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地区,多年以来战事不断,不同型号和产地的武器弹药,几乎遍地都是,随处可见。比如生活在偏僻山区的人,也许一辈子没见过肥皂和牙膏之类的普通日用品,但你要说各种地雷,什么反步兵的还是炸装甲车履带的,美国产的日本造的,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玉飞燕却不认识这些老掉牙的武器,她看那迫击炮的筒子粗得吓人,以前也没见过,就问司马灰他们:“这是什么炮?”
司马灰看到车里的地雷,就立刻想起自己那些被炸掉腿的战友,忽然听玉飞燕问起,便心不在焉地应道:“这是老美的107毫米化学迫击炮,高爆弹、烟幕弹、白磷弹都能打,尤其是那种白磷燃烧弹,一烧就是一大片,着起来哗哗带响,有一回我就差点被这玩意儿烧死。”说完他又跳下车,从前边破损的车窗里钻进驾驶室,那里边灰网密布,空空如也,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众人先后察看了几部军用运卡车,全都无法发动,看里面散落的物资也是大同小异,多是些军需品,但是没有枪支,也没发现附近散落着任何驾驶员的尸骨。仿佛整个车队都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个念头:“这里是幽灵公路206隧道的尽头?”
可是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利用第一次英缅战争时期留下的隧道旧址,将幽灵公路B线修到野人山大裂谷附近时,从塌方的隧道中涌出浓雾,造成许多人员失踪,因而被迫废弃,撤退的时候也把隧道炸毁了,怎么又有运输车队进入到这个裂谷的最深处?另外那些“十轱辘美国造”上标记模糊,也难以断言就是军方车队。
众人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支“十轱辘美国造”运输车队,为何会出现在野人山大裂谷的地下丛林里,这支失踪的部队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死神张开了怀抱?
罗大舌头胡乱揣测道:“要是咱们先前看到的信号,真是这些失踪人员所发,这地方可就是‘闹鬼’了。”
玉飞燕很忌讳“谈鬼”,斥道:“你这土包子只知道闹鬼,倘若真是闹鬼,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俗传‘鬼惧火药,置枪击之,则形影俱灭’。咱们都带着枪,怎么会遇鬼?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依我之见,诸如什么‘重力异常、幻视错觉、磁场效应、四维交错、黑暗物质、飞碟作用、失重现象’之类的可能性都存在。”
罗大舌头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司马灰对玉飞燕说:“其实你这也是没见识的话,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秘现象,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能被世人解释或证实,和鬼怪作祟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阿脆招呼他们说:“你们别争了,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十轱辘美国造”的附近,矗立着几座石料堆砌成的建筑,砖石奇大,表面都呈幽暗的黛青色,也有石人石兽,似乎是座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树藤遮掩下的庙墙俑道隐隐可见,虽然在黑暗里看不到远处,但仅从那些雕镂精湛的残恒中,也足能感受到这片城墟的规模浩大和神秘。
阿脆举着探照灯,让众人仔细打量那些墙壁,不知从何时起,砖石缝隙间渗透出薄薄一层绒藜状的植物,在毫无生机的地下丛林残骸中,竟然会出现生命的迹象,不禁使人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也没合拢。
沉睡在地下长达千年之久的宫殿和寺庙,虽然早已被时间抚摸得苍老,并且让丝丝缕缕的绒藜状植物拥抱缠绕,使砖石缝隙间剥落得裂痕斑斓,但是却依旧沉静安详,古朴圆融,默落无声地述说着早已坍塌了的辉煌。可它所传达出的无穷信息,就仿佛是一本厚重离奇的古籍,司马灰等人只是无意间浅浅翻阅了残破不全的扉叶,又哪里能够参透其中包含的巨大谜团。
司马灰心中打鼓,又仔细在附近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枯藤残骸里,也都生出了一层“绒藜”。原始森林里常有千年老树枯死之后,其躯干死而复生,再次生出花木的现象存在。可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深渊里,大量出现这种情况实属反常。
状似绒藜的植物生长速度惊人,就与此前那顶M1钢盔下所见到的一样,眼看着就结成甸子形,大如海碗,里面裹着密集的触须,显得妖艳奇异,仿佛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物一般。
司马灰看得希奇,试探着用手一碰,指间便有缕缕白雾流淌,怎么看都不像是地底生长的菌类孢子,他连忙扯下蒙面的水布,凑近嗅了嗅气息,心中惊诧之状难以言喻:“难道我们身边的时间,都凝固不动了?”
其余三人看司马灰好像是识得这些特殊植物,就出言询问,让他说明情况。
司马灰仔细观察了附近滋生蔓延的植物,觉得很有必要向不明真相的群众们解释清楚:“这些形态酷似绒藜的植物极不寻常,其根茎虽然犹如肉质,却不像是出现在地底的普通菌类。你距离它远了,就无色无味,如果近在咫尺,则会感觉浊不可耐。从中生长出的叶子和触须一碰就碎,仿佛有形无质,外形近乎雾状蒲公英。按照相物之说,这东西‘根如菌、叶如蒲、茁芽怒生,无异于仙树灵根’。野人山大裂谷的最深处死气沉重,毫无生机可言,居然出现这类特殊植物,难道就不反常吗?”
玉飞燕说:“缅甸山区的原始丛林有上亿年进化史,这里的植物千奇百怪,目前人类所知所识,也不过十之一二。即便这地底有些特殊物种存在,又有什么希奇?”
