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征走到病床跟前,不禁也是一惊,只见病床上这位整张脸似乎长了一层癞,脸颊上的皮肤好像已经和深层的肌肉分离了,皱皱巴巴的跟只沙皮狗差不多,褶皱的肉皮表面还长了一层淡淡的绿疮,迎着灯光油乎乎的不知是脓还是什么其他的分泌物。

“他…他是郭明忠?”张国义把嘴凑到陈征耳边小声一问。

“不知道,”陈征耳语道,“我没见过他本人,就打过几个电话而已,而且…而且就算见过郭明忠的人,恐怕现在也认不出来他!”

“他…他这是什么病啊?”说实在的,张国义此时也是一阵恶心。

“不好确定,”陈征摇头,要说连陈征都不认识的病,确实应该算是“怪病”了。

“那是‘鬼扒皮’!”郭家老二愤愤道,“告诉他别干那些个缺德营生,他不听,结果他妈了个B的弄这么一身毛病,等死吧!”

“你们去医院看过么?”陈征一愣。

“看过吗——?”郭家老二特意拉长了“吗”字,“为了给他治这个缺德病,我爸把棺材本都快折进去了!这个王八操的,挣了半天的钱,也不知道都他娘藏哪儿了,现在就跟个傻子一样,等死吧!”

“这…莫不是…”与此同时,张毅城也在一个劲地端详这个床上的病号,心说不会那么巧吧?眼前床上这个病号,让张毅城不禁想起了老刘头口中那本《道医杂记》中对于万煞劫的记载:“肌若败絮,不触而溃;呆若木鸡,言语不答。”

“那个…郭叔叔,”别看张国义满嘴骂骂咧咧,但张毅城还是挺讲礼貌的,“他平时说过话吗?”

“说个屁!”郭家老二故意做了个吐唾沫的姿势,“他要能说话就先让他把钱拿出来!妈了个B的,一天到晚惹麻烦,这两个月,光是要帐的就来了七八拔!”

按郭家老二的回忆,这郭明忠是在一次跟朋友吃饭时忽然昏迷不醒的,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还抬到医院洗了次胃,但后来再醒过来就这个德行了,整个人好像有意识在,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吃饭得让人喂且只能吃流食,用勺子送到嘴里自己会咽,但好像不能动嘴嚼,大小便也得别人伺候。家里曾经把他送到天津的大医院治过,但治了半天也治不好,反而花了不少钱,便把人抬回来了。村里有老人好像有懂这个的,说这病叫“鬼扒皮”,没法治,只能等死,得这个病,一准是发死人财遭报应了,旧社会刨坟挖墓的容易得这个病。

“胡说八道!”对于“鬼扒皮”的说法,陈征貌似并不认同,“小郭同志,跟你说句实话,你弟弟确实答应过我们一些事情,但并没欠我们钱。”

“咦?”一听没欠钱,这郭家老二眼珠子立即就立起来了,根本就不乖陈征往下说,“没欠钱你们他妈了个B的来捣什么乱!”

“你听我说,”陈征的脾气倒是挺好,“我是大夫,你能不能让我从病人身上取一些活体样本带回去化验一下?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你们争取专家会诊。”

“会诊有个屁用!”郭家老二一脸的不屑,“不治了,就等死了…”

“等死你妈了个B!”郭家老二正骂着半截,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位更狠的老头,一进屋二话不说冲着郭家老二就是一顿骂,“现在你说让他等死,你耍钱欠账,让卢老六举着刀追得满街跑,人家明忠跟着屁股后边替你还账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你儿子考大学,人家明忠替你儿子交学费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现在让他等死,亏你说得出来,呸!”要说这老大爷可真够实在的,一般人说“呸”,也就是有那么吐痰动作,象征性地用动作鄙视一下对方而已,这老大爷这声“呸”可是真材实料的“呸”出去一口黏痰,不偏不倚正吐在郭家老二鼻子上。

“爸,我说你怎么这么…”郭家老二一边找东西擦脸一边狡辩,“我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快点走么?”

“放屁!”老大爷眼珠子瞪得通红,“我都在外边听着呢!人家根本就不是来要账的,人家要替明忠看病!咋啦?害怕啦?你害怕把明忠治好了,市里那套房子就没你的份了是吧?我告诉你,明忠那套房子写的我的名,我找人拆了它,把砖拉回来盖猪圈都不给你留着!”

“爸”,郭家老二貌似还挺冤,“他们肯定是骗人的!上次去天津,人家大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病够呛,他们算啥?你看这三个人哪个长得像大夫?肯定是骗钱的,你咋这么糊涂呢?”

