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有什么好奇怪的?”吴常轻笑着。
“你别打岔,你猜我梦见了什么?”电话那头显然有些紧张。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杀了我!”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似乎还心有余悸。
“你是不是吓傻了?”吴常的语气依旧平缓。
“也许吧。”电话那边似乎平静下来了,紧接着又问:“吴常,你会杀死我吗?”
“你别胡思乱想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不懂法律,我可清楚得很!”吴常皱着眉说。
“好吧吴律师,是我多虑了。你知道的,最近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嗯,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一点。”吴常眼中的笑意再次一闪而过。
“别忘了我们约定的时间。”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吴常回答得有点儿漫不经心。
一阵沉默后,好半天那边才说:“吴常,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吴常皱了皱眉说:“凌晨三点二十分。怎么了?”
“你怎么还不睡觉?”电话那边突然问。
吴常的心一抖,说:“是你的电话把我吵醒了。”
“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从来都不睡觉!”那边幽幽地说着。
“人怎么能不睡觉呢?”吴常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你睡觉的时候做梦吗?”那边似乎不甘心地问。
“废话!”吴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你做梦的时候,会在梦里杀死我吗?”
吴常一愣,汗从他的额头上缓缓地流了下来。
片刻之后,那边挂掉了电话,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嘟嘟”的忙音在轻轻地附和着吴常心跳的节拍。
心跳的感觉真好,有节奏地跳动成了一个旋律,那是自由的声音——吴常拿回了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自由的门。
4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事,也没有完美的人,所以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接受了不完美的我们。
姚瑶是一家公司的会计。这家公司属于李老板,李老板还有一个身份,这个城市里进行的所有肮脏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李老板一手操控的。
谁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姚瑶从在这里工作起,就一直暗中收集李老板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她所掌握的秘密足以让她的后半生潇潇洒洒地过完,但也可能会让她的人生提前结束。
于是姚瑶跑了,带着那些文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说过,这个世界不完美,漏洞百出。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警方也在全力寻找姚瑶,就是为了她手里的文件。
终于,姚瑶知道事情闹大了,无论谁找到她,后果都很严重。可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都会放手一搏,她主动联系到了李老板。她只要钱,如果价钱合适她会选择把文件还给李老板。李老板爽快地答应了,时间、地点都由姚瑶决定。
姚瑶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儿太顺利了,她还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她知道一件事如果顺利得让人心慌的话,那这件事八成就是一个阴谋,于是姚瑶找到了吴常。
吴常是个很了不起的律师,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律师。只要是他打的官司就没有输过,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官司他都接。
当一个人活得久了,他总会知道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漏洞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姚瑶和吴常的关系,他们其实并不是朋友,只不过是认识而已。谁会想到姚瑶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吴常那里呢?警察不会找到吴常,李老板也不会。姚瑶答应事成之后会把她所得的钱拿出百分之三十作为酬谢。
吴常问:“你凭什么相信我?”
姚瑶说:“没有人能比一个可以用钱收买的男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姚瑶却不知道,吴常很快就查到了李老板的电话。
吴常拨通了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他不喜欢绕弯。
“哦?在哪儿?”显然电话那边知道这个“她”是谁。
吴常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开个价吧。”电话那边很清楚吴常的用意。
吴常说:“你应该清楚她手里东西的价值!”他像只狐狸一样巧妙地把话题踢了回去。
电话那边说了一个数字。
吴常把价钱翻了一倍,说:“我把文件拿回来,顺便让她消失!但是你要先付钱。”
“一言为定,这些钱够你花上两辈子了。”电话那边没有犹豫。
吴常挂上电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两辈子很长吗?
