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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桑想,不管前方来人是官是民,听见两名女子在旷野中奔驰着大喊救命,一般都会伸出援手。只要他们把郗岩拦下来,她们就有机会脱身了。
转瞬间,对方人马已到眼前。令楚离桑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数十骑竟然在驿道上一字排开,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楚离桑和绿袖勒住缰绳,面面相觑。
尽管黑灯瞎火,难以辨清对方身份,可如此架势已足以证明来者不善,楚离桑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深感懊悔。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桑儿,是你吗?”
楚离桑的脑子嗡地一声,一下子便僵住了。
来人分明是王弘义!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郗岩也已带人赶了上来,策马挡在她身前,沉声道:“楚姑娘,你快回客栈,这里让我来对付。”
话音刚落,对方数十骑便已冲了过来,只听王弘义大喊:“桑儿别怕,爹来救你了!”
郗岩和绿袖同时惊愕地看着楚离桑,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一个爹。楚离桑苦笑,对郗岩道:“让郗先生见笑了。他是冥藏,一直误认为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冥藏?”郗岩一惊,“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楚离桑依旧苦笑:“也许,这就叫冤家路窄吧!”
说话间,对方已经杀到。郗岩和楚离桑同时抽刀,迎了上去……
萧君默回到正堂的时候,所有大小官员均已到齐。齐王李祐隆重地向众人正式介绍这位新任的齐州长史,官员们纷纷上前敬酒道贺,免不了又是一番阿谀奉承。
热闹了一阵后,李祐低声问萧君默:“裴廷龙那小子招了吗?”
萧君默摇摇头:“还没有。我是打算先礼后兵,如若他明天还是抵死不招,咱们就每隔一个时辰杀他一个手下,看他能挺多久。”
李祐微微一怔,咧嘴笑道:“那些人可都是你过去的同僚,你就下得了手?”
萧君默冷冷一笑:“过去是同僚没错,可前一阵他们追杀我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手软。”
李祐点点头,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忽然,李祐注意到杜行敏没跟萧君默一块回来,便跟他问起。萧君默道:“属下担心武库防范不严,便让杜参军过去再检视一下,以防万一。”李祐显得挺满意:“不错,还是你想得周到。”
武库是典军的职责范围。曹节在旁一听,顿时有些不悦,哂笑道:“萧长史的确是周到,才来不到一天,就把分内的分外的、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想到了,卑职真是佩服。”
萧君默笑而不语。
他知道,曹节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根本无须自己出言反驳,齐王自会修理他。果不其然,曹节话音刚落,李祐便斜着眼道:“曹节,你这话就不对了!萧郎现在是本王的长史,本王的事就是他的事,什么叫分内分外?什么叫该想不该想?你说话怎么就不过过脑子?来,跟萧长史敬酒赔罪!”
曹节拉长了脸,不情不愿地举起酒盅。
萧君默淡淡一笑,抬手止住他:“曹典军,我让杜参军去检视武库,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并非针对任何人,请你不要误会。再说了,咱们都是为殿下做事,理应同心同德,岂能强分彼此呢?这杯酒,还是让我敬你吧。来,我先干为敬!”说完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对曹节亮出了杯底。
“痛快!”李祐一拍食案,大笑道,“还是萧郎有度量,本王就喜欢你这种人!”
曹节无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酒喝了。
在场众官员看到齐王心情大好,也就放开肚皮吃喝,大堂上一时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萧君默一边跟李祐及众官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边暗暗留意着堂外的动静。
之前在地牢里,他跟裴廷龙、杜行敏一起制订了行动计划:
一、由杜行敏带人夺取武库,同时控制各处门禁、隔绝内外;
二、由裴廷龙率桓蝶衣、罗彪等玄甲卫摸到正堂外,悄悄解决掉周围的岗哨和守卫,包围正堂;
三、由萧君默在堂上稳住齐王及众官员,一旦接到裴廷龙得手的暗号,立刻出手挟持齐王;
四、萧君默与裴廷龙等人里应外合,迫使所有官员倒戈,放弃齐王,重新归顺朝廷。
确定行动方案后,他们三人合力放倒了几个牢房看守,然后将桓蝶衣、罗彪等二十多人解救了出来,随即按计划分头展开行动……
此刻,萧君默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裴廷龙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听到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斑鸠叫声。
堂上,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李祐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便示意萧君默讲话,对众人进行起事前的最后一次动员。
萧君默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套话敷衍一下,可就在这时,正堂门口忽然出现一名满身鲜血的府兵,他跌跌撞撞想跑进来,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见此情景,堂上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萧君默也是神色一凛,意识到行动可能出岔子了,只不过到底是杜行敏还是裴廷龙出了问题,现在还无从判断。
李祐圆睁双眼,厉声道:“让他进来!”
两名侍卫立刻架着那个伤兵走上堂来。那人伤得极重,跑到这里似乎已经耗光了最后一点元气,脑袋耷拉着,一双脚几乎是在地面拖行,在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曹节认出他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慌忙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邱三嚅动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头往下一勾,显然是咽气了。
曹节猛然转身,唰地抽出佩刀指着萧君默,大喊道:“把他拿下!”
