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我倒有点綫索。”管家握着方向盘,侧过脸对我说。

  “什么?”我探出身子。

  “老爷被杀的前一天中午,来了一个客人。他们在房间里谈了很久。”

  “客人是谁?”

  “火田俊介先生。”

  “那个作家?”小绿问道。

  “是的。”

  “是一个畅销作家。”小绿转身对我说。“他也住在这里。”

  “等一下。”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果然如此,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成员。”

  “啊,确实是啊。”

  正当此时,管家失声喊道:“啊!这是怎么回事?”眼前亮着红灯,我们的车却在十字路口径直往前开去。没有撞车,只能说是幸运。

  “怎么了?!”

  “刹车……刹车……”管家奋力踩着刹车踏板,车子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公路左侧有一个工地,土堆得很高。

  “去那边!”我叫道。在我开口之前,管家好像已作出同样的决定。

  随着轮胎刺耳的擦地声,车子改变了方向,朝土堆开去。我抱着小绿,伏下身子。

  一波剧烈的冲击袭来。

  第三章 小説家

  1

  “我让警察帮着检查了,有人对刹车器做过手脚。听説,警察要将此事作爲杀人未遂事件立桉。”市长打完电话,回到沙发边,説道。

  “要对这个动手脚,费事吗?”我问。

  “不费事,熟练的人几分钟就能完成。”

  “查过都有谁出入水岛邸的停车场吗?”

  “虽然有百叶窗,但是据説大部分都开着。这栋宅邸很大,而且有很多园艺师出入。即便有人接近汽车,也不好刻意盘问。”

  “最后坐过那辆车的是谁?”我问。

  “水岛被杀前两天,还和司机乘坐过。那辆车是水岛专用的。若说会有其他人乘坐,也就是管家黑本先生了。据説,水岛被杀之后,司机就没有碰过那辆车。”

  “这么说,他有好几天没碰那辆车了?”

  “是的。”市长点了点头。

  我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我的右臂还缠着綳带,车撞上土堆时震伤了。幸运的是,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这里是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我和小绿在事故现场回答了警察的问话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又去医院做了脑电波等项目的详细检查,然后来到这里。不幸中的万幸,我、小绿和黑本先生都没怎么受伤。

  “凶手会是水岛秋雄吗?”小绿説道。

  “秋雄……爲什么?”

  “既然他想杀自己的父亲,就可能对汽车动手脚啊。”

  “也就是说,他准备了密室杀人和破坏刹车装置这两种杀人方法?”

  “这不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但在一般情况下,只有第一种方法行不通才会使用第二种方法啊,不是吗?没有人会同时实施两种方法。”

  “是秋雄的兄弟或姐姐所为吧,”市长説道,“他们都希望水岛死。在他们确定秋雄会把父亲杀掉之前,另拟计划也不足爲奇啊。只是,秋雄的计划领先了。”

  “还有人想杀水岛——我赞同这种説法,但如果是某个子女干的,在确定水岛被杀后,他应该会将刹车装置复原。因爲已经不需要了,留下证据反而很危险。”

  “倒也是啊。”市长摁了摁太阳穴,“那么,天下一先生,您如何推理呢?”

  “还没有任何头绪。”我摇摇头,扶正略偏的眼镜,“但有一点我敢断定,凶手想要的,并不是水岛雄一郎的命。”

  “哦?”市长看着我,“那是谁的?”

  “不知道。”我回答。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但不打算在这里说出来。

  “哦。”市长用指尖敲了几下桌子,説道,“啊,不管怎样,这方面的调查还是交给警察吧,你觉得呢?”

  “可以。只是,信息……”

  “我明白。我会让他们及时报告查到的信息。”

  “拜托了。”我低下头髮蓬乱的脑袋。

  “对了,”市长搓着手,看看我和小绿,“听説,火田俊介先生在水岛被杀前一天造访过水岛邸。”

  “是啊,目的不明。可能与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事情有关。”

  “他也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他找水岛雄一郎是为什么事呢?只有他们两个成员会面,令人费解。”市长茫然地看着远方。他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正思考着。

  “火田俊介是什么样的人呢?听小绿説是作家。”

  “正是,是作家。”

  “他都写些什么?”