5
时间是最冷酷的杀手,看着我们一点点儿地腐朽却无动于衷。
太阳又照在了那个位置,吴常踮起脚想触碰阳光的边缘,直到太阳一点点儿地移开,就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在吴常的绝望中撒下了一层冰霜。
吴常发疯一样用头拼命地撞击这座枯井的井壁,血顺着井壁流下,滋养了生活在阴暗中的苔藓。
这样的绝望每天都会上演,吴常颓然地坐在井底,他望着天,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正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
他不用睡觉,夜晚给了他无数的机会。开始的时候,夜晚对他来说就是折磨。这不是失眠,可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的煎熬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吴常还是渐渐适应了,他把别人睡觉的时间都用来思考,在黑暗中思考的问题往往都带着一点儿阴森。
他不会受伤,无论多严重的伤在他的身体上都会迅速愈合。起初,吴常就像是穿着雨鞋的孩子,毫不顾忌地运用自己神奇的能力。可是后来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于是,他尽量避免受伤,哪怕是最细小的创伤。
他也不用吃饭,吃饭对他来说就像是做功课一样。他从来都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可是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吃,这是一种巧妙的掩藏。
最可怕的是他不会老去,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风,轻拂面颊却不会留下痕迹。每隔几年或者十几年他就会换一个地方,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时间长了别人就会发现他的秘密了。
这一次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困在枯井里,是意外还是阴谋,他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的事情,每过一天,他就在井壁上做个记号,渐渐地,他够得着的位置已经被他画满了记号,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忘记了时间。
那一天飘来了露水的味道,他知道新的一轮绝望又开始了。他假装伸了伸懒腰,就像他刚刚睡醒一样。衣服却变成了碎片,这些丝线终究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扯碎了。
枯井里没有风,但是阴冷的感觉更真切。吴常忽然很想哭。
“你需要纸巾吗?”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老人出现在枯井的上方。
吴常没有动,他在心里想,出现幻觉了吗?是不是快死了?那样的话太好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连老人家的问话都不回答吗?”老人微笑着说。
吴常这才发现枯井里变暗了。他猛地抬头,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在上面。人这种生物,他好久没见过了。
吴常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太久没说话了,不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翻涌着。
“原来是哑巴呀,是我错怪你了。哈哈哈哈。”老人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
“救……救我……”吴常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嘶哑的一声。
“哦,你想出去啊。”老人微笑地伸出手。
井口明明在遥不可及的上方,可老人一伸手就把手掌伸到了吴常的面前。
原来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是这样温暖,吴常抬起头却感到格外刺眼;风吹过的时候,树叶会沙沙地响。那一刻吴常没有重获自由的欣喜,这陌生的一切让他感到惶恐,他甚至想回到枯井里,那种阴暗让他感到莫名地安心。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声音让吴常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了。
“吴常。”吴常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哈哈哈,好名字,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老人开着玩笑。
吴常自己也跟着笑了。
“不如这样,我们签个合同,你做我的员工吧。”说着老人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说:“签上你的名字,以后就为我工作吧,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吴常想签上自己的名字,却忘记了那两个字该怎么写,于是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按上了手印,完成的同时,伤口也愈合了。
老人愉快地把合同收了起来,忽然把手插进了吴常的胸膛里,干枯瘦弱的手指,此时像锋利的刀子。
吴常惊愕地看着老人,难道自己刚刚自由就要死了吗?好不甘心啊。
血淋淋的心脏在老人的手上跳动着,老人把心脏放在一个盒子里说:“既然为我工作,总要抵押点什么。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钥匙’,如果有一天我把它还给你,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再也不会保护你了。真有那一天,你要祈祷千万不要被我找到。”老人的话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
看到吴常还惊恐地看着自己,老人又变成了那个慈祥的长者,说:“好了,别愣着了,你又不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吴常总觉得这个场景自己曾经经历过,仔细回忆,却始终无法在冗长的记忆中找到线索,毕竟时间太久了。
胸口那道丑陋的伤口正迅速愈合,就像从来没有被侵犯过一样。
只有吴常知道,身体里少了他熟悉的节奏,却多了一份空虚的惆怅。
6
吴常需要钱,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钱!但如果一个人要想永远地活下去,就必须要有很多钱!
吴常今年35岁,事实上他已经35岁很多年了,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对于钱,吴常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只要有钱,什么事情他都会做!人活得时间越长,对事情看得就越透,吴常总能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弄到很多钱而且不留痕迹。
徐丽是吴常最近一任的妻子,徐丽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吴常喜欢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次徐丽说要去外地出差,吴常却在她电脑的浏览记录上找到了很多风景区的资料,以及保险赔偿的相关事宜。从那一刻起,吴常知道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他偷偷地躲在徐丽看不见的地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医生和警察在山下找到了吴常和徐丽的时候,车已经惨不忍睹了。徐丽当场身亡,吴常却逃过一劫。用医生的话说,这是生命的奇迹。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后吴常如愿得到了一笔足够他挥霍一段时间的赔偿金,这是他惯用的方法,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次了,屡试不爽——谁会相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来诈骗赔偿金呢?
