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遍布塔身的浮雕,与古城墙壁上的十分近似,同样有蟒蛇盘伏缠绕,司马灰起先也没怎么在意,但此刻临到近前,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也说不清哪里不太对劲,就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阿脆也从中看出一些端睨,她对司马灰等人说:“这些蟒蛇很古怪,好像与平常的不太一样。”

  司马灰随口应道:“是有些不太一样,这么粗……是蟒还是蛇?”四周黑咕咙咚,盘在塔上的石蟒体型又长又粗,见尾见不到头,一时难以窥其全貌,于是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再次提灯照射。

  其余三人紧跟在后看了一阵,心中都觉得有些异常,玉飞燕奇道:“古塔与蟒蛇是占婆王朝宗教体系中的恐怖图腾,有死亡和毁灭之意,我以前经手过几件古物,其中就有这种标记,算不得十分罕见。但我怎么也觉得这地底的蟒蛇雕刻得有些奇怪,蛇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

  罗大舌头奇道:“蛇身上多了些什么?那岂不就是‘画蛇添足’了。”他又问司马灰:“你说咱用这个词恰不恰当?”

  司马灰延着倒塌的石塔查看,听罗大舌头一问,心中不觉一动,以口问心道:“画蛇添足?蛇生足……那就是四脚蛇了。野人山裂谷底部生存着许多蜥蜴,大概在古代就将这种四脚蛇视为真蛇,咱们很难用现代的人观念去揣测古人的真实意图……”说着话,他已走到石塔的尽头了,发现这座石塔形制奇特,周身浑圆,腹宽顶窄,内墙都被封死了,是座“死塔”,檐角雕有荆棘枝叶的古朴纹饰,盘在塔身上的蟒蛇也与古塔融为一体,怪躯在塔龛内外蜿蜒出没,半隐半现,似乎那古塔就是蟒蛇,蟒蛇就是古塔,难以拆分,最奇怪的是蟒蛇身两侧都雕有螺旋状的圆形短鳍,分成数对,绝不是俗称“四脚蛇”的草绿龙蜥。

  罗大舌头还纳着闷:“这可不止四条腿啊,我看六条八条也打不住,大概不是蟒蛇,而是条大蜈蚣……”

  阿脆说:“蜈蚣可不是这样的,这些侧鳍也不像脚,水里的生物才会有鳍,也许是依洛瓦底江中出没的八脚鲶鱼。”

  司马灰听得众人议论,脑中早已翻来覆去转了八九个来回,他突然一语道破天机:“我看这蟒蛇缠绕的古塔很可能是个暗号,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才会有人驾驶蚊式特种运输机冒死进入裂谷。”

  第六话 浓雾

  众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座古塔竟和蚊式特种运输机有关?玉飞燕率先开口问道:“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司马灰说蟒蛇身上的不是短鳍,极有可能是种“翼”。一开始我也想不到此节,但从塔身的奇异形状和布满花木的浮雕图案上推测,这古塔的形状几乎与“忧昙钵花”毫无两样,看来这些内外一体的死塔,似乎象征着地底出现的“雾”。而带有“翼”的怪蛇在塔中穿行,这不就是“绘有黑蛇标记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驶入雾中”的情形吗?也许这仅仅是个巧合,但那位遇难的英国探险家威尔逊说得不错:“对逻辑研究的越深,就越是应当珍惜巧合。”野人山里各种神秘而又恐怖的古老传说,都离不开蟒蛇与迷雾,死塔所象征的隐喻应该是“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是占婆王朝在千年之前留下的暗号。

  玉飞燕等人初时听司马灰所言,都感到太过离奇,但听到后边,却也是合情合理,恐怕古时当真有这个暗号留传于世。

  司马灰说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测,好多紧要关节仍然想不通。死塔暗示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了,雇佣探险队进入野人山裂谷的“绿色坟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掌握着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布置利用蚊式装载地震炸弹的行动计划。但“绿色坟墓”大概也和咱们一样,只是见到了“谜底”,却不清楚这“谜底”的真正含义,因此那两架驶入裂谷内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先后遭遇了不测。