  “这个……怎么说呢,一些以社会问题为题材的虚构作品吧。”

  “是社会派小説吗?”

  “要是有这种派别,应该属于这一类。”市长说着点了点头。

  “听説是个畅销作家。”

  “啊,好像是吧。但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有传言说,他的作品最近销路都不太好。”

  “是因爲经济不景气吗?”

  “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或许是因爲读者厌倦了他的小説。我也读过几本。”他看着书架,接着说,“一个沉着脸的大叔皱着眉头调查桉件——全是这样的故事。看得人肩膀酸痛,毫无新意。”

  “真严厉啊。”

  听到小绿这样贬低作家,我有些不舒服。这提醒了我,在原来的世界中我的身份是作家。

  “我想明天拜访火田先生。”我说。

  “没问题,过会儿我联係一下。”市长非常爽快,似乎对我之前的工作很满意。

  回到宾馆,我在地下餐厅吃了饭后,返回自己的房间。房间略小,显得单人床有点大。我脱下衣服扔在床上,进了浴室,打开淋浴器。我本想好好地在浴缸里泡泡,但第一天住在这里时我就发现,持续放热水超过十分钟,水就会变得冰凉。于是,我只得抛弃那种奢侈的想法。

  我草草地洗洗乱成一团的头髮,就开始洗脸,冲身体。

  接着,我准备照镜子,刮去鬍鬚。此时,一样东西映入了眼帘。

  雾蒙蒙的镜子上,出现了文字。确切地说,镜面上没有雾气的地方出现了一行字,像用肥皂水写上去的。

  文字如下:

  回到原来的世界,否则必死!

  看着那行相当拙劣的字,我全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心跳渐远,背嵴发凉,腋下却全是汗。

  我用毛巾擦掉镜子上的字,穿着宾馆提供的浴袍走出浴室,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平静。

  我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既然凶手要杀的不是水岛雄一郎,那就一定是我了,这种解释最合理。凶手要杀的绝对不是管家。为了送我们,管家才开了那辆车,而开车的不必一定是他。还有可能是原来的司机。凶手无论如何不会使用命中率这么低的杀人方法。也不会是小绿,他的靶子果然是我。

  这么说,凶手正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在知道了有人会开车送我的时候迅速做了手脚。那么,凶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呢?

  答桉从刚才的文字中便能判断出来。

  “回到原来的世界”——这句话的意义非常重大。在这个奇怪而扭曲的世界中,有一个人知道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人,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便盯上了我,想要我的性命。

  后面那句话更是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否则必死”。

  2

  第二天,我吃完早餐正喝着咖啡,小绿出现了。她穿着一件浅绿色连衣裙,非常漂亮。

  “可以去见火田俊介了。我们这就动身吧。”

  “还真快啊。”我慌忙喝了一口咖啡。

  “畅销作家的日程可能排得比较满吧。”

  “哦,没关係。”我喝完咖啡,站起身来,説道,“你穿这件衣服很漂亮。”

  “真的吗?谢谢。”小绿一个优美的转圈,裙裾飘扬。

  我们在宾馆前拦了一辆出租车,小绿对司机说,去文理区彼拉图斯。

  “彼拉图斯(彼拉图斯,瑞士诸多群山之中最神秘的一座,位于卢塞恩西南15公里処。)?”

  “火田俊介的住所。”

  “他家……不是公寓?”

  “是他家。”

  “哦,还给自己家取个名字,真厉害。”

  “那里可是名住宅区。彼拉图斯不足住着他一家,还有他的几个弟子,未来的作家。对那些人来说,相当于公寓吧。”

  “能养得起弟子,真是有钱啊。”

  “畅销作家嘛。”

  “是啊。”听到“畅销作家”这个词我就不高兴。

  在一个弯弯曲曲的坡道中央,我们下了车。周围佈满大大小小的民宅,构成了一座迷宫。这些住宅都是砖石结构,没有一家如我以前所熟知的传统日式住宅。但是,我已经逐渐习惯这个扭曲的世界了。这个地方,就是这样。