7
吴常做梦也没想到姚瑶的藏身之所竟然就在李老板公司的对面。
吴常明白这就是“大隐隐于市”。
这是一栋年代似乎十分久远的老楼了,有点破败,但用来藏身却再好不过了。
阳光好像从来都没有光顾过这里一样,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吴常却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无论在什么地方,阴暗总会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吴常轻轻地敲门,三长两短是他和姚瑶的暗号。
门开了,吴常最先看到的就是姚瑶紧张却谨慎的眼神。姚瑶以最快的速度让吴常进了,然后又在走廊上四下看了很久。
吴常笑了笑:“你胆子还真大,居然藏在这里。”
姚瑶苦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吴常拿出一大包东西说:“这里是一些食物,你先吃着。”
姚瑶接过那一包吃的,逃亡的日子总不是那么舒服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了。
姚瑶拧开一瓶矿泉水,正准备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吴常,眼中透着狡诈与怀疑。
吴常笑了笑,拿过姚瑶手里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姚瑶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别怪我多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她丝毫不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歉疚。
吴常却不以为意,脸上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姚瑶吃了东西之后,从地板的夹缝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了吴常。
姚瑶说:“这个就是我的命,现在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吴常拿着那个有些沉重的文件,突然他很想笑。他说:“你真的就这么信任我?”
姚瑶说:“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这东西在你手里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在我的手里它就是钱!”
吴常说:“你不怕我自己和李老板交易?”
姚瑶轻蔑说:“不怕,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李老板这个人。你自己去交易的话,我保证你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且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别忘了……”
“忘了什么?”吴常打断了姚瑶的话。
姚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她说:“你别忘了还有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吴常说:“哦?你会把我怎么样?”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姚瑶铁青着脸说:“我会杀了你!”
吴常突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姚瑶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她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吴常的嘲讽:“连我自己都杀不死自己,你凭什么?”
吴常拿起那瓶矿泉水轻轻地喝了一口,那里面的迷药能迷倒一头大象。
8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划破了天际。
吴常站在离爆炸的那栋楼很远的地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剧烈的颤动。可是他的心却是平静的,他的心在岁月的折磨下,变成了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走出姚瑶藏身的那栋楼之后,吴常看了看手表,然后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把姚瑶的位置告诉了警察。片刻之后警车包围了姚瑶藏身的那栋旧楼,在做了一系列的部署之后,警察进入了大楼。
吴常迅速地离开了那里,他知道悲惨的一幕马上就会上演。在离开那个房间之前,他打开了煤气开关。只要警察撞开房间,摩擦出来的火花足以引爆煤气。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了整条街,那栋年老的楼房已经坍圮了大半——吴常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想告诉李老板姚瑶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吴常对着电话说。
“很好,我的东西呢?”李老板说。
“我的钱呢?”吴常说。
“钱我已经汇到了你的账户里。”电话那边不紧不慢地说。
“很好,东西我会尽快给你的。”吴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了,听说李老板最近官司缠身。”。
“这不是问题,我已经找了专业人士帮我处理,就不麻烦吴律师了。”李老板很谨慎地回答。
“哈哈哈,你找的人姓断!对吗?”
他现在需要制造混乱,这样他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毕竟还有一个让他畏惧的老人。挂掉电话之后,吴常笑得像一只狐狸。
9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吴常喜欢黑夜,只有在纯粹的黑暗里吴常才会找到真正的自己。
吴常在街上逛了很久,当一个喜欢黑暗的人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的时候,那么他一定有一个阴谋在悄悄地酝酿着。
这条胡同比吴常想象的还要窄,也比想象的要黑。
吴常裹紧了外衣,虽然他感觉不到冷,可是他的心需要温暖。突然,一道黑影像闪电一样横在了吴常的面前。
吴常吓了一跳:“谁!”他这么大喊一声,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阴惨惨地笑了笑。
吴常明白了,这是抢劫!他装作胆怯的样子,却在心里想了十几种击倒这个劫匪的方法。
吴常掏出了手机、钱包,双手递了过去。
那个黑影沙哑着声音说:“我不要你的钱包,也不要你的手机。你猜我要你的什么?”
吴常打了一个冷战说:“我……我不知道。”
黑影向吴常凑了凑说:“我要你的命!”说着,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吴常的心脏。黑暗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者,它包容一切,哪怕是不能见光的罪恶。
那个黑影用手机给吴常的尸体拍了照,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条胡同里面,一具“尸体”正慢慢蠕动着。
许久,吴常慢慢地爬了起来,他拔出刀,伤口迅速愈合了。吴常知道那个人是李老板派来的,只有死一次,才会让李老板真的放过他。
其实吴常并不是不会死。如果刀子插进了心脏里,他就会真正地死掉,心脏就是他的漏洞。不过那一刀并没什么用,虽然位置没有错,可是吴常的心却长歪了——他的心不正。
10
吴常决定离开这里,是时候换一个环境了。
想起了老人的玩笑:“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吴常笑了,他知道自己见不得光明,也无法容身于黑暗。他想换个名字,有钱就有了一切,钱能买到身份,何况一个名字?钱就是这个世界秩序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