晨两点,距离东明大厦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的一处回迁安置房小区中,开出来一辆黑色马自达。
回迁房小区的门禁大多都不太讲究,值班的保安随意扫了眼监控器,发现是业主的车,按下通信键放行便继续低头玩手机。
黑色马自达从东明大厦广场前经过,绕进不远处的酒吧街,放慢了车速,缓缓沿街行驶。
车内,开车的司机没有亮灯,也没有招揽路人搭车的意思,一双眼睛直往灯红酒绿的酒吧间那些幽深的小巷里来回巡视。
缓缓兜了小半圈一无所获,司机显得有些急躁,不耐烦地点了根烟。
顺着人行道缓慢行驶的马自达即将开出酒吧街时,驾驶位上的司机忽然激动地一探头。
一家已经打烊的清吧橱窗旁,堆着不少垃圾袋的墙角里,躺着个人事不省的醉鬼,穿着黑色丝袜的小腿伸到了人行道上,被附近酒吧的霓虹灯照得若隐若现。
司机呼吸急促起来,但并没有停车,而是稍稍加快车速往前开。
一面开,一面焦急地盯着后视镜,生怕看到巡逻车的身影。
自从前几年区政府大搞城市治安整改后,这条酒吧街就成了巡逻特警和附近派出所民警的重点巡逻区域,半小时就要来一趟,每晚上都要捡不少醉鬼回去。
这一次,司机很“幸运”,直到他把马自达停到监控没有覆盖的区域,巡逻车也没有出现。
司机开门下车,急匆匆倒回刚才那处打烊的清吧附近。
垃圾堆里的醉鬼还在,近了,还能看见对方凌乱长发下妆容都有些花了的脸庞。
司机左右观察了下,迅速蹲下来,拍了拍醉鬼的脸。
满身酒气、胸前还有呕吐物痕迹的女人一动不动。
司机竭力压抑着狂喜,忙不迭把醉醺醺的女人从垃圾堆里拉出,将对方的胳臂架到自己肩膀上,又将她的脑袋扒拉到自己胸前,装成照顾同伴的样儿,半拖半抱地往自己停车的方向带。
离开有可能会被路人目击到的“危险区域”,司机一改先前小心翼翼的动作,粗暴地将女人塞进车里。
顺利地把车开出酒吧区,司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脸亢奋地踩住油门,把车开往郊区。
现在的年轻女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知道廉耻了,随便被人占点便宜就敢嚷嚷着报警,司机并不敢把这醉鬼带回家,免得惹上一身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