此时李祐两侧站着四名带刀侍卫,闻声一愣,想动又不敢动,只好齐齐望向李祐。在场众官员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李祐眉头紧锁,看了看一脸从容的萧君默,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曹节,沉声道:“曹节,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曹节上前几步,大声道:“殿下,此人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他刚才说,杜行敏带人占领了武库,他的人都被杜行敏杀了。”
李祐浑身一震,立刻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当即抽刀,同时架到了萧君默的脖子上。李祐死盯着他:“萧君默,对此你做何解释?”
萧君默淡然一笑:“殿下,为何杜行敏杀了邱三,就要由我来解释?”
如今事态不明,裴廷龙他们又迟迟没有就位,萧君默也只能先设法自保并尽力拖延时间了。而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把水搅浑。
“萧君默!你到现在还敢狡辩?”曹节抢过话头,“邱三是我安排的人,一直负责防守武库;杜行敏是你派过去的,结果却把我的人杀了,你和杜行敏难道不是想造殿下的反吗?”
“为什么杜行敏杀邱三,就等于是我要造殿下的反?”萧君默仍旧微笑道,“如果邱三该杀呢?如果杜行敏检视武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严重问题,邱三情急之下想杀人灭口,却反被杜行敏所杀呢?或者杜行敏刚要检视武库,邱三担心事情败露就狗急跳墙呢?假如是类似情况,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和邱三想造殿下的反?”
李祐一听,眉头蹙得更深了,不由得转脸看着曹节。
曹节一下就蒙了:“你、你血口喷人!好好的武库能有什么问题?”
“可能存在的问题多了。比如军资器械以次充好,比如监守自盗造成亏空,甚至不排除里面的金银、铜钱、绢帛被人挪用侵吞!实话告诉你曹节,你之前长年担任分管武库的旅帅,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而我根本就信不过你,所以才会让杜参军去检视武库。”
萧君默下午在城里随便走了走,跟几个父老聊了聊天,便听说曹节在城里至少有五处房产,在城外也有几千亩良田。萧君默一想,这些事情齐王不可能不知情,既然放任不管,就说明齐王要的只是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德才兼备的手下,至于说这个奴才贪不贪,他可能根本就无所谓。
“萧君默,你别欺人太甚!”曹节暴跳如雷,“你才来不到一天,凭什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你有什么证据?”
“曹典军,你是什么人,殿下心里清楚,我就不在这里揭你的老底了。”萧君默冷笑,转向李祐,“可我想提醒殿下的是,一个人贪墨成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故意用贪墨来掩藏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在关键时刻,对殿下发起致命一击!”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祐,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
李祐满腹狐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别忘了,潜伏在您身边的玄甲卫细作至今尚未暴露。现在的齐王府里,除了我是刚来的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有嫌疑,其中自然也包括曹典军。”
“既然任何人都有嫌疑,你凭什么光揪着他不放?”
“我有三点怀疑他的理由。其一,方才我去地牢提审裴廷龙,居然在他身子底下发现了一枚小小的刀片,而我随后问了看守,得知今晚把裴廷龙押回来时,最后一个离开地牢的,便是曹节;其二,就是刚才大家都看到的,我派杜行敏去检查武库,结果邱三却跟他打了起来,此事在我看来,分明是武库存在问题,邱三狗急跳墙;其三,大家可以好好看看,在这大堂之上,除了殿下身边的侍卫,有谁随身携带兵器的?不管是我还是诸位同人,都按规矩把兵器留在了堂外,唯独曹节一个人没有解下佩刀,我不禁想问曹典军,你这么做意欲何为?”
这三条理由,第一条当然是萧君默随口编的,不过现在谁也无法戳穿;第二点其实略为牵强,因为杜行敏与邱三刀兵相见,疑点至少一人一半;不过他紧接着抛出的第三条理由,却足以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当时官员聚宴,通常都不能携带兵器,萧君默和其他官员也的确在进门时都把随身武器解下来了,然而此刻,曹节手上却分明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横刀。
李祐闻言,这才注意到在场众人中,的确只有曹节一人携带武器,不禁脸色一沉,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立刻丢下萧君默,冲上去卸了曹节的刀,其中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殿下,殿下,您听我解释!”曹节急得脸红脖子粗,“卑职是怀疑萧君默来者不善,所以才不敢解下兵器,为的是万一他有不轨企图好保护您啊!”
“曹节,”萧君默呵呵一笑,“殿下身边足足有四位带刀侍卫,怎么也轮不到你来保护吧?你这理由是不是太蹩脚了?”
至此,萧君默已经成功把水搅浑,暂时解除了自身的危险,但他却迟迟没有听见裴廷龙的暗号,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遭遇了什么;还有,杜行敏那边既然跟邱三明刀明枪干上了,那即便占领了武库,也肯定会遭到其他府兵的强力反扑;而在此大堂之上,自己虽然栽赃给了曹节,但危险并未彻底解除,在一人面对这么多敌人的情况下,就更谈不上要按计划挟持齐王了。
看来,今晚的行动凶多吉少,恐怕随时可能失败。萧君默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过一会儿裴廷龙他们还不出现,他或许只能走最后一步——拼尽全力杀死齐王,即便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因为一旦干掉齐王,齐州这些官员便会群龙无首,这场叛乱自然会胎死腹中,那么即使赔上自己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此刻,唯一让萧君默感到遗憾的,是不能与楚离桑见上最后一面……