“还嘴硬!”没等郭家老二说完,只见老爷子竟然把拐棍举了起来,“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大爷,你消消气。”一看老头要动真的,陈征赶忙拉住了老头,郭家老二趁机出了屋,到外边叽叽咕咕地估计是跟那位老大妈诉苦去了。

“你…你真是大夫?”放下拐棍,老头一个劲地打量陈征。

“你是郭明忠的父亲吧?”陈征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头,“我的确是大夫,我这次来不是要账的。”

“肿瘤科主任医师陈征。”老头从兜里掏出老花镜,迎着灯光看了又看,“哎呀,陈大夫啊,你可得帮帮我家明忠,没有他,我这一大家子人咋过啊?”

经过一番攀谈得知,这郭明忠貌似是郭家唯一的顶梁柱。郭家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叫郭去泉,二十岁那年去湖上滑冰掉冰窟窿里淹死了,老二也就是刚才被打跑的那个,叫郭玉春,小学都没毕业就被劝退了,天天以赌钱为生,因为赌钱欠账,媳妇也跑了房子也卖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赖在爹妈家啃老,连儿子上大学的学费都得弟弟郭明忠出。在郭老汉看来,仨儿子里最有出息最孝顺的就数老三郭明忠了,不但按月给爹妈养老钱,且三天两头地贴钱给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二哥擦屁股,甚至连买房都用父亲的名字买。放着以往,老爷子没事就以郭明忠为标杆骂老二郭玉春没出息,这郭玉春虽然得仗着弟弟养活,但总听老爷子表扬弟弟骂自己,心里也是郁闷,每当老爷子以弟弟为榜样骂自己的时候,便说弟弟发的是死人财,迟早有一天要遭报应,没想到这次还真出事了。

“明忠干的什么营生,我也知道,牵姻缘挂红线,这应该是积德的事啊,怎么能这样啊?”在郭老汉看来,鬼媒这行当似乎是挺阳光的职业。

“郭大爷,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陈征安慰道,“以我的经验,像这样的罕见症状,应该由多科室专家联合会诊,我回去会尽量为他争取。”

“这不是鬼扒皮。”陈征正说着,张毅城冷不丁一句,说得在场众人一愣,“鬼扒皮是鬼扒皮,这个是这个,完全不是一码事。”只见张毅城正低头观察床上郭明忠的症状,“这是万煞劫!”

“啥?”郭老汉一愣,仿佛没听清。

“万、煞、劫!”张毅城一字一顿道,“一万的万,凶神恶煞的煞,在劫难逃的劫!”

“那是什么?”陈征也是一愣,万没想到张毅城会对疾病发表意见,“是病的名字么?”

“不完全是。”张毅城站直了身子,把头转了过来,“中医认为,关节炎的病因是湿气所致,这个病,可以理解为鬼气所致,并不是鬼主观想害他,而是鬼的气息侵入了他的身体。”张毅城尽量通俗地把老刘头对于《道医杂记》与《三清方》这些古书内容的叙述简单重复了一遍,“我所说的鬼气,学名叫怨气,就像中医里的湿气、浊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会影响人的健康。”

“小伙子,”没等张毅城说完,陈征便把张毅城拉到了一边,“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这么说让老人家怎么想?而且这都是迷信,你怎么能误导病人家属呢?”

“我…”张毅城也是一脸的无辜,“你来沧州不也是为了朱环宇那句‘怎么还不来吗’,怎么还说我迷信?”

“我来沧州是为了兑现我对环宇的诺言,”陈征一脸的义正词严,“我可不是为了那些鬼鬼怪怪的东西!”

“对啊老陈,你来是为了兑现诺言啊,”听陈征这么一说,张国义来劲了,“咱们在这儿争个什么劲啊?赶紧找线索,找着照片上那个闺女,把正事办了要紧啊!”

“办正事?怎么办?”陈征一皱眉,指了指病床上的郭明忠,“你看他现在的状态,这跟咱们没找到他有什么区别?”

“那好办啊,把他手机拿来,看看上边的电话号码,挨着个号码打过去问问肯定有线索。”张国义还挺有经验,“郭大爷,你儿子有手机吧?”

“有,有。”只见郭老汉转头出屋,不一会儿从外边拿进来一部手机,张国义一看眼泪差点下来,这是一部自己五年前用的大砖头,连液晶屏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存储号码的功能,“对了郭大爷,你知道他电话号码本放哪儿了么?”

郭老汉摇头。

“郭爷爷,你能不能带我们去郭叔叔的房子里看一眼呢?”张毅城道,“我们有车,等会儿把你送回来。”

“这个…”郭老汉似乎有点犹豫,“那你们能帮我儿子看病么?”只见郭老汉支支吾吾的似乎有难言之隐,“实话说,前一阵子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钱了。陈大夫,你能不能别走医院那套手续,就私底下给他开点药,我们在家里给他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