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廷龙盯着马车,冷哼一声:“一个江洋大盗、朝廷钦犯,还给他这种礼?遇?”
“裴将军有所不知。”桓蝶衣道,“王弘义被魏王下了药,昏迷不醒,只能用车押送。”
裴廷龙这才无话,随即翻身下马,走到车厢前,掀开了车帘。
一个中年男子躺在车座上,四肢被捆缚着,仍旧昏迷。让裴廷龙感兴趣的是,此人脸上戴着一张造型诡异的青铜面具。
裴廷龙此前看过有关王弘义的卷宗,知道这个代号“冥藏”的家伙总喜欢戴着面具,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他抽出佩刀,挑开了面具,那个人的脸露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桓蝶衣一看,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差点叫出声来。
一个时辰前,她埋伏在山墅正堂的横梁上时,亲眼看见王弘义摘下了面具,也看清了他的长相,可眼前的这张面孔却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在山墅抓获的那个王弘?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犯是何时被调的包?
桓蝶衣猛然想了起来,方才众人从后门撤出山墅后,在东边的一个桦树林边缘会合,自己比罗彪他们晚到了一步。当时,罗彪已将人犯装进了一架早已备好的马车,随后萧君默赶到,跟罗彪低语了几声,便带着楚离桑一起离开了。而她便跟罗彪等人押着马车下山。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到要去掀开面具确认一下人犯,结果就被调了包!
现在看来,这事一定是萧君默事先安排好的,而他的同谋和执行人,就是?罗?彪!
桓蝶衣忍不住转过头,狠狠地盯着罗彪。
罗彪赶紧左顾右盼。
裴廷龙注意到桓蝶衣脸色有异,便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快冷死了!”桓蝶衣哆嗦了一下,“裴将军这么盯着人犯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属下建议,还是赶紧把他押回去审问吧。”
“不急。”裴廷龙意味深长地一笑,回头给了薛安一个眼色。
片刻后,薛安从队伍后面带了一个人上来。那人的头上罩着黑色斗篷,还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目。他从桓蝶衣身边走过,站到了车厢前,显然是在辨认“王弘义”的身份。
桓蝶衣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瞥了罗彪一眼。此时的罗彪也不淡定了,眼中露出了紧张之色。
那人看完后,对着裴廷龙摇了摇头。
桓蝶衣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叹:萧君默啊萧君默,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廷龙脸色一沉,立刻转身,厉声道:“薛安!”
“在。”
“把桓蝶衣和罗彪给我拿下!”
薛安、裴三等数十人立刻拔刀出鞘,将桓蝶衣等十几人团团围住。桓蝶衣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罗彪一脸无辜,大声抗议:“右将军,这是做什么?为何无故要抓我们?”
“无故?”裴廷龙狞笑,“你们把王弘义这么重要的人犯都给调了包了,还敢说无故?”
“调包?调什么包?”罗彪继续装傻,“属下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车上这人根本不是王弘义!”裴廷龙勃然变色,“你还敢跟本官装傻?!”
罗彪语塞,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披斗篷的神秘人。
裴廷龙见状,不由冷冷一笑:“很好奇是吧?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纳闷,这家伙到底是谁,凭什么看了一眼就说车上的人不是王弘义?”
罗彪哑口无言。
“也罢,本官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裴廷龙说着,把脸转向那个神秘人,“来吧,让他们瞧瞧你是谁。”
桓蝶衣一听,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神秘人闻言,慢慢取下头上的斗篷,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谢吉。
他就是江陵城富丽堂酒楼的老板、天刑盟回波舵舵主谢吉!
桓蝶衣和罗彪恍然大悟,不禁面面相觑。
“现在还有何话说?”裴廷龙一脸讥嘲,“本官没有冤枉你们吧?”
“裴将军,属下有话要说。”桓蝶衣忽然开口道。
裴廷龙诧异地看着她:“说。”
“就算车上的人不是王弘义,也跟左将军、我,还有罗旅帅无关。”桓蝶衣表情平静,“因为我们在魏王殿下的别馆中抓获的就是这个人。如果说他果真不是王弘义,那最多只能说我们任务失败,我们情愿接受相关处罚。但若要把调包的罪名扣到我们头上,请恕属下不能接受!”
罗彪一听,顿时精神一振:“对啊,我跟桓旅帅都没见过王弘义长什么样子,怎么知道这家伙不是他?您若想追责,那也只能去跟魏王殿下追,轮不到我们?啊!”
“闭嘴!”裴廷龙大怒,“你们俩没见过王弘义,萧君默也没见过吗?刚才在藏风山墅,难道不是萧君默带着你们一块抓的人?”
“裴将军请息怒。”桓蝶衣把话又接了过去,“方才的确是萧将军带我们抓的人,可当时这家伙戴着面具,加之现场情况混乱,萧将军一时疏忽,便没有摘下面具确认。这充其量就是一次失误,却不能说什么调包。”
“事到如今,你还在替萧君默狡辩!”裴廷龙大声冷笑,“萧君默何等精明之人,岂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要是这等草包,去年凭什么一次次从咱们手里逃脱?又凭什么摇身一变从逃犯变成了玄甲卫左将军?!”
“裴将军此言差矣。”桓蝶衣淡淡道,“再精明的人,不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吗?”
“够了!本官现在没时间听你们胡扯!”裴廷龙厉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萧君默就是天刑盟的人,所以才会玩今天这出调包计。我敢肯定,他跟王弘义现在一定还没跑远,就在这山里!”