  司马灰等人还记得在Karaweik发现的那卷录音带中,记录着一幕惨烈的灾难,搭乘“黑蛇II号”的英国探险队,在坠机后曾使用特制的强光探照灯,来察看雾中地形,不料却有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受到灯光的吸引,从深渊般的裂谷底部迅速爬了上来,同时伴随着一阵阵犹如枯木断裂般的恐怖噪音,并且袭击了蚊式运输机里的人员。等司马灰和玉飞燕从绝壁攀下之时,裂谷内的浓雾已经被暴雨压制而降低,他们俩没在运输机里发现半个活人,甚至连尸体的碎片都没有见到,仿佛机舱里的人全都甄灭在了雾中。而当司马灰等人进入地下沼泽,找到二十几年前失踪的蚊式残骸时,在进入舱门的一刻,不曾被雨水驱散的迷雾仍然未散,浓雾里似乎有种难以阻挡的可怕力量,险些将司马灰拖入雾中,但当时并没有听到那刺耳的噪音,至今也说不清在那瞬息之间,究竟遇到了什么。

  如今众人在古寺废墟的一座座死塔中,发现隐藏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的神秘暗号,这个谜底的真相难以判断。也许缠绕在塔身里的“飞蛇”,就是从浓雾中出现并且袭击英国探险队的“生命体”。忧昙钵花产生的迷雾,与在雾中栖息的怪物,正是封锁着黄金蜘蛛城最终秘密的两道大门。

  众人根本无法想象,那身带短鳍的蟒蛇究竟是些什么,这世界上何曾有过能在雾中飞行的蟒蛇?中国古代传说中的龙倒是能够腾云驾雾,可那毕竟是想象出来的东西,谁亲眼见过?

  玉飞燕对司马灰说:“从死塔里钻出的怪蛇,身上至少有六七对短鳍,也未必是某种生物的原形。因为世间能振翅飞翔的生物,不论是昆虫、鸟类、蝙蝠,最多生有两对,也就是四只翅膀,这是它们进化的客观规律。”

  司马灰说凡事没有绝对,此前谁能想到野人山裂谷绝深处,竟然生长着一株如此巨大的“忧昙钵花”,它由生到灭,本该只在瞬息之间,但事态异常,自然法则和规律似乎都被扭曲了,也没准迷雾中当真有着超出人类认知范畴以外的东西存在。

  说话这么会儿时间,身后的迷雾已浓得好似化不开来,阿脆提醒众人说:“咱们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身,因为不管雾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它随时都可能出现。”

  司马灰也已听得远处的浓雾里,出现了那种破木门不住关合般“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而石缝树隙里生长的“忧昙钵花”也在逐渐增多,他清楚剩余的逃生时间越来越少,不敢再多作停留,急忙招呼众人快走。

  但是环境恶劣,地形复杂,东倒西塌的石墙石塔,树藤残骸纵横交错,又处在黑灯瞎火浓雾弥漫的情况下,只凭探照灯寻路,别说此刻时间紧迫,即便是正常情况下,在这片古寺宫殿的废墟里转上一两天,也不见得能找到地下伏流的入口。

  司马灰在此前发现没膝的积水,有缓缓降低和流淌的趋势,又见古城和丛林整体沉入地底后保存完好,就寻思这附近大概是个桥拱般的地形,一千多年前坍塌的山体地层就是桥面,其下很可能还有些窟窿或缝隙,类似桥面底下的“涵洞”。在有水的区域,“忧昙钵花”的生长就会受到限制,而没有这种地底植物,就不会出现浓雾,没有雾则意味着安全,所以他认为只有尽快找到地下“涵洞”的入口,即便其中没有伏流,至少也可以确保一段时间之内没有生命危险。

  不料恶劣的环境限制了行进速度,而且茫茫雾气来得很快,司马灰见不是理会处,心知即便争分夺秒,也于事无补,他一看身边地形,恰是离一座石殿不远,殿墙前有一道石拱,内外通透,里面是具四面四手的神像,就将手一指,让众人先进去避避,随即当先闪身入内,可举着探照灯一扫,原来后面的殿墙早已塌了半壁,根本无法容人躲藏。

