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数不清了。前面那些山都有村子,到处都有岔道,山连着山,道连着道,卑职虽说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也从没弄清楚过。”

  桓蝶衣眉头微蹙,望着远方黑黢黢的群山,顿时有些茫然。罗彪在一旁嘀咕:“这么大一片山,得找到什么时候?”

  “只要通知武关严防死守,别让他们出关,总能找到。”桓蝶衣说完,又一马当先地朝前驰去。捕头慌忙打着灯笼紧随其后。

  “老大,”一个手下凑近罗彪,坏笑道,“瞧桓队正这急不可耐的架势,到底是抓逃犯呢还是追情郎呢?”

  桓蝶衣喜欢萧君默,在玄甲卫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闭上你的鸟嘴!”罗彪大眼一瞪,“再乱放臭屁,老子就把你嘴巴缝上!”

  深夜,长安青龙坊的石桥下。

  王弘义负手立在渠水旁,身后的暗处站着玄泉。

  “又是萧君默!”王弘义冷笑道,“看来这小子是跟咱们铆上了。”

  “属下有负重托,还请先生责罚。”玄泉依旧用一种经过掩饰的声音说话。

  王弘义沉默片刻,道:“责罚就免了,我知道,你已尽力。那两位牺牲的弟兄,要好生抚恤。”

  “属下明白。”

  “话说回来,萧君默弄这么一出,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先生的意思是,他这么做,反而帮咱们守住了《兰亭序》的秘密?”

  “正是。杀辩才是不得已的下策,他现在把辩才弄出来,其实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王弘义转过身来,“知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

  “据最新情报,应该是武关方向。”

  “武关?”王弘义沉吟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很好!你要盯紧点,有任何进展随时奏报。”

  “属下遵命。”

  王弘义在长安的宅子,位于青龙坊东北隅的五柳巷,离石桥不远。宅子的位置很偏僻,青瓦灰墙,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占地面积很大,前后共有五进。这是王弘义十多年前买下的宅子,也是他在长安不为人知的主要据点之一。

  将近子时,王弘义回到宅子,看见苏锦瑟已经做好了消夜在等他。

  苏锦瑟这些日子都住在青龙坊,目的是照料王弘义的生活起居,尽些孝道。

  她的亲生父母当年都是王弘义的得力手下,可她刚一出生,父母便在一次行动中双双身亡,王弘义遂收养了她,从此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自小就派专人教她琴棋书画、歌舞诗赋。几年前王弘义要派女子到长安平康坊潜伏,苏锦瑟便自告奋勇,执意要来。王弘义怕她被纨绔玷污,说什么也不同意,但苏锦瑟却一再坚持,说她只卖艺不卖身,吃不了亏。王弘义拗不过她,才勉强同意。

  苏锦瑟拉着王弘义在食案前坐下,给他舀了一碗羹汤:“爹,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冷蟾儿羹。”

  王弘义笑着接过,舀起汤喝了一口,顿觉味道鲜美无比,不禁大赞:“锦瑟,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有女如此,为父夫复何求啊!”

  苏锦瑟也开心地笑了:“爹要是喜欢,女儿天天给您做。”

  “你要是天天在这儿给我做汤,魏王岂不是要吃醋?”

  “爹,您怎么说话呢?”苏锦瑟娇嗔道,“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吃哪门子醋?”

  王弘义微微一笑:“锦瑟,说到这儿,爹有一句话得提醒你,跟魏王在一起,只可逢场作戏,切勿动真情,知道吗?”

  苏锦瑟一怔:“爹为何忽然说这种话?”

  “因为,魏王只是咱们过河的一座桥,一旦到了对岸,桥也就没用了。既如此,你又岂可对他托付终身?”王弘义的口气有些冷。

  苏锦瑟惊诧:“爹,您不是一直说魏王博学多识、聪明能干,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资格成为储君的吗?”

  “没错。”

  “您不是还说过,要全力辅佐他夺嫡继位吗?”

  “是的。”

  “那您刚才……”

  “锦瑟,看来爹有必要跟你交底了。爹的确看好魏王,也想扶持他继承皇位,但这些都只是手段,不是爹的最终目的。”

  “那您的目的是什么?”

  王弘义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森冷:“复仇。”

  “复仇?”苏锦瑟悚然一惊,“您要对谁复仇?”

  “你暂时没必要知道,只需记住,别对魏王动心即可。”

  苏锦瑟神色一黯,低下了头。

  王弘义眉头微蹙:“你不会是已经动了心吧?”

  苏锦瑟抬起头来,勉强笑道:“看您说哪儿去了,女儿跟他交往,本来便是奉您之命,又不是出于儿女之情,哪有可能对他动心?”

