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点头:“学生记住了。”

  老师:“说起人格分裂,我来考你一个问题。人格和性格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关系?”

  我回忆了一下曾经学过的知识,回答说:“人格包含性格,而性格是个体对现实的稳定的态度和习惯化的行为方式。”

  老师赞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记得,真是不容易。”

  我“嘿嘿”笑了两声,说:“不过上学的时候就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我看国外有时候会使用‘personality’来指代人格和性格,难道在他们看来两者是没有区别的吗?”

  老师:“之所以有时候会将两者混淆,是因为性格是人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它是核心的人格特质,也是决定了每一个人都是独特个体的根本原因。”

  我点头:“明白了。”

  老师:“性格是人格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么性格中最重要的部分又是什么?”

  我:“从定义来看,应该是稳定的态度和习惯化的行为方式。”

  老师:“没错,就像是老潘,他看到插排的时候只会单纯觉得那就是个插排,没什么危险。但是当老兵看到插排的时候,会觉得那是个炸弹,并打算用水将其‘浇灭’。你所说的那个病人,她有更多的人格,也就有更多的态度和行为方式。”

  回想起那些“黄文芷”的不同之处,我不禁点头表示认同。

  老师:“所以治疗的关键之处在于,让所有人格逐渐统一起来,用同一种态度和行为方式去对待某一件事物。”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无论是黄文芷、黄芪还是小芷……她们可以用同一种态度去面对生活,用同一种行为方式去生活,也就意味着治疗成功了。

  我将老师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又问了另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那些‘死亡’的人格怎么办?”

  老师的回答和谈心出乎意料的一致,他反过来问我说:“你认为‘人格’会死吗?”

  我考虑了一下,说:“按理来说她脑中的人格其实是一段段记忆组成的,也是这些经历使他们有了独特的态度和行为习惯。”

  老师:“换个角度,既然你说到了记忆,那么你认为人真的会遗忘事情吗?”

  我:“我记得您以前讲过这个,说是有三种观点。”

  老师:“哪三种?”

  我:“第一种是衰退说,认为遗忘是因为记忆得不到强化而衰弱消失,和‘用进废退’的观点一致;第二种是干扰说,认为遗忘是因为前后干扰导致的现象;第三种是压抑说,认为人们会为了避免不愉快的体验而故意压抑掉某些记忆,也就导致了遗忘。”

  老师:“联系一下你的病患,你认为她是哪种?”

  我:“应该是压抑说吧……毕竟死去的人格代表着母亲和梦想,这么重要的人和事,是不可能完全遗忘的。”

  老师:“这么说的话,那些所谓‘死掉’的人格只不过是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压抑,并不是真的死亡。”

  我灵光一闪:“那有没有可能让她们……复活?”

  老师:“当然,但是你必须特别谨慎,既然主人格选择压抑,必然有其压抑的理由。冒昧地让她被迫接受,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弹。”

  说完这些,老师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说:“走吧,回家吃饭。”

  我闻言赶紧拎着水果和水桶跟老师去了楼上。

  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当初读书的时候食堂伙食差,老师没少带我们几个回家开荤。尤其记得骆师姐做的一手好菜,那味道真是……啧啧。

  今天是个好日子,刚好赶上师母在做西湖醋鱼,她一看到我就皱起眉头,没好气地打了我一下,说:“臭小子,多长时间了也不来看看!”

  我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最近太忙了。”

  老师说:“这也怪不得他,语冰去了国外,最近诊所那头全是小宣一个人忙活。”

  我忙不迭地点着头,心想理解万岁。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打算给师母打打下手,却被老师拦了下来,还说:“做饭那是女人的事,你给我老实坐着,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我只能乖乖地坐在了沙发上。

  老师:“语冰给你找了个帮手?”

  我:“岂止是帮手,简直是个大爷。他叫谈心,不过倒是挺有本事的。”

  老师一听乐了,说:“原来是他。”

  我疑惑:“您认识?”

