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王市长,我真是冤枉啊,那些人就是无理取闹嘛。”
雷天横还想继续跟顺宁的最高领导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倒倒苦水,谁知道手机竟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装作没听见,但是刘书记却说道:“你接电话,我们到那边看看去。”然后便虚扶着王市长的胳膊走开了,从背影看去,就像一对亲密战友。
雷天横这才掏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公司的保安队长熊力,他心中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啦?”雷天横问道。
“雷总,那帮人又来啦。”
“多少人?”
“有七个,还打着标语。”
“还是那几个人吗?”
“是,他们要求见你。”
“就说我不在。”
“他们坐在门口不肯走,围观的人很多,还来了两个记者。”
“哪个报社的?”
“电视台的。”
“妈的,苍蝇!苍蝇!你告诉他们,我一个小时后到。”
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并不在矿区,而是在顺宁市区,虽说不是市中心,但比之矿区却是繁华了很多。就在雷天横跟书记市长谈笑风生的时候,尘肺工人把办公楼又给堵住了。这次他们没有都来,而是选出了八个维权代表。这八个人披麻戴孝,还抬了口棺材放在大门口,人群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也不嚷嚷,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们要说的话,全用墨水写在了孝服上。
保安队长熊力指挥七八个保安上前驱赶,遭到围观群众的一致声讨,最后吓地缩了回去,把公司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真是缺德啊,他雷天横生个孩子准没屁眼。”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人心不古啦。”
“就这样还办慈善,玩公益,假惺惺的。”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沾着血。”
……
正议论着,一辆小汽车停到了人群后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众人一看立即让出一条缝隙让他们通过。
“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曝他们光。”
“记者同志啊,你们可得主持公道啊。”
这两人一个是白石冰,一个是姚笛。两人此前都采访过此事,但是新闻都被毙了。这一次,余榭不想再做无用功了,但是姚笛坚持要来,她说:“我只想当一个记录者,哪怕将素材留作资料,也好过充耳不闻。如果不能发新闻,那我就记录历史。”
余榭说道:“今天雷天横的文庙奠基,书记市长都去了,拍了也肯定播不了。”
姚笛说道:“如果播不了,我们可以发到网上。”
一听到“网”字,余榭脸就黑了,说道:“我检讨可写够了!”
原来,白石冰将工商局处长刘枫的狂妄言论发到网上之后,上级特别震惊特别愤怒,尤其是曹副市长大发雷霆,他要求不发那条新闻但还是发了,于是他向宣传部控诉,说顺宁电视台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舆论导向,抹黑了顺宁形象,应该好好整顿。于是,余榭和白石冰一起写检讨,贺台长也写了,但是内容大不相同。
白石冰主要写的是自己意气用事,给顺宁丢脸了,自己觉得很惭愧。写完之后,他就骂:“妈的,给顺宁丢脸的到底是哪个鸟人!”
余榭主要写的是自己把关不严,片面追求收视率,而忽略了正确的舆论导向。
贺台长写的是,那天我生病了,也交代说这条新闻不发,但最后还是发了,这说明他管理不到位,表示今后要加强管理。
如今余榭提起检讨一事,白石冰嬉皮笑脸地说道:“不写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嘛!”转而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事没多大意思,还是别采了。”
姚笛却说道:“不行,我偏要去,而且一定要带着你去。”
没办法,白石冰只好蔫蔫地跟着姚笛上路了。姚笛长吁短叹地说道:“这些工人好可怜,但是官司他们却打不赢,因为他们当初没有签劳动合同,法律上就没有凭据,雷天横是否赔钱全凭他的觉悟。”
“一点道德的血液都没有!”
“其实根子上,还是没有监管好,为什么不监督企业给工人发防尘口罩?现在出事了,企业不管,政府难道也不管?我们的落脚点应该是督促政府解决问题,靠企业赔钱已经不可能了。”
一到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门口,白石冰就扛起摄像机一直拍摄,姚笛则找几个工人攀谈起来,为首的年轻人却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是顺宁电视台的吧,你们能播吗?”
“我们会尽量播出的。”
一个年长些的维权代表捅了捅年轻人的胳膊,说道:“别这么跟记者说话,人家也是来帮我们的。”
年轻人的目光突然被白石冰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石冰,然后对姚笛笑道:“这次我们通知了外地媒体,即便你们不报道,他们也会报的。”
姚笛问道:“你怎么老看着我们白记者?”
“他姓白?”
“是啊,你们认识?”
“哦,不,不认识。”
“我采访你一下,你给我们讲两句,”姚笛吆喝道,“白石冰,快过来,采访啦!”
白石冰扛着摄像机走了过来,半边脸一直藏在寻像器后面全神贯注地拍摄。
姚笛手持话筒,说道:“先跟我们讲一下你的名字吧。”
“小锤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白石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伙都这么叫我。”
白石冰愣了一下,只听一个工友说道:“徐虎,我们可没这么叫过你啊。”
“小锤子”笑了笑,说道:“这是我的绰号……咳,咳……我大名叫徐虎,双人徐,老虎的虎,正龙拍虎的虎。”
接下来,徐虎讲述了他们如何在毫无防护措施的矿井里工作,现在检测出矽肺后,每个人、每个家庭都陷入空前的困境,一百三十一个工人至今没有拿到一分钱补偿,很多人因为没钱已经停止用药。最后,他还建议姚笛和白石冰到他们村看看,整个村基本上没有生气了,笼罩在一片凄云惨雾中,“我们村就在东阳江边上,小时候我们经常去游泳呢!”他最后强调道。
“东阳江?”姚笛问道,“你们是宝龙区的?”
“嗯,对。”
“这里面,好像你是最年轻的啊。”
“我今年二十七。”
“在矿上干了几年了?”
“八年啦。”
“你是他们的头儿?”
“不敢不敢。”徐虎说道。
其他几个人却吵吵道:“他就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他的。”
说着话,果然又来了几个记者,有报社的,有电视台的,都是外地媒体,他们来了之后立即展开采访,大门里面的保安队长熊力慌乱地拨打老总电话报告最新进展,不过,电话还没打通,雷天横就回来了,一辆沃尔沃在人群后方不停地按着喇叭,工人们一看,立即精神抖擞起来。雷天横虎着脸走下车,白石冰和另外几个摄影摄像记者一齐将镜头对准了他,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记者们呵斥:“谁让你们来采访的?哪个让你们来的?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记者不准采访这事。”
白石冰问道:“你跟谁说好的?”
“你是哪个电视台的?”
“顺宁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