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用目光问询李恪,李恪点了点头。
讯问至此,似乎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因为厉锋的回答几乎与口供毫无二致,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此时的李世民当然不知道,厉锋之所以能够对答如流,是因为事前王弘义和李泰便把所有需要回答的东西都教给了他,早已让他背得滚瓜烂熟了。此外,由于厉锋实际上并未到过东宫,也没见过太子本人,所以李泰还特地找了一幅东宫的平面图让他记熟,并且给他看过太子的画像。
王弘义此次之所以选中厉锋执行任务,除了他武功高强、绝对忠诚之外,还因为厉锋本身的确是高昌人,且真的有家人在高昌,这些都是事实,不怕朝廷追查。
此刻,李世民用一种森寒的目光盯着厉锋。虽然厉锋的回答毫无破绽,但李世民还是觉得他在撒谎。
“恪儿,你相信这家伙说的话吗?”李世民低声问。
李恪微微一愣:“父皇,儿臣心里是不愿相信的,但事实俱在,儿臣又……又不敢不信。”
这话说得很巧妙,李世民闻言,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没再说什么。
“厉锋,朕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世民道,“这两年来,你一直在东宫陪太子练武吗?”
“是。”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恪把人带下去。
李恪带着手下将厉锋押出承庆殿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父皇最后一个问题的用意。这个问题之前已经问过了,为何父皇还要再问一遍?
李恪百思不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父皇都不会问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第十五章 脱困
身着便衣的桓蝶衣坐在一家茶肆靠窗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斜对面的云水客栈。
昨天她找裴廷龙撂了几句狠话之后,裴廷龙便不得不给她和罗彪安排了这个监视任务。此刻,红玉坐在她旁边,罗彪带着几个弟兄坐在不远处,另一边则坐着裴廷龙的家将裴三等人。很显然,桓蝶衣他们在盯着客栈,而裴三等人则是在盯着他们。
桓蝶衣一动不动地坐着,心绪却焦灼难安。
自从萧君默他们一进江陵城,其一举一动便都在裴廷龙的掌握之中。尽管桓蝶衣从不怀疑萧君默的本事,可这回裴廷龙已经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还能有机会逃脱吗?
从昨天到现在,桓蝶衣有好几次想要暗中给萧君默通风报信,可一想到自己玄甲卫的身份,却又不得不强忍冲动。就这样,身为女人的桓蝶衣与身为玄甲卫的桓队正在内心不停地搏斗,几欲将她撕裂……直到此刻,桓蝶衣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茶博士跪坐在食案边磨粉煮茶,弄出了一些响动。桓蝶衣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旁边的红玉见状,对茶博士道:“行了,你下去吧,我们自己煮。”
“您几位是贵客,掌柜的特意吩咐要帮客官煮头碗茶。”茶博士一边赔笑,一边继续摆弄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下去吧。”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江陵特产的南木茶,‘火、水、炙、末’都有讲究,这样煮出来的味道才中正,客官不熟,还是让小的伺候吧。”
“让你下去就下去,哪儿那么多话?”红玉板起了脸。
“算了,人家也是好意。”桓蝶衣回头道,“就让他煮完头茶吧。”
红玉这才悻悻闭嘴。片刻后,茶水沸腾,茶博士从茶釜中舀了一碗,放在红玉面前的食案上,然后又舀了一碗,恭恭敬敬地捧到桓蝶衣面前,道:“这位客官,南木茶要趁热喝,放凉了,这精华便随热气散尽了。”说完才郑重地放下茶碗。
桓蝶衣觉得今天这个茶博士有些多话,刚想赶他走,却见茶博士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盯了茶碗一眼,这才躬身退下。桓蝶衣心中狐疑,伸手去端碗,忽然摸到碗底有什么东西,抓在手中一看,居然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桓蝶衣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背着红玉,悄悄把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后巷。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也没有落款,但是桓蝶衣的心瞬间便已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笔迹她太熟悉了!
桓蝶衣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低声对红玉说了什么,便朝后院走去。裴三一看,立刻起身:“桓队正这是要上哪儿去?”
桓蝶衣一笑:“我上茅房,你要不要跟着来啊?”
