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满仓一屁股坐在了土炕上,眼神因恐惧而发直。

  萧君默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叫上辩才,一起来到了孟怀让房中,把目前的形势告诉了二人,然后向孟怀让郑重致歉。孟怀让因旧伤复发卧榻多日,此时一听,却并不惊讶,只淡淡一笑:“萧郎不必致歉,我既然敢收留你们,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孟某这条命,是从玄武门捡回来的,多活了这些年,早就赚了!”

  萧君默歉然道:“话虽如此,但萧某连累了先生一家人,还是愧悔无地,而今之计,先生只有把我交出去,才能避免杀头之祸。”

  孟怀让立刻拉下脸来:“萧郎这么说,把我孟怀让当成什么人了?”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先生,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跟你明说了。玄甲卫突然到此,必是有知情人告密,而我怀疑,此事是三郎所为,所以先生只有顺水推舟把我交出去,并告诉玄甲卫,告密之事正是你授意的,这样才能保住先生一家老小的性命。倘若不这么做,而是跟玄甲卫硬拼,我固然逃不过,就连先生父子四人也只能白白牺牲。”

  孟怀让一听告密者是三郎,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逆子!我要亲手杀了他!”

  “萧郎,”一直沉默的辩才忽然开口道,“应该自首的人不是你,而是贫僧。因为皇帝真正要抓的,其实只有贫僧一人,只要我答应把《兰亭序》的秘密全都告诉他,定然能够换取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法师,请恕晚辈斗胆问一句,您这么多年守护《兰亭序》的秘密,所为何来?”

  辩才一声长叹:“当年先师命组织沉睡,既是为了天下安宁,也是为了让本盟的弟兄及其家人,从此都能像普通人一样,过上太平安生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您一旦供出《兰亭序》的秘密,不是把天刑盟所有人都害了吗?”

  “贫僧自然不想这么做。”辩才罕见地变了脸色,“可要让贫僧眼睁睁看着你去赴死,也断断办不到!”

  萧君默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因为每个人都打算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到头来就是所有人都活不成!

  难道,真的只能束手待毙,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君默焦急地思考着对策。

  他很清楚,玄甲卫一旦完成布控,很快便会发起攻击,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四章 围捕

  桓蝶衣和红玉埋伏在孟宅斜对面的一间村舍中,窗户挑开了一条缝,二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有十名玄甲卫跟着她们,却都是裴廷龙的人。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为首一个叫裴三的队正催促道:“桓队正,时辰已到,该行动了。”

  “再等等。”桓蝶衣头也不回道。她现在的脑子已经乱得无法思考,只能拖一时算一时,可她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请问桓队正到底在等什么?”裴三不耐烦。

  “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废话?”红玉回头一瞪,杏眼圆睁。

  “你!”裴三强捺怒火,“裴将军有令,午时三刻必须行动,你们若敢贻误战机,当心军法处置!”

  “少拿鸡毛当令箭!”红玉冷笑,“依玄甲卫章程,一线行动人员向来就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若事事都听后方长官的,那才叫贻误战机!”

  “章程?玄甲卫何时有过这等章程?”裴三半信半疑。他们都是裴廷龙的亲兵,不久前刚刚跟随他从兵部调过来,对玄甲卫的一应规矩还不太熟悉,所以不敢肯定是真是假。

  红玉见唬住了他,越发得意道:“不懂就慢慢学!你若是肯虚心一些,本姑娘倒是可以多教教你。”

  裴三大为恼怒,却又不敢发作。

  就在这时,站在窗边的桓蝶衣忽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红玉一惊,赶紧掉头往外看,眼前的一幕也顿时令她目瞪口呆。

  萧君默策马走出孟宅,身前横放着辩才,并持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楚离桑和孟怀让各乘一骑,紧随其后;米满仓和孟二郎共乘一骑,走在最后面。六人四骑就这样在土路上一步一步朝村子的东南方向走去。

  桓蝶衣、红玉等人从村舍里冲了出来,纷纷拔刀出鞘,挡在了他们面前,而罗彪则带人从他们后面包抄了上来。萧君默勒住缰绳,和桓蝶衣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不过,桓蝶衣的第一反应是感到欣慰,因为看萧君默的样子,他身上的伤应已大体痊愈。

  “蝶衣,把路让开。”萧君默平静地道。

  对于萧君默的这个举动,桓蝶衣虽然惊诧,但内心更多的则是庆幸——因为萧君默挟持了辩才,就等于拿住了皇帝最想得到的《兰亭序》的秘密,也就等于给了她一个放行的借口。为了配合萧君默演好这出戏,桓蝶衣故意冷冷道:“我凭什么要给你让路?”

  萧君默看着桓蝶衣的眼睛,知道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图,遂暗自一笑。

  “萧君默,识相的话就乖乖下马就擒!”裴三厉声道,“整个村子都被我们包围了,你们插翅难飞!”