  老师:“以前也是我的学生,读书的时候就是个刺儿头,对他的印象还蛮深刻的。”

  我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没想到谈心也曾是老师的学生,不过转念一想,这货的“刺儿头”本质真是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老师又说:“既然有人帮你,我也就放心多了。小宣啊,你这人优点是有共情心,可缺点也是这个,容易迷失自己。做这行切记保持本心,免得迷了眼睛。”

  我乖乖点头。

  不久后师母就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我坐在餐桌旁,目光一不留神看到了摆在餐桌上的相框。

  那里面装的照片……很眼熟。

  我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就见老师伸手把它拿走了,还一脸不满地对师母说:“这都多长时间没擦擦了,上面全是灰!”

  师母赶紧接了过去,然后回到了厨房。

  我有些疑惑。“那照片看着挺眼熟。”

  老师给我夹了一块鱼,说:“你们几个的合影而已,当然看着眼熟了……赶紧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低头吃饭,可是心中却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骆师姐为什么要让谈心来诊所帮忙?

  为什么我感觉有时谈心看我的眼神很怪,带着审视的意味?除了“鲨鱼俱乐部”,谈心到底还对我隐瞒了多少?

  还有那张照片,为什么老师不想让我仔细去看?

  嘴角满是饭菜的香味,可我却情不自禁地走神了。

  老师发出了一声轻叹。

  在我未曾察觉的状态下,我和谈心原本就不算牢固的关系,终于有了些许动摇。

  怀疑,就像种子。

  黄文芷的人格融合进行得相当顺利,短时间内,她就成功吸收了来自其他人格的记忆。其中既有来自小芷的记忆,那些童年的创伤经历;还有来自影子、自私鬼和坏小孩的记忆,那是她曾经做过的“坏事”。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完全“听话”,有时它会偷偷做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坏小孩会用它去恶作剧,自私鬼会用它去超市偷东西,影子出现较少,但是一旦出现就会试图让本体自杀。

  最开始的时候,黄文芷有些不愿意向我坦白这些事情,因为她觉得这会让我瞧不起她,认为她是个很差劲的人。幸亏有谈心在一旁开导,这才让黄文芷鼓起勇气把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如果她选择了隐瞒这些事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治疗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我翻看了黄文芷的日记本,发现第一篇日记的内容很杂乱,里面的笔迹也参差不一:小芷的字很幼稚,坏小孩的字歪歪扭扭,自私鬼不喜欢写日记,影子的字则很好看,只不过就连字里也透着一种锋芒毕现的感觉。除此之外,黄文芷和黄芪的字完全一样。

  和第一篇的内容相比,之后的日记变得有逻辑许多,而且更多由黄文芷主人格来进行书写。她通过日记的形式开始记录其他人格的经历,并将其融入自己。

  我还去了几次医院探望小维,小光头笑着对我说,感觉姐姐最近心情很好,脸色也比以前好看。他给了我一袜子硬币,跟我说这是预付诊金,其他的等他长大挣钱了再还给我。

  对此,我感到很欣慰。

  当然,也很有成就感。

  不过,我和谈心的关系却开始变得有些反常……或许我感觉错了,但他近来很少和我说话了,无论是取笑我还是发牢骚,而且他时常消失,似乎是在追查什么事情。

  我不确定黄文芷到底和张之遥是什么关系,但就是这种不确定,最让人觉得恐惧。

  如果有天谈心突然跟我说,黄文芷是张之遥的同党,要把她送到警局,我该怎么办?

  为了保证病人能够痊愈,我在心底默默地将谈心拉入了“黑名单”。

  还有警局的徐放和木南。

  在治好黄文芷的人格分裂之前,我不希望警方和“鲨鱼俱乐部”那头再凭空出现什么事端。

  根据墨菲定律,越是害怕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越是不想见到的人就越有可能出现。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当我看到穿着便衣出现在诊所的徐放时,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这位娃娃脸警官在经历了诸多令人头疼的案件之后,面容清瘦了许多,连脸颊也塌了下来,给人一种沧桑感。

  他看起来很疲惫,问:“谈心呢?”

  我:“不知道,又在玩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