  王弘义又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没有最好。对了,爹有一件事情,想交给你去办。”

  苏锦瑟振作了一下:“您说。”

  “二十多年前,平康坊有一座叫‘夜阑轩’的青楼,其中有一个叫徐婉娘的歌姬,你帮爹查查这个人,看她现在下落何处。”

  “徐婉娘?”苏锦瑟不解,“您为什么突然要查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歌姬?”

  王弘义沉吟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爹当年在长安经历了一些变故,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未解。这个徐婉娘,便是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所以,爹希望你尽快找到她。”

  “疑问?什么样的疑问?”

  “你先别问这么多,等事情有了眉目,爹自然会告诉你。”

  东宫,丽正殿书房。

  李承乾与一名目光灼灼、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相谈甚欢。

  男子五十多岁,文士装扮,但言谈举止间却有一种文士所没有的豪迈之气。他就是东晋著名宰相谢安的后人、天刑盟羲唐舵现任舵主谢绍宗。起初侯君集极力推荐此人,说他胸有丘壑、权谋过人,李承乾还不太相信,没想到几天前第一次晤面,两人便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

  今晚是他们第三次会面,李承乾为了跟他深入交谈,甚至破天荒地不让李元昌在场,也没邀请侯君集。李元昌对此颇为不满,叫李承乾当心,别轻易相信江湖之人。李承乾一笑,说此人有卧龙凤雏之才,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什么叫“野有遗贤”。李元昌连翻白眼,大不以为然。

  前两次,李承乾跟谢绍宗都是在丽正殿的大殿上会晤,今夜却特地安排在了私密的书房,也凸显了他对此人的重视。

  “如今朝中形势复杂,魏王咄咄逼人,不知先生有何对策?”谈了这么多次,李承乾已经相信了谢绍宗的实力,便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议题。

  “承蒙殿下如此看重,谢某深感惶恐!”谢绍宗又客气了一下,才转入正题,“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殿下欲对付魏王,自然也得找准他的七寸。”

  “魏王这人毛病是不少,虚伪,谄媚,自大,不过真要找他的七寸,怕是也不容易。”

  “是人就有弱点,魏王自不例外。”谢绍宗笑了笑,“殿下,请恕谢某直言,前不久魏王利用称心一案对您下手,又何尝不是找准了您的弱点呢?”

  李承乾有些尴尬,咳了咳。虽然谢绍宗这话非常直接,似乎不给人留面子,但恰恰就是这点对了李承乾的胃口。他向来讨厌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反而喜欢听这种难听的大实话。也许在这一点上,他算是继承了李世民的优点,所以像魏徵这种动不动就犯颜直谏的人,偏偏能够得到他们父子的倚重。

  “先生所言不虚!”李承乾用爽快的口吻道,“那依先生看来,魏王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女人。”谢绍宗说得简明扼要。

  李承乾不禁哑然失笑。

  “殿下何故发笑?”

  “喜欢女人也算得上是弱点吗?”

  “喜欢一般的女人自然不是弱点,但如果身为皇子,却喜欢上了一个会触犯皇帝忌讳的女人,那便是弱点,并且是致命的弱点!”

  李承乾顿时眼睛一亮,知道谢绍宗肯定是掌握魏王的什么机密了,忙问:“请先生说仔细一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此女名叫苏锦瑟,她的公开身份,是平康坊栖凰阁的一名头牌歌姬,但她的真正身份,却是冥藏先生王弘义的养女。”谢绍宗微笑道,“想必殿下也知道,冥藏几个月前在甘棠驿劫杀辩才,前几日又在白鹿原刺杀玄甲卫。试问,若是让圣上知道魏王在跟这样的女人交往,甚至有可能金屋藏娇,魏王是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乾的眸子越发闪亮,惊讶地看着谢绍宗:“为何先生对苏锦瑟的身份和冥藏的内情如此了如指掌?”

  谢绍宗拈须一笑:“不瞒殿下,那栖凰阁的老鸨,是谢某的眼线,尽管苏锦瑟伪装得很好,可谢某的眼线也不是瞎的;至于冥藏的内情嘛,既然同为天刑盟的人,谢某自然是略知一二。”

  李承乾释然,得意一笑:“如此说来,我就算在东宫藏了十个称心,也不及他魏王在府里藏一个苏锦瑟啊!”

  “殿下说得是。区区称心尚且让圣上那般雷霆大怒,更何况这个苏锦瑟!”

  “好!”李承乾重重一拍书案,“那依先生之见,咱们该如何打这个七寸?”

  “在下已经派人盯着魏王府了,苏锦瑟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谢绍宗道,“请殿下放心,谢某一定尽心竭力,想一个最周全的办法,帮殿下除掉魏王这颗绊脚石!”

  正当李承乾在东宫与谢绍宗密谋的同时,李泰也正在魏王府书房里与杜楚客议事。

  “你知道,你的侄子杜荷是什么人吗?”李泰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