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庭轩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完成了对王羲之草书《十七帖》的临写。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临写之前特意静坐了一个时辰,眼观鼻,鼻观心,直到胸中洒洒、心境澄然,一切俗情杂念皆摒弃尽净,才铺笺挥毫、从容落墨。
一百零七行,九百四十三字,仿佛就在一瞬间一挥而就。
自始至终,吴庭轩都感觉自己完全处在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戛然收笔的一刹那,身体是几近虚脱的疲累,心魂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酣畅之感,如上九霄,如登极乐。
已经好多年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体验了。写完临本的这一刻,吴庭轩觉得与其说是自己在帮周氏父子,不如说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让他重新做回年轻时的自己。
“周郎,你必须答应我,这个临本,除了你和令尊,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决定帮周禄贵的时候,吴庭轩向他提出了这个条件。
周禄贵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此刻,吴庭轩的心中虽仍不免惴惴,但一想到周禄贵那么真诚的眼神,他还是告诉自己:这个年轻人肯定会信守承诺的,只要临本一直秘不示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临本写完后,吴庭轩又花了一天时间进行裱褙、做旧等。第三天一早,他就让店里那个叫大壮的伙计,把几可乱真的临本送到了周禄贵的手上。
周禄贵千恩万谢,连声表示过后会亲自登门拜谢。
“拜谢就免了!”大壮没好气地道,“我们掌柜说了,只要你打起精神,谋个正经营生,能够安身立命,好好奉养你父亲,便是对他最好的答谢了。”
周禄贵忽然笑了笑:“那是自然!请转告吴先生,周某再去拜会他的时候,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
大壮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走出菩提寺,大壮才蓦然感觉,方才那个落魄书生的笑容似乎有些诡异,至于诡异在什么地方,却也说不上来。
上午巳时三刻左右,魏徵的马车进入了东宫。
今日,魏徵的心情颇有几分喜悦。因为就在刚才,萧鹤年在忘川茶楼把一则最新情报告诉了他:皇帝已经收回成命,不打算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没料到皇帝会这么快就接受他的谏言,自然喜出望外。他决定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同时再多跟他讲讲如何修身进德,以尽快改变皇帝和朝野对太子的不良印象。
太子照例在丽正殿西厢书房接待了魏徵。
此时,一双眼睛正隐藏在书房后门对面的小竹林中,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差不多在魏徵从前门进入书房的同时,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也从东边回廊迅疾走来,一闪身就没入了书房后门。
竹林中的那双眼睛倏然一亮。
刚一落座,魏徵便把皇帝收回成命的消息告诉了李承乾。
“这么快?”李承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师是如何让父皇回心转意的?”
“说实话,此事老夫也觉得有些意外。”魏徵微笑道,“老夫不过是谏诤了几句,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屏风。
魏徵看在眼里,微觉诧异,但也不点破,而是若无其事地与太子谈起了修身进德的诸多要旨。李承乾尽力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则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屏风后面这个淡青色的身影显然也不耐烦了,又勉强听了几句之后,便悄悄转身,从后门溜了出来。
突然,这个人差点撞在一个锦衣华服的人身上,抬头一看,李元昌正背负双手站在面前,后门两旁的回廊上则站着十几个东宫侍卫,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方才躲在竹林中监视的人,正是李元昌。
“小翠,这就要走了?干吗不多听一会儿?”李元昌笑吟吟地道。
这个叫小翠的宫女自知插翅难逃,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此时,李承乾和魏徵也一起绕过屏风,走到了小翠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魏徵不用问也全明白了。这个小翠显然是魏王府的细作,而他之前与太子在这里的多次谈话,肯定都被这个细作一一禀报给了魏王。
李承乾蹲在小翠面前,用一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小翠,当细作好玩吗?”
小翠的面孔早已因恐惧而扭曲。她只能拼命摇头,说不出话。
“既然不好玩,干吗还做?”
“殿下,奴婢自知难逃一死,但是……”小翠在绝望中竟然平静了下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但是,请殿下念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分上,赐奴婢一个全尸吧!”
“行,我成全你。”李承乾笑着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说着,李承乾的右手猛然掐住了小翠的喉咙。
随着手劲慢慢加大,小翠的面孔变成了绛紫色,眼球渐渐凸出,四肢开始不停抽搐。
“殿下,这个人不能死。”背后传来魏徵淡淡的声音。
李承乾冷笑不语,手劲反而加大。
“殿下,死人毫无价值,活人才有用。”魏徵的声音依旧平静。
李承乾仍然没有松手,但眼中却现出了犹豫之色。片刻后,他忽然把手松开。小翠一下瘫软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干呕,大口大口喘气。
李承乾起身,静静看着地上的小翠。他知道,魏徵的意思,是想利用小翠进行反间。
此刻,魏徵表面上静如止水,心中却已是波澜万丈。
东宫既然藏有魏王的细作,那就意味着上次他跟太子的谈话,早已被魏王掌握了。但魏王却不知消息是何人走漏,是故肯定会向萧鹤年等嫌疑人释放假情报,以此确定走漏消息的人。假如今天没有逮着小翠,让她再次把情报送出去,那么魏王立刻便知道这两次消息都是萧鹤年泄露的,萧鹤年必死无疑!
想着这些,魏徵的后背不禁一阵阵发凉。
好悬!
这一天午时刚过,李泰在后花园的春暖阁小寐,刚迷迷糊糊睡过去,杜楚客就轻轻把他叫醒了。
李泰半睁睡眼,不悦道:“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午休时不要吵我……”
“殿下!”杜楚客一脸喜色,“‘黄犬’刚刚传回消息,内鬼现形了!”
李泰顿时清醒,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是谁?”
“您猜猜?”杜楚客笑着道。
李泰莫名火起,盯着他:“你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楼阁上扔下去?”
杜楚客尴尬,赶紧道:“刘洎。”
“刘洎?!”李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正是这老小子!”杜楚客不无得意地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李泰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立即停止一切行动!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
是日深夜,魏徵破天荒地主动把萧鹤年约到了忘川茶楼的雅室中,对他下了这个命令。
萧鹤年一脸懵懂,不知道为何今天上午刚刚给了太师一个喜报,他现在却如此脸色凝重地给了自己这么句话。
魏徵没等他发问,就把今日在东宫抓获“黄犬”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萧鹤年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么说,所谓圣上收回成命一事,纯粹是魏王故意放给我的假消息?”
“这还用说吗?假如不是太子机敏,察觉身边有细作,特意布了这个局,成功抓获‘黄犬’,你我二人这回就都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