裴三大窘,一旁几个手下都忍不住窃笑,罗彪和他的手下则发出哄堂大笑。
桓蝶衣丢给裴三一个冷笑,随即走了出去。
茶肆的后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桓蝶衣从茶肆后院翻墙而出,刚一落地,便见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须髯男子,正是易了容的萧君默。
刹那间,各种复杂纠结的情感一齐涌上了心头。桓蝶衣强抑着内心的波澜,走到萧君默面前,冷冷道:“你是来自首的吗?”
萧君默一笑,伸出双手,做出束手就擒之状:“倘若命中注定难逃此劫,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也知道难逃此劫了?”桓蝶衣眉毛一扬,“就为了那个楚离桑,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单纯是为了哪一个人。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既然这么不怕死,你还逃什么?”
“时时可死,步步求生。”萧君默道,“我不怕死,不等于我就不惜命。何况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为什么不逃?”
“那这一回,你觉得你还有希望逃生吗?”
“当然,否则我何必约你出来?”
桓蝶衣冷笑:“你是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严格来讲不能叫‘求’。”萧君默笑了笑,“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桓蝶衣一怔。
“是的。我手里有个情报,可以让你逮住一个人,这个人对朝廷和圣上来说都很重要。”萧君默道,“我可以把情报给你,让你立一大功。”
“对圣上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人比你和辩才更重要?”桓蝶衣冷哼一声,“抓住你们,功劳不是更大吗?”
“此言差矣!”萧君默摇摇头,“你想想,圣上为什么要抓我和辩才,不就是为了破解天刑盟的秘密吗?而他破解这个秘密,目的不就是阻止天刑盟危害社稷、祸乱天下吗?”
桓蝶衣想了想:“是又怎么样?”
“那你再想想,现在最有可能危害社稷的人是我和辩才吗?都不是,而是那个一手制造了甘棠驿血案,又授意杨秉均在白鹿原刺杀我的幕后元凶,对不对?”
“你是说冥藏?”
“正是。”
桓蝶衣一想,萧君默之言确实有道理,于是面色缓和了一些:“你手里有冥藏的情报?”
“没错。六月十七,冥藏很可能会到江陵来,跟城东富丽堂酒楼的老板谢吉接头,谢吉的情况你们反正也掌握了,就在富丽堂守株待兔,便有机会抓到冥藏。”
“那你告诉我这个情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麻烦你办件小事。”萧君默粲然一笑,凑近她,低声说了什么。
“就这么简单?”桓蝶衣狐疑。
“当然。所以这个交易,对你很划算。”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现在便抓你?”
萧君默呵呵一笑:“这里只有咱俩,你又打不过我,我怕什么?”
桓蝶衣看着他,往日两人打打闹闹的一幕幕不断从眼前闪过,呆了半晌,眼圈忽然红了。萧君默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却故意嬉笑道:“瞧你那样!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没想到这话一说,更是牵动了桓蝶衣的记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而下。
萧君默有些慌神,下意识抬手要去帮她抹泪,又蓦然想到两人目前的身份,便把手缩了回去。小时候,每当桓蝶衣耍小性子、撒娇哭闹,萧君默时常会在指头上偷偷蘸些墨汁或胭脂,假装帮她擦泪,把她弄成大花脸,再拿镜子给她照,最后满世界跑着让她追……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儿时那天真烂漫、两小无猜的情景仿佛犹在眼前。
“帮我把泪擦了。”桓蝶衣哽咽着,以命令的口吻道。
萧君默笑笑,伸手擦干了她的眼泪,然后晃了晃自己的手指:“这回是干净的,没墨汁,没胭脂。”
桓蝶衣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萧君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忽然有泪光闪动。
夜,玄甲卫监狱,烛光昏暗。
厉锋戴着手铐脚镣,披头散发地坐在一间单人牢房中,双目微闭。这间牢房位于一条走廊的尽头,与其他牢房相隔甚远,显然是为关押重犯所设。
牢房门外,站着一胖一瘦两名年轻甲士。
这时,一个较为年长的甲士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两名甲士躬身行礼:“郑旅帅。”
郑旅帅瞥了牢房中一眼,对二人道:“二位兄弟辛苦了,先下去歇会儿,我要单独问人犯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