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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宫中内侍、后妃一般称呼皇帝为“大家”。
李世民脸色一沉,对着门口:“朕不是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来打搅吗?”
“大家恕罪!”外面的内侍颤声道,“老奴本不敢打搅,只是……只是长安令来报,昭行坊的一座民宅失……失火了。”
长安城的行政区划以中轴线上的朱雀大街为界,分为东、西两部,东面为万年县,西面为长安县,昭行坊位于长安城的西南角,归属长安县管辖。由于地处京畿重地,万年、长安两县的县令,品秩为正五品,比一般州县的七品县令高得多,职权也大得多,若遇紧急事件,可直叩宫门进行禀报。
“一座民宅失火,居然夤夜叩宫惊扰圣上,这个长安令是怎么当的?!”长孙无忌大为不悦,冲着门口道,“叫他立刻回去,派人救火,统计损失,具体事宜明日早朝再奏!”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个长安令的确有些拿不准分寸,但民生无小事,既已来奏,自己肯定要过问,便对着门口道:“长安令心系百姓,值得嘉许,传他入宫吧。”
“遵旨。”门外的内侍应着,正欲退下。
“等等!”长孙无忌喊了一声,回头劝道,“陛下,现在子时已过,您还是赶紧安寝、保重龙体为宜,此等失火小事,就让臣去处置吧。”
“民生无小事……”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突然,李世民想到了什么,表情怔住了,手僵在半空,下意识地望向房玄龄。此时房玄龄也意识到了什么,恰好望向李世民。
君臣二人目光交接,瞬间同时醒悟过来。
李世民倏然起身,大踏步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把门拉开,大声道:“长安令说没说是谁的宅子失火了?”
年近五十的内侍总管赵德全原本弯腰俯首站在门前,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了一跳,嗫嚅道:“回大家,是……是前阵子殉国的吕……吕世衡将军。”
李世民浑身一震。
屋内的人除了方才已经猜到的房玄龄,其他三人尽皆目瞪口呆。
昭行坊是长安城最南端的里坊之一,与南面城墙仅一街之隔。当位于昭行坊东面的吕世衡宅悄然起火之际,那七八条身手敏捷的黑影正从南坊墙翻越而出。
他们的行动照旧迅疾无声。
七八条黑影蹿过横街,紧贴着高大城墙的墙根蹲下,每个人各自从腰间的包袱中掏出一把飞钩、一捆麻绳,把飞钩在绳子上系紧,然后用力朝城墙上掷去。七八个飞钩唰唰地飞过城墙,利爪般的钩头齐齐扣在雉堞上。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显得训练有素。
众人正准备抓着绳子攀上城墙,为首的面具人蓦然发现了什么,一抬手,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何方朋友,躲在暗处作甚?”面具人望着不远处冷冷说道。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身影慢慢从右侧的城墙阴影处走了过来。此人一路沿着墙根,看不清面目,但隐约看得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径直走到距面具人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低声道:“先师有冥藏。”
面具人闻言,眼中的警觉之色旋即淡去,回了一句:“安用羁世罗。”
男子拱手一揖:“见过冥藏先生。”
“玄泉,”面具人目光有些狐疑,“你在此做什么?”
被称为玄泉的人似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昭行坊。此时大火渐渐燃起,坊中隐约传出有人奔走救火的杂乱声响。
“先生,您终于还是做了。”玄泉的声音中似有无限的伤感和悲凉。
“我乃替天而行。”冥藏先生淡淡说道。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无涯’他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逆贼,死有余辜!”那个瘦瘦的黑衣人一步抢到冥藏先生身边,对玄泉怒道,“休在先生面前再提他!”
“死有余辜?他一家上下十几口人,也都是死有余辜吗?”
“无涯背叛先生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是最起码的江湖道义!”玄泉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显然也有些怒了。
“你!”瘦黑衣人正待反驳,冥藏先生一扬手止住了他,看着玄泉:“玄泉,听你的口气,是在责怪我?”
“属下不敢。”玄泉拱拱手,但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愤懑。
“你方才说无涯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照你的意思,李世民肯定也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那我问你,李世民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莫非弑兄杀弟、囚父逼宫、霸占弟媳,还把十个侄子的脑袋全部砍掉,这些事情通通都是在替天而行?”
玄泉语塞。
“你方才又提到‘道义’二字,那我再问你,既然李世民干的这些事情有违道义,那么暂且不提无涯背叛我这一条,单说他去替李世民卖命一事,岂不是为虎作伥,又谈得上什么道义?为何无涯不讲道义的时候你不去劝,却时至今日才来责怪我不讲道义?”
玄泉被驳得哑口无言,干愣在那儿。
昭行坊东面的大火已经在熊熊燃烧,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就连吕宅梁木断裂坍塌的声音都已清晰可闻。与此同时,从长街西边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显然是巡街的武候卫正快速赶来,准备从南边坊门进去救火。
瘦黑衣人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先生,咱们该走了。”
冥藏先生神色不变,只定定地看着玄泉:“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玄泉回过神来:“什……什么问题?”
“你在此做什么?难道你今夜特意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来责怪我吗?”
玄泉赧然,抱拳道:“先生明鉴!属下并无责怪先生之意,属下今夜来此,是想跟先生一起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
“是的,正如先生方才所言,李世民不择手段篡夺皇位,属下却要忍辱偷生在其朝中为官,深感耻辱,遂决意随先生远走天涯、驰骋江湖,庶几可畅平生之志!”
冥藏先生冷哼一声:“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李世民给的乌纱帽,属下早就不想戴了!”
“恐怕,你还有一层心思不便明言吧?”
玄泉一怔。
冥藏先生扭头望着火光冲天的夜空,狰狞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无涯跟你一样,原本效命于我,后来又同朝为官,但今日却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在你心中,颇有唇亡齿寒之惧、兔死狐悲之伤,二者交织,令你惶恐不安、夙夜难眠,你很怕有朝一日也会遭遇跟他一样的命运,我说得对吗?”
玄泉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冥藏先生确实目光如炬,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此时,长街那一头的武候卫马队已经越来越近,瘦黑衣人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个个焦急万分。
“先生,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瘦黑衣人再次催促。
冥藏先生依旧没有理他,仍然看着玄泉:“玄泉,你跟随我多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我,相信你的忠诚!所以,我也相信你不会走到无涯这一步。”
玄泉抬起脸,目光中有了感激和振奋之色。
“所以,李世民给你的乌纱,你必须戴,而且还要一直戴下去!”
“那……那属下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