司马灰说:“可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只有古西域僧迦罗深山洞窟里生长的‘忧昙钵花’才会具备这些特征,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植物。”
玉飞燕闻言很是吃惊,“僧迦罗”是狮子国斯里兰卡最古老的称谓,那里生长着忧昙钵花?佛典《南无妙法莲华心经》里倒是记载着三千年开放一次的“忧昙钵花”,成语“昙花一现”就是从此而来。相传“忧昙婆罗,千年一现,刹时枯萎”,世间当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植物存在吗?
司马灰说“僧迦罗”具体在哪我不清楚,佛经里记载的“忧昙钵花”,也只是一种隐喻,它是否存在,至今众说纷纭,尚无定论,不过最接近其原形的植物,大概就是古西域地下生长的“视肉”,后世也有人将其呼为“忧昙婆罗”。此物可以附身在枯木砖石上存活,多是腐朽阴晦之气沉积千年而成,它近似由无数细微小虫聚集而成的菌类,生命极其短暂,眨眼的功夫就会消逝无踪。
司马灰所知所识虽然仅限于此,但是观其形而知其性,他猜测十有八九,野人山裂谷里生长的地底植物,就是古籍所载的“忧昙钵花”,眼前所见,大概是几千年才能出现一次的短暂瞬间。
罗大舌头在旁听得好奇,插言道:“这人一辈子,只不过匆匆忙忙活个几十年,可这些地底植物一千年才出现一次,怎么就让咱们给赶上了?这是不是说明太走运了?莫非是咱们善事做得太多,感天动地,连菩萨都开眼了?”
司马灰并不认同:“罗大舌头你就甭做梦了,常言道得好‘天地虽宽,从不长无根之草;佛门广大,也不度无善之人’,咱们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凭什么指望菩萨开眼?在地底深渊里见到这千年一遇的忧昙婆罗,可能不会是什么好征兆,因为忧昙婆罗的生灭往往只在瞬息之间,根本不可能存活这么久,这是肉体凡胎的活人能见到的情形吗?只怕其中有些古怪,我估计咱们很快就要面临更大的麻烦了。”
罗大舌头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菩萨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吗。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踏实多了,咱从小没受过待见,偶尔走回运,还真他妈有点不习惯。”
司马灰顾不上跟罗大舌头多说,他为众人分析目前面临的状况,既然确认了“忧昙钵花”的存在,也能由此推测出这个地下洞窟底部的情况,虽说“忧昙钵花”每隔几百甚至数千年,才会出现短短的一瞬,但野人山裂谷里的‘忧昙钵花’体型硕大,远远超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而且无休无止的生长蔓延,其根脉可达千仞,覆盖了整个深渊般的洞窟,简直是个“怪物”。
第五话 不是谜底的谜底
奇株“忧昙婆罗”伸展出的无数根脉,与整个野人山巨型裂谷,包括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以及阿奴迦耶王建造的四百万宝塔城,几乎融为了一体。沼泽下的那层“茧”,其实就是“忧昙钵花”结出的果实,化学落叶剂虽然破坏了这株植物,但其分布在山体内的根脉既深且广,没有被彻底摧毁,而且复原速度惊人。
阿脆也曾听缅甸寺庙里的一位老僧说起过“忧昙钵花”,不仅是古印度和斯里兰卡有这种奇异的植物,在印尼婆罗州与苏门达腊岛附近也有它的踪迹,但从古到今,还真没听说谁有如此罕见罕逢的机缘,亲眼看到过绽放的“忧昙婆罗”,所见多是腐朽枯化了千百年的根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此刻看那酷似绒藜垫子般的植物越长越大,从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薄雾,在空中萦绕不散,而附近的雾气又加重了几分,才知道野人山裂谷中神秘的浓雾,根源正是来自于深埋地底的“忧昙钵花”。
司马灰之所以识得“忧昙婆罗”,还是他跟文武先生学艺时,看过晋代张华所着的奇书《博物志》,那里面遍述奇境异物,包罗万象,记载着许多古怪的草木鱼虫,可惜这部古籍没有完整的流传下来,后世所存不过十之一二,其中就有一段涉及“忧昙婆罗”的相关记载。不过晋武帝那时候,中土还不用“忧昙婆罗”之名,按照古称该是“视肉”,又唤作“冥根”。
但不管是寺庙里的老僧,还是在《博物志》里记载这些奇异植物的张华,可能他们也都不知道是从哪听来一耳朵,未必亲眼见过实物,所以描述得并不详细,若不是司马灰等人到得野人山裂谷绝深之处,也无从得知地底的茫茫迷雾,竟会是“忧昙钵花”所生。
眼下可以确认的情况,是这株巨大的“忧昙钵花”至少有两个弱点,第一它可以被特殊的化学落叶剂摧毁;其次是惧水,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暴雨,使裂谷上层的“忧昙钵花”消失贻尽,所以司马灰等人进入沼泽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时候,没有遭遇意外。沼泽坍塌之后,泥水涌入地底,使黄金蜘蛛城附近的浓雾也被驱散。但此刻化学落叶剂效力已到极限,隐藏在裂谷底部的“忧昙钵花”又逐渐复苏,遮蔽了从高处散落下来的雨雾,若非沼泽中的泥水和湿气沉积到此,这些地底植物的生长速度还会更快。留给探险队四个幸存者逃生的空间和时间,都已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