  “这位兄弟,新来的吧?”萧君默笑道,“知道我手上这个和尚有多重要吗?他是皇上费尽辛苦找了十几年的人,身上藏有事关社稷安危的天大机密。你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一刀砍断他的脖子,大家来个鱼死网破!”

  “你别唬我!这个和尚不是你冒死救的吗?你岂会杀他?”

  “此一时彼一时。我当初冒死救他,是想套出他的机密;现在被迫杀他,是为了保我自己的命。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裴三闻言,顿时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着桓蝶衣。

  “不必看我。他说的话一点不假,那个和尚的确是圣上最想要的人,若有半点闪失,恐怕你我都吃罪不起。”桓蝶衣道。

  “我喊三下,你们要是不让开,我立刻杀了他!”萧君默大声喊道,“一!”

  裴三越发无所适从,只好央求桓蝶衣:“桓队正,咱玄甲卫不是有章程吗?一线行动人员向来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现在你是头儿,赶紧拿个主意吧。”

  桓蝶衣斜了他一眼:“怎么,刚才还拿裴将军来压我,这会儿就让我自个拿主意了?可我这人胆小,最怕别人动辄拿‘军法处置’什么的来威胁我,所以还是你拿主意吧,我听你指挥。”

  红玉在一旁窃笑。

  裴三大为窘迫,讪讪道:“那个……在下不是刚到玄甲卫没多久嘛,很多规矩都不懂,还请桓队正大人大量,别跟在下一般见识。”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去裴将军那儿打小报告,说我桓蝶衣自作主张、越权行事。”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二!”萧君默又是一声大喊。

  裴三眼巴巴地看着桓蝶衣:“桓队正,求求您快下令吧!”

  “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拿回主意吧。”桓蝶衣说着,环视身后众人一眼,“弟兄们听着,逃犯萧君默现挟持重要人质,我方不宜贸然攻击。为了保护人质安全,大伙向两边退开,给他们让路!”

  众甲士面面相觑。

  “都聋了吗?给老子让开!”裴三喊得声嘶力竭。众甲士连忙闪身让开了一条路,然后眼睁睁看着六人四骑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

  “弟兄们,谢了!”萧君默对着桓蝶衣粲然一笑。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

  罗彪带人从后面赶了上来,跟红玉交换了一下眼色。罗彪暗暗竖了下大拇指,红玉俏皮地眨了眨眼。

  两拨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祠堂附近。只要从祠堂再往南边走半里路,便可离开夹峪沟,径直驰上宽敞的驿道。萧君默双腿一夹马肚,马快步跑了起来。此时玄甲卫也有人牵来了马匹,桓蝶衣、红玉、罗彪等人跃上马背,然后拍马在后面紧跟——与其说他们是在紧追逃犯,不如说是在护送萧君默等人离开。

  “法师,忍着点,咱们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当坐骑行至祠堂门口的麦场时,萧君默忍不住对辩才道。

  “萧郎果然足智多谋!”辩才笑道,“也不枉玄甲卫对你的一番栽培。”

  “法师谬赞了,我这纯属被逼无奈……”萧君默刚说到一半,脸色立刻变了,因为又有一大拨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者赫然正是裴廷龙。

  “萧兄,别来无恙啊!”裴廷龙高声道。

  “裴将军大驾光临,萧某深感荣幸!”萧君默勒马停住,“看将军这架势,今天是不想让我走了?”

  “是啊,多日不见,想请你和辩才法师回京叙叙旧。”裴廷龙露出一脸阴鸷的笑容。

  “倘若萧某不愿奉陪呢?”

  此刻,萧君默并不知道,在祠堂屋脊两端翘起的飞檐背后,各埋伏着一名弓箭手。两支箭已经搭在弦上,拉了满弓,正一左一右对准了他。

  “萧兄若不肯赏脸,那我只能用强了。”裴廷龙暗暗瞄了一眼祠堂屋顶,知道两名弓手已准备就绪,只待他给出信号,便可将萧君默射落马下。

  “将军就不怕我杀了辩才?”

  “不怕。”

  “为何?”

  “因为你可能会死在辩才前面。”

  萧君默不禁一笑:“将军凭什么这么自信?”

  “萧兄还不了解我吗?我裴廷龙向来自信,而且从不落空。我最后再劝你一次,把刀放下,随我回京面圣,说不定我可以跟圣上求求情,赐你一个全尸。”

  萧君默知道,裴廷龙说他的自信从不落空其实并没有吹牛。他能够年纪轻轻便做到从三品的高官,首先固然得益于其姨父长孙无忌的熏天权势,其次他个人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在长安不计其数的权贵子弟中,裴廷龙的脑子和心计绝对属于凤毛麟角,就算不靠家世背景,他也完全能够凭自己的本事上位。仅此一点,萧君默便不得不佩服他。而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此刻他既然表现得如此自信,背后肯定已经留了一手。思虑及此,萧君默立刻用眼角的余光开始扫视周边环境,搜寻潜在的威胁。

  裴廷龙注视着萧君默,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对付萧君默这种绝顶聪明之人,多余的炫耀显然是不明智的,只会给对手制造逃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