  四人叫苦不迭,正要掉头出来,忽听拱墙上悉嗦有声,司马灰将探照灯射在石壁中,就见头顶砖缝里钻出海碗般大的一丛“忧昙钵花”,缕缕薄雾从中流出,这时一阵枯树般的动静在浓雾深处由远而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突然有个极长的黑影,“唰”地一声从空中掠过,众人虽是目不转瞬,却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好像帖着墙皮,一晃就不见了,眼前所见的黑影仅是视觉残留,石壁上那片忧昙钵花,已然破碎成一片雾气。说其快,“箭射星流、风驰电掣”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越影超光”,人的眼睛几乎跟不上它的移动速度,那一阵“喀喀”作响的噪音也早已远在百十米开外了。

  司马灰心中极是惊骇:“这是雾里的怪物出现了,它可能是在掠食,移动起来快得几乎凌虚绝迹,可就算世间真有能飞的蟒蛇,也绝无如此之快。”

  司马灰脑中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刚从头顶掠过的东西已在石殿里兜了个圈子,眨眼间飞撞到了身前,他连忙将手中手所持的探照灯抛开,想以此引开来敌,但那探照灯刚刚脱手,光亮仿佛遭受黑洞吞噬,立即熄灭在了半空。一旁的罗大舌头也感到了危险,当即扣下了平端着的大口径猎枪板机,慌乱之际,没有准头,也不知道子弹射到哪里去了。

  有道是“枪响治百病”,众人虽然早已筋疲力尽,走起路来两条腿都快拉不开拴了,可真要到了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精神中蕴涵的潜能,往往可以在短时间内超出肉体承受的极限。司马灰察觉到不妙,立刻推开也置身在石拱里边的罗大舌头,同时借力向侧面扑倒。这个动作几乎与“探照灯的熄灭、猎枪击发”同时完成,随后才听到那具熄灭的探照灯掉落在地面的响声。虽是司马灰应变迅速,可还是慢了一步,罗大舌头闪避之际,就觉自己腰间一凉,像是被寒冰戳中,伸手一摸全是鲜血,这才感到疼得火烧火燎。

  原来罗大舌头被雾中那快似闪电的东西在腰上撞了一下,竟给连衣服带皮肉刮去一块,创口呈弧形,极是齐整,顿时血流如注。

  在后边的玉飞燕和阿脆二人,发现前边的探照灯突然熄灭,知道事情不好,当即投出两枚白磷手榴弹,这种拉环式手榴弹其实是种燃烧弹,燃烧之际虽会产生厚重的烟幕,但刹时间白光灼目,将四周映得一片雪亮。

  玉飞燕立刻摘下行军水壶,把里面仅存的清水,都泼向石缝里生长的几丛“忧昙钵花”,然后又去灌地下的积水,将殿门内外都淋遍了,使周围雾势稍减,耳听黑暗中迅速移动的噪音,虽然仍在附近徘徊游动,却不再接近雾气薄弱的石殿了。

  司马灰和阿脆借着亮光看见罗大舌头倒在血泊之中,伤势着实不轻,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阿脆的急救包是从英国探险队的飞机里找到的,里面备有各种应急药品,其中有种止血用的凝固蛋白胶,可以黏合伤口,此刻不计多少,一股脑的全给罗大舌头用了,又拿绷带缠了几道,忙活了一阵,好歹止住了血。

  罗大海脸色惨白,疼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他低头看了看伤处,强撑着说:“这么点小伤,跟他妈挠痒痒似的……”心中却也后怕不已,暗想:“这大豁子少说去了我二斤肉啊,幸亏我罗大舌头皮糙肉厚,要不然真他娘的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这时玉飞燕发现断墙边又冒出一丛“忧昙钵花”,白磷燃烧形成的浓烟与雾气相遇,从中掉出一条形似蟒蛇的东西,此刻看得清楚,它活生生就像是深海里的腔肠生物,约有水桶粗细,两米多长,无鳞无皮,通体呈半透明状,仿佛是一截会动的玻璃管子,两侧生有对称的短鳍,薄锐如刀,也不知哪端是头哪端是尾,就地扭曲蠕动,抖去身上的泥水,振翅欲飞,螺旋桨般的短鳍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阵阵朽木断裂般的噪音。