“请恕属下直言,这只是您的猜测……”
“是不是猜测,咱们马上可以证实。”裴廷龙冷冷打断她,“这样吧蝶衣,你们都跟我一起走,我让你亲眼看看,王弘义是不是被萧君默救走了。”
这当然也是桓蝶衣现在最想证实的。
“行,咱们走。”桓蝶衣说着,故意瞟了罗彪一眼。
罗彪心虚,赶紧把头低下。
薛安等人上前,卸了他们的武器,然后把他们夹在队伍中间,一行人再次上路。裴廷龙随手点了四名甲士,命他们和谢吉一起,把那个假王弘义连人带车押回玄甲卫。
上路后,桓蝶衣策马靠近罗彪,低声道:“你和君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罗彪挠了挠头:“这个……说来话长。”
桓蝶衣冷哼一声:“没关系,这山路也很长,咱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罗彪想了想,嘿嘿一笑:“这事吧,还是……还是让萧将军自己跟你说比较合?适。”
“你——”桓蝶衣怒目而视。
罗彪赶紧提了提缰绳,“驾”了一声,坐骑当即蹿了出去。
“你让桓蝶衣他们押一个冒牌货回去,骗得过皇帝吗?”
此刻,在碧霄峰东侧的另一条山道上,楚离桑与萧君默并辔而行,身后跟着郗岩、老古等人,老古和许多手下都已挂彩。队伍中间还有一驾马车,真正的王弘义正躺在这辆车中。
听楚离桑问起,萧君默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没打算骗过皇帝。”
楚离桑眉头微蹙,越发不解。
“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萧君默接着解释道,“咱们要劫走王弘义,肯定得弄个冒牌货回去交差。我当然知道这事谁都瞒不了,别的不说,江陵城的那个谢吉一直在裴廷龙手里,只要他一出来认人,事情就露馅了。可就算这样,也没人敢说是我调的包。我可以说从魏王那里抓的就是这个人,所以,即使皇帝心里怀疑,表面上也只能以失职之名降罪于我。”
“那不也是要处罚吗?”
“当然。罚俸、降职,都是题中之意。”萧君默又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我既不喜欢钱,又不爱做官,于我何损?再说了,我头上这顶三品乌纱本来就是分外之幸,现在拿回去也没什么。”
楚离桑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有些释然,旋即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让罗彪配合你调包,事先是不是得把什么都告诉他?”
“我只说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可她却被王弘义抓了,所以我必须用王弘义换回我母亲。至于别的,我什么都没说。”
“那……桓蝶衣呢?你是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里?”楚离桑又问。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这事要跟她解释起来,那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所以,我不得不瞒着她。”
楚离桑知道,萧君默之所以一直瞒着桓蝶衣,是不想把她卷进来。换言之,他一直很爱护这个师妹。可是,这份爱究竟是纯粹的兄妹之爱,还是多少有些别的意味呢?
这么想着,楚离桑的心情忽然便阴郁了。
第十七章 绝境
此时此刻,遍体鳞伤的萧君默和楚离桑就像两支风中的蜡烛,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系着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焰。
雨雪依旧没有止歇的迹象,山间一片灰蒙。
裴廷龙一行赶到藏风山墅后,发现了里里外外横陈一地的数十具尸体,没看见半个活人。裴廷龙立刻质问罗彪是在何处与萧君默分手的,罗彪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开口。裴廷龙大怒,狠狠踹了他一脚,随即命手下展开搜索。
虽然雨雪很大,覆盖了不少痕迹,但手下还是在山墅东南角的桦树林发现了少许马蹄印和一些血迹。裴廷龙立刻带人循着痕迹追踪,可惜追到一处三岔路口时,地上的所有痕迹便都因雨雪而消失了。
“这两条路通往何处?”
裴廷龙策马立在路口,眯眼望着前方的雨雾,问一旁的薛安。
“左边是画屏山,右边是玉柱峰。”薛安答。
裴廷龙想了想:“据我的印象,画屏山的山庄别馆好像比这边还多?”
“是的将军。”
“玉柱峰那儿便少了吧?”
“是的,玉柱峰山高路险,特别难走,几乎可以说人迹罕至。”薛安道,“不过,属下记得,玉柱峰下的山坳处有一座寺庙。”
“寺庙?”裴廷龙眼睛一亮,“什么寺庙?”
“好像是叫……灵鹫寺。”
裴廷龙思忖着,得意一笑:“看来,这灵鹫寺也是个贼窝。”
“将军何意?”
“你想,萧君默带着一个昏迷的王弘义,还有不少受伤的手下,他能往哪儿去?既不敢去人烟稠密的画屏山,也不敢去爬山高路险的玉柱峰,剩下来的不就是灵鹫寺吗?”裴廷龙目视右边山道,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灵鹫寺必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薛安恍然:“将军英明。”
裴廷龙回头瞟了一眼桓蝶衣和罗彪,只见二人都神色黯然,不禁大笑了几声:“蝶衣,罗彪,别垂头丧气的,咱们马上就要跟萧将军会合了,快打起精神来!”
说完,裴廷龙扬起马鞭狠狠一甩,坐骑吃痛,立刻像离弦之箭飞奔而出。
雨雪初霁,山间的景物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灵鹫寺地势低洼,恰如一个碗,嵌在碧霄峰和玉柱峰间的山坳之中。
不出裴廷龙所料,它的确是天刑盟重元舵的一个秘密据点。
此寺规模不大,常住僧不过二十来人,方丈是个年轻和尚,法名觉空。他既是玄观的弟子,又是重元舵的骨干成员。
此时,玄观、觉空带着十几名僧人,正站在山门外,焦急地眺望西边的碧霄?峰。
片刻后,萧君默一行人终于出现在蜿蜒而下的山道上,玄观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