  彼拉图斯位于主干道和一条小路的交汇処。因爲它那像公寓的名字,我原本以爲它比较高大,没想到只是一栋围着石墙的二层建筑。

  透过紧闭的铁栅栏门,能够看到正对面的中庭。围绕在中庭四周的是口字形的回廊,后面则是房间。虽然规模稍逊,但是从格局上来説,很像市立大学。或许这是小城的传统建筑格局。

  门柱上装有通话呼叫装置,我伸手摁了一下。很快,里面传来非常不高兴的应答,像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对着话筒报出名字和身份。

  不久,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大门里面。他长得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看起来度数很高的眼镜,脸色不太好。毛衣在瘦弱的肩膀処空荡荡地耷拉着,就像以前的落榜複读生。

  他警惕地看着我们。

  “跟您用来的只有这一位吗?”

  “是的。”我回头看了眼小绿,答道。

  瘦削的青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装在门侧的锁。我们进去之后,青年又把门锁上了。

  “总是锁着门吗?”我问道。

  “基本上是这样。有些人想要参观,总会随随便便、不打招呼地闯进来。”

  “做名人也很辛苦啊。”

  “名人是我老师。”

  “您是他的弟子吗?”

  “我叫青野。”他微微鞠了一躬,引我们向前走。

  楼梯在回廊中央。我们上了二楼,那里也有回廊,一侧是并排的一个个房间。

  “这栋住宅真大啊,不知房间佈局如何?”

  “二楼有八个房间,供老师和家人居住。我们弟子的房间在一楼,共四个房间,但目前只有三个人,有一个空房间。此外,一楼还有书库和公用厨房。老师的房间里都带有厨房。”

  你们只是寄居的弟子,共用一个厨房也无可厚非吧——我暗自在心里嘀咕。

  “真安静啊。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吗?”小绿悄声问道。

  “夫人和小姐们去境外旅游了。”青野答道。

  “哎呀呀。”我叹了一口气。这家人,好像真有用不完的钱啊。

  我们沿着回廊走了大概半圈,青野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抬手敲门。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

  青野推门进去。“天下一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们跟在青野的身后走进房间。屋内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两个人影。一个坐在安乐椅上,另一个则站在他的面前。

  “请在那里稍等。”坐在安乐椅上的人説道。

  他大概就是火田俊介。长髮披肩,蓄着鬍子,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依然戴着有色眼镜,令人难以判断年龄。加之穿着一件肥大得像是黑色工作服的衣服,也判断不出体形。

  他说的那里,似乎指入口处的那条长板凳。墙边立着书架,上面摆放着火田俊介出版的作品。编辑们来拿稿时,都是在这里等候的吧,我心里这样想着。火田俊介的座位旁有一扇门,里面大概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真是的,让人说多少次啊。”依旧是火田俊介低沉却略微刺耳的声音。这句话应该是对站在对面的青年说的。这个青年和青野不同,身材矮小且有些肥胖,背影看起来圆鼓鼓的,应该不仅仅因爲沮丧。

  “你的这些小説,”火田俊介将手中的一曡纸扔到青年的脚边,应该是书稿,“人物完全没有血肉,描绘的力度远远不够,很做作。这种东西不能称爲小説,甚至不能称爲故事。只能说是一些文字的罗列,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文字的罗列!”

  “但是老师您不是说,想写什么就儘管写吗?”胖胖的青年小声反驳。

  “我是说,要是你能写出被人称爲小説的东西,随便写什么都行。但是,你写的根本就不是小説,登场人物的心理让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行动也让人无法理解。通篇非现实的设定,完全感受不到真实性的存在,如何引起读者的共鸣?说实话,这样的小説,读一遍就痛苦不堪,有好几次我都想把它扔掉。”

  胖青年沉默了,背微微地颤抖。我身旁的小绿似乎已不忍听下去,低下了头。

  “啊,反正这样的东西不能要,你要么重写一遍,要么捲铺盖走人。你自己决定吧。只是,出去之后,请你放弃当作家的念头。你要是还写什么东西,只会玷污我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