  第七话 呼吸

  玉飞燕吓得花容失色,提起乌兹冲锋枪,对着目标“嗒嗒嗒”就是一串扫射,但那生物移动之际真如飙飞电迈,一片神行,也不知它是从密集的子弹缝隙间穿过,还是在冲锋枪击发之前就已离开,人类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的行动轨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晚了,幸亏众人身边有白磷手榴弹产生的浓烟涌动过来,加上这种生物离了雾气就变得稍显迟缓,使它飞撞到玉飞燕面前时,在空中被烟火所阻,但也不见其掉转身形,竟旋转着躯体直挺挺向后掠去,倏然遁入雾中,听声音是早已经去得远了。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险状接连不断,毫无喘息余地,众人死里逃生,却惊魂难定,心头都是“砰砰”乱跳。而且也知道了果如司马灰先前所料,那座“死塔”确实暗示着产生迷雾的忧昙钵花,以及栖息在雾中的飞蛇。只不过这种“蛇”并不是蟒蛇之属,而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生物。司马灰虽然通晓些辨识物性的方术,但也从来想象不到世界上会有如此异种存在。据说混沌初分之际,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大荒中有异物,以混沌为食,名叫“螭椎”,体似滚雪翻银,动如凌空特起,有影无形,上古之人见而不见,多半就属此类生物了,听那雾里的动静数量不少,想必那些失踪在野人山迷雾里的人员,全都被它们吞噬了,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此刻低洼处残存的积水已然无多,然而石殿外侧雾起如墙,再也阻拦不住,司马灰趁着灼目的白光,看殿内倒塌的那截残墙后面雾气稀薄,就带着其余三人,鱼贯从断墙的缺口中钻出去,暂时脱离了浓雾弥漫的区域。

  玉飞燕见前面雾气不重,就掏出手电筒来照视,发现这殿后有株缠满老藤的枯树,从中生长出的忧昙钵花尚未成形,但众人身后的浓雾如影随形,根本没有立足喘息的机会,只顾向前乱走,可谁都清楚,这仅仅是求生存的本能使然,其实现在挣扎逃命毫无意义,不出片刻,仍会被浓雾吞噬,与坐下来束手待毙之间的区别,只是迟早而已。

  正在慌不择路之际,却见离着数十米开外,有道忽明忽暗的灯光,距离稍远,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隐约可辨,就是先前在那队卡车附近出现的信号灯光,战术无线电里同时传来呼叫,依旧重复着:“我在……蛇里……我在……蛇里……”

  司马灰心想:“这组来历不明的通讯,将我们引至道奇卡车附近,此刻又出现在残墙断壁的废墟深处,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被蛇吃掉就安全了?那样的话,老子宁愿现在就给自己太阳穴上来一枪,倒还是个痛快了断。”可转念一想:“这段信号似乎别有隐意,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所发?如果对方是良善之辈,为什么不肯现身来见?恐怕是个陷人之阱,不可不防。但眼下情形,有死无生,我又怕它何来?”于是将手枪子弹顶上了膛,寻着光亮往前就走。

  四人狼狈已极,几乎是连滚带爬,匆匆忙忙到得近前,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再也不见半点灯光,但面前赫然有块黝青色的巨岩,岩表寸草不生,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如山丘,形似巨钵倒扣,显得十分突兀,底部铺有破碎的黑石阶梯,而尽头是处洞窟,石关半掩,洞口被雕凿成蟒蛇头颅形状,那原本是座高耸矗立的古塔,在被称作“宝伞”的七重塔顶倒塌后,仅剩下十字折角形的塔基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