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黄芪应该和你说过人格死亡的事情了吧?”

  黄文芷:“是的。”

  我:“你怎么想?”

  黄文芷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觉得人格的死亡一定和我自己有关。”

  我:“很好,继续。”

  黄文芷:“会不会……是我自己否定了她们,所以导致了她们的死亡?”

  我笑道:“你的逻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看来不用我帮忙,你也能解决剩下的问题。”

  黄文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弄不明白。”

  我:“比如你为什么会‘杀害’母亲,是吗?”

  黄文芷:“嗯。”

  我:“接下来,我会引导你进入放松状态,然后告诉你在心理学上是如何看待人格死亡这件事情的。请你务必尝试去理解,如果哪里弄不懂,可以问我,好吗?”

  黄文芷:“好的,我会尽力理解的。”

  随后我对黄文芷使用了放松疗法,由于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固许多,所以很快就放松下来。我想如果我再加一把劲,甚至可以让她进入催眠状态,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还是选择了相对保守的“话聊”。

  我轻声说:“在希腊神话中,有个人叫厄勒克特拉,她曾经帮助弟弟杀害母亲为父亲报仇。后来精神分析学派借用这个人名提出了‘厄勒克特拉情结’,简称‘恋父情结’。如果你没有听说过这个,那应该听说过‘俄狄浦斯情结’吧,那个是‘恋母情结’。”

  黄文芷闭着眼睛微微点头:“我听说过。”

  我:“其实‘恋父情结’是很正常的现象,女孩会喜欢像父亲这样高大具有安全感的男性,并且会对父亲表现出亲昵的举动,这对于增进感情很有益处。但是问题在于,除了恋父之外,相对应还存在另一件事……那就是弑母。”

  黄文芷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引导说:“黄文芷,当我提起母亲的时候,你是怎样的情绪?请你不要隐瞒,勇敢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抗拒。

  我:“你喜欢你的母亲吗?是否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呢?”

  黄文芷没有回答。

  我转而问道:“那你恨她吗?”

  原本身体已经放松下来的黄文芷忽然攥紧了拳头。

  我:“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做过一场噩梦,在梦里,母亲杀害了父亲。”

  黄文芷忽然开口说道:“那个……不是梦……”

  我:“那是什么?”

  黄文芷:“是事实。”

  我:“不是误会吗?你亲眼看到了?”

  黄文芷:“不是误会,我亲眼看到的。”

  我:“所以你因此痛恨母亲?”

  黄文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掉父亲,父亲明明那么爱她!”

  我:“你觉得呢?”

  黄文芷:“父亲得了重病,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很辛苦很辛苦,她一定是厌倦了……而且父亲让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那时候邻居总说母亲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他们尽是胡说八道,我的父亲才没有那么差劲。”

  我:“那如果你和母亲互换身份,你会怎么做呢?”

  黄文芷忽然不说话了。

  我继续引导:“你的丈夫得了重病,每天都很痛苦,不仅是身体痛苦,心理更是饱受煎熬。你没有足够的钱把他治好,只能看着他在痛苦中挣扎,生命也逐渐流逝不见……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你会杀掉丈夫吗?”

  黄文芷果断摇头:“不会,永远不会。”

  我:“对啊,如果你真的厌倦了丈夫,完全可以逃离这个家庭,去开始新的生活。你的母亲,为什么不逃走呢?”

  黄文芷:“我……我不知道……”

  我:“因为她的压力也很大,她不忍心看丈夫继续痛苦,也不想成为孩子的累赘。可是如果她真的杀害了丈夫,她又会充满罪恶感,所以到了最后,她选择……什么?”

  黄文芷颤抖着说道:“自杀。”

  我:“你还恨她吗?”

  黄文芷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就算她杀害父亲是出于‘爱’,可她还是扔下了我和小维。”

  我:“正因如此,你的母亲才更加痛苦啊。很多人自杀都是为了寻求解脱,你的母亲却即便自杀了也未能解脱。直到死去,她也仍在担心你们两个,可是她又的的确确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又问:“在你的心中,母亲真的只是一个杀人凶手,一个只会逃避的人吗?”

  不知不觉,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到了嘴唇,她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她不是。”

  这一刻,我竟隐约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我抬头,发现谈心正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这头。

  与此同时,黄文芷的脸色变得安详,声音也变得温柔。

  “母亲”说:“有一件事我很肯定、很肯定,那就是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黄文芷穿着新做的花布裙子出去玩,那时她觉得裙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的眼中只有飞扬的裙摆,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然而,裙子一不小心被树杈刮了个洞,她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崩溃了。

  是母亲为她缝补好了花裙子,也修复了她的世界。

  多少次经历磨难,多少次遭受委屈,似乎一直都是这个女人在默默地守护着她,为她挡风遮雨。

  有人要女人再生个男孩,她一直是拒绝的,因为她不想女儿因此受委屈。后来,丈夫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可是心愿就是能够有个儿子,于是她决定再怀孕一次。

  那是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女儿的地方。

  时光没有给这个女人带来任何好消息,只有丈夫越来越重的病情,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颜色越来越黯淡的皮肤,还有一颗越来越疲惫不堪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用枕头送丈夫离世的时候,当她把头部放在绳圈里,踢倒凳子的那一刻。

  她的心,有多痛。

  她多想继续活下去,多想看着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可她的心,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最后,她默默地想,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任性过,最后就允许自己任性一次吧。

  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黄文芷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

  “当时,我看到母亲吊在房梁上的身影时,我就想……她一定会飞到云彩上面。等她回来的时候,肯定为我摘了很多星星。后来她没回来,我也知道她不会回来,可我不怨她。”

  “因为如果你经历过她的一生,就会懂得,她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是有道理的。”

  我带黄文芷去了一趟吕草谷老师家。和“母亲”融合后,她的身上多了一丝温和的气质,说话的语气温柔而且坚定。

  老师坐在木制摇椅上,手里捧着紫砂壶,看起来颇为悠闲。

  黄文芷明显有些紧张,在来时的路上我和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吕老师,退休的心理大师、博士生导师,如果他都不算业内权威人士,那就没人算是了。

  或许是这些话吓到了黄文芷,她丝毫没有病情即将痊愈的喜悦,反而就像是一个等待着审判的……犯人。

  师母为我俩端来了茶水和果脯,笑眯眯地说“你们好好聊”,然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老师往嘴里放了个梅子,忽然说道:“齐宣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了。”

  我看到黄文芷的腰背顿时直了起来,似乎随时可能逃跑。

  老师又说:“他说你十六岁那年辍学,连高中都没读完,所以特别憧憬大学生活。”

  黄文芷一脸愕然。

  她原本以为老师会提起多重人格的事情,甚至可能用专业技术挖掘出自己的秘密。可是没想到,老师提起的竟然是辍学这件事。

  老师:“在我看来,所谓学校,最关键的无非两个人,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老师。今天咱俩好好说会儿话,你把我当成你的老师就